晁错愣了半晌,思索不出许悠何以恁般大方。不禁疑道,莫非那小妮子的家里是卖酒的?再或小妮子的亲人酿得一手好酒,否则,许师兄怎对其如此青睐?思忖间,许悠招呼雷倩上前,道:“小妮子,适才你拜了贫道多次,但因诸多制约,以致贫道无法还你所愿。不过……嘿嘿……贫道手上这粒丹丸,你若服下,那可比什么心愿都要来得珍贵。”
雷倩俏首仰歪,望着他手中那粒瑞气千条,璀璨夺目的金丹,支支吾吾道:“老仙长,小女子有件事儿与您商酌,您能答允么?”
看她那又羞又俏的调皮模样,许悠呵呵笑道:“有话便说,何必这般吞吞吐吐?像适才那样爽直就好了。”
雷倩咯咯一笑,道:“老仙长,这可你是说的,到时见我太过凶蛮,万莫反悔。”瞧许悠微笑不语,跟着道:“老仙长,小女子是想问,你能否再给我一粒金丹。”
许悠愕道:“再给你一粒?”心想,倒是看不出来,小妮子贪心得很呐。
雷倩点头道:“是啊,其实,我自己服不服倒不打紧,主要是我爹娘。适才听说,服用一粒金丹,便可增寿五十年。小女子想,若我爹娘能有幸服之,岂不大好。”
没想她孝顺如是,面对千载难逢的仙缘,居然首先念及爹娘。许悠愈发欢喜。
听她这么说,龙儿心下一动,道:“倩儿妹妹,别难为两位仙长了。这金丹别说在人间,即便在天庭也是稀罕之物。我那粒给你就是。”她身为神兽,自然晓得兜率宫所制金丹的妙效。暗忖,倩儿如此涎皮赖脸地问人讨取,万一恼了两位上仙,只怕刚得的福缘转眼就成了大祸事。由于雷倩提及爹娘,令她也顺势想起自己的父母,不觉心儿疼痛。对雷倩更是暗自羡慕。
雷倩道:“这怎么好意思?龙儿姐姐,那是仙长赐予你的仙缘。我不要。”继而望着许悠道:“老仙长,我知道我的请求未免唐突,不过你不答允不要紧,能否把我的那粒留给我爹娘,然后让他们各服一半。这样的话,固然添不了五十年阳寿,但二十五年应该有罢!”
许悠晁错二仙互视一眼,随即放声大笑。许悠道:“小妮子,瞧不出你还是个孝女。”在旁的龙儿自雷倩突提要求时,便始终心旌虚晃,生怕二仙嗔恼。闻得此语,顿时放落忧心。雷倩则道:“是啊,是啊……我是个孝女。但不孝不成的。因为爹和娘最最疼我了,我若不报答,或者心中没有他们,岂不连猪狗也不如?”
许悠跷起拇指,赞道:“好个连猪狗也不如。小妮子,说得好。呵呵……罢了,老道我权且应了你的请求。不过呢,现下这粒金丹是这位晁道长给的,你可不能不服。至于你爹娘的两份,就包在我老道身上……”
雷倩听得高兴,堪想叩拜。却闻许悠又道:“但你要记住,老道的金丹原都是换酒喝的。你要两粒倒也无妨,不过老道这几日的酒么,俱要你负责了。”
“没问题!”雷倩雀跃而起,喜不自胜。又道:“老仙长,你真是个大好人吖!”
“哈哈……”许悠被她夸赞,顿时眉欢眼笑,得意洋洋。跟着道:“小妮子,既然你认为老道是个好人,可愿意拜老道为师?”
闻此言语,妄说龙儿与雷倩大吃一惊,纵然一直声色不露的晁错也是震然色变。
要知道,自殷周封神一战后,截教被灭,阐教势微,鸿钧道祖手创的三教,便独剩玄教一枝独秀。其时西方教又正值接引、准提内讧,一时无暇进入中原。是故,玄门一支在神州华夏如日中天,盛荣至极,再无任何的一宗一教可以与其颉颃。与此同时,因众生的需求,玄门道观如雨后春笋,相继筑起。
不多年后,天下玄门弟子近百万,以致世人皆称道门为玄门,至于另外的截阐二教,则渐渐被世人遗忘。甚而原指玄阐截三教源出一脉的一句俗谚“红花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是同根生。”变成了意示佛道儒三门交情深厚的打油诗,“翠竹黄须白笋芽,儒冠道履白莲花,红花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是一家。”
囿于盛况如是,又因天庭事务日益繁重,并且那三弟子均被天帝赐封为天师,代帝巡狩九天十地。是以,由老君开始,再到三天师便不再收授弟子。而把传扬教义以及收授弟子的繁琐教务,完全交予了遍布人界的各大道观。这些道观之中,则又以广成子坐镇过的崆峒山问道宫最为著名。因广成子是老君的大弟子,故此宫中留传的道法和武学,与人界其它道观相比,就显得很是完整,也比较高深。
一般只须以后的修炼者能够持之以恒,不畏艰难,十之皆能破碎虚空,位列仙班。
说来,以上这些也仅是玄教高层何以不再收徒的原因之一,更主要的便是,作为玄教中枢的兜率宫,宫内的法术及心诀,任一项均是玄门中最精深最奥妙,也是威力最大的。这般法术心诀别说下界授徒,固是三天师之外的其他仙人想要修炼,太上老君也须斟酌再三,或经过严格考核之后方会允可;再或是立了大功,曾为玄门的兴盛作出过卓越贡献者。
积于诸多因故,千多年来,三天师除了封神之前收过十余位弟子外,封神之后再无一人动过这样的念头。且之前所收的恁多弟子,至而今,那个不是天庭显要,或是天仙翘楚。殊未料,今日许悠竟突然说要收一凡界女子为徒。
晁错讶然之余,恨不能上前捂捂许悠的额头,看他是否发热,或是醉酒过甚。心道,老师虽未明确说过,禁止我等再收弟子,但许师兄你想过把师傅的瘾,至少也要寻天庭中人吧?如今倒好,居然侃侃而言地说要收一凡人。你有这多时间教么?咱们留在人界毕竟不可超过一年。一年之内,妄说修炼道法,即便练武也练不出什么来。难道,你想带她上天?天界的灵气压力,你又不是不知,寻常的修仙人若不臻至炼神境界,也未必抵挡得住。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凡间女子,上去了岂不枉送性命?
思虑再三,直觉自己不可不言,否则,许悠心血**之下,果真干出这般傻事。日后,老师追究起来,难保不治自己个糊涂之罪。
这会儿,雷倩有些愣愣,脑子里一片空白。龙儿见她不语,上去用手肘顶了数下。雷倩回过神来,望着许悠笑眯眯的慈祥面容,期期艾艾地道:“老……老仙长,你不是在寻我玩笑罢?”
许悠微微笑起,刚想说话,晁错忽道:“小姑娘,贫道这位师兄爱说笑话,你不可当真啊!”许悠一怔,侧眼瞥来。晁错拉他数步远,肃容道:“许师兄,你怎突然想起要收徒弟?”
许悠笑问:“不行么?”
晁错道:“也不是不行。然你有没想过,一位凡人想成仙,需时多少?其间又有多少磨难挫折?虽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但就凭咱们下界寻人的这段日子里,又能授她多少道诀?而她又能记住多少?除非你能带她一块儿上天。可你不要忘了天界的灵气压力,若没有一定的法力,休想抵受得住?”
许悠思虑余裕,道:“这简单,俟时,让她在我那乾元洞里修炼,若要出来,我便用《太玄剔真*》为她护身。如此的话,便没危险了。”
“太玄剔真*?”晁错失声。
所谓《太玄剔真*》其实就和当日闻仲为小石头所加的那个封印相似无几。只是小石头本身就有浑厚的法力,且当时本身的境界业已接近于炼气还神;是以闻仲未费多大力,便使了出来。然雷倩就大大的不同了,她身上别说法力,即便武家的内气真元都薄弱得紧。依她这样的实力,若施展《太玄剔真*》强行为其抵住天界的灵气迫压,固是功参造化的金仙许悠,天长日久之下,也必元气大伤。
刹那间,晁错委实不明许悠何以要待雷倩恁般好法?照理说,纵然雷倩家里有着赛似琼浆的美酒,也无须如此做。毕竟琼浆中的上品碧尘酒,闻说他也至多以金丹交换。从未听过他为了美酒而答允传授无尘庄三姐妹任何一门玄教心法呀?
便在这时,小石头的双肩忽然动了一下。这一动很是轻微,即便许悠和晁错如此金仙也未察觉。须臾,他右手缓缓抬起。
与此一刻,微风倏急,嘬嘬有声;掠过四幛的古松修竹,盎花翠柏,发出呜呜的声响。原本云淡风轻的澄净天空,顿时阴霾密布。
蓦见氛围遽变,众人惊愕之余,齐齐望向小石头。
只见他正襟危坐,依然双目紧闭;然脑后长发,随风荡起;衣裳鼓风,猎猎作响;竟予人乘风归去之势。这当口,手指间尚捻一黑子,向棋枰移去。 Www ⊕тTk дn ⊕c○
睹此一幕,晁错失声喊道:“他居然思出解法了?”心下止不住半信半疑。
要知这局八卦珍珑自他得见起,便行思坐想至今。枰上棋子不多,黑白相加不过寥寥数十颗,但在大神伏羲的妙手之下,偏生是浑若天成,奥妙无限,犹如煌煌宇宙,气象万千;一眼望去,云深海阔、山重水复,棋势波诡得既好像已然局终,又似棋局堪始;是故,数日来,任他迁思回虑,反复琢磨,却始终不敢落下半子。
他自问本身棋艺,九天十地内算不得最高,但能胜己者,倒也难寻。然在此局之前,情知固穷毕生之力也难破解分毫。不料,眼前这位凡间男子,诚不知是否能径情遂成,单见他敢捻子往落,其勇便胜己十倍,一时不免有落寞之感。
这时节,不管是懂棋的晁错、冰清、璺儿,还是对棋一无所知的雷倩等人,眼帘之内皆是小石头的那只手和捻在手指间的那颗黑子。
手指急速地移动着,几如一道黑光。大伙心旌提起,不知眼下的风云变色是否与珍珑将解有关。
突然,昏黑的天穹里陡然射下一缕光柱直直地照在棋枰之上,跟着,棋枰由缓趋急开始旋转。晁错与许悠尽皆色变,这道光柱,他们识得分明,显然是星宿斗转之下,泛射出的巨大能量。也就是说,这盘珍珑并非看似包含乾坤,实在是本身的确内蕴阴阳。一旦有人破之,天道即覆,苍穹顿变,九天十地的原有秩序,不定就此倾翻。
二仙惊怛之刻。
天空已是日月无光,陵外百姓四下奔逃,惊喝呼恐;环城大湖波涛际天,恶浪排空。
其情其景宛若末日降临。
浓重的黑云翻腾如凶神恶煞,狂野的风咆哮似狰狞猛兽。眨眼之间,大地仿佛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黑幕,只见风云肆虐,耳边万兽哀嚎,鸟雀惊鸣。眼看先前兀自亮丽雅秀的景色,此刻陡漆黑如地狱,诸女惶惶不可,相拥一团,心下更是为小石头而忧心。
她们不知道,此际的小石头也自遇到了天大难题。
原来,当小石头堪堪坐下之时,深藏其意识海的蚀阴也感觉到棋枰上的珍珑。略一思忖,登即喜出望外。此局珍珑,在这片空间恐怕无人能识,但在他原先的天外天,却是众大神们必修的功课。尤其这局珍珑另外尚有妙处,在天外天里,一般皆是前辈大神考较后进者的测试。当后进者领悟出珍珑里蕴藏的神机之后,前辈大神所嵌在局中的些许学识和能量,便会传递于后进者,作为破局的奖励,同时也是前辈们对后来俊彦的一种赏识。
蚀阴本出身天外天四大古老家族之一的帕森克司家。成年之前,类似这样的珍珑棋局不知破过凡几,自然所受的好处也是数之不尽。此刻落难际倏见,当真令他悲喜交集,喟叹连连。但不多时,又即嘿嘿冷笑起来。暗道,伏羲啊伏羲,你毁我肉身,锢我元神于创始家族至宝之中。殊不知,偏又自作聪明地留下这河洛珍珑。
他如今知道,为何适才在湖岸感觉到伏羲的气息。说来,倒非是伏羲本人重临大地,实在是此局珍珑的缘故。而伏羲也决计不会无端在此世间留下珍珑。显然局中必有他遗留下的些许能量和学识。一旦自己得到,不说有可能就此返回天外天,单是创始家族的玄生能量结合自己帕森克司家的幻冥能量,其未来前景当真教他思之便喜,想之就乐。
要知,天外天四大家族素来各有各的能量特性。
当日蚀阴等四神陪盘古到此开天辟地,可不单是为了好玩。其真实意图,无非是盘古出身四大家族中的大力风雷家。作为帕森克司家的后起精英蚀阴,始终想完成家族先辈的夙愿,以本身的幻冥能量结合大力风雷家的裂空能量或是创始家的玄生能量。倘若成功,帕森克司家在天外天便可一跃而成霸主之家,另外三家俟时便不得不跪伏于帕森克司家的神威之下。
只可惜,之后的事情演变,不仅出乎意料,更是他痛苦的根源。非但没得到裂空能量或是玄生能量,更且一下折损了三位得力干将。自己又被伏羲毁了肉身,禁锢于昊天宝镜内。
那会儿,他是又灰心,又失望。
情知自己别说奈何不了创始家的至宝昊天镜,纵能逃脱得出,凭自己一连串的任务失败以及损兵折将的罪名,只怕回到了帕森克司家,依家族严峻的族法,自己也不过是由一个桎梏内逃到了另一个桎梏。
然而此刻黑暗之中却倏生一丝光明。伏羲留下的这局珍珑,其原意定是为了传递于他的后裔,让他们能在这片洪荒空间内活得安逸并且可以称王称霸。但他并没料到,他的后裔着实太蠢,绞尽脑汁了万年光景,居然也未有丝毫发现。
眼下局中蕴藏的玄生能量和创始学识,惟有我代表帕森克司家来接受了。
想到自己一旦把玄生能量和本身的幻冥能量结合一起,回到天外天的自己当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算问家族前辈讨个族长之位坐坐,想必他们也不敢反对。呵呵……
思及日后美好的前景,幸喜他没有肉身,否则,难保不会手为之舞,足为之蹈。不过,一时间,他也兴奋得忘乎所以。
然得意不久,顿又愁闷起来。
要承纳珍珑局中的能量和学识,不仅需要有强大的元神,且需要是灵肉合一的生物才可。自己的元神尽管强大,偏偏是一个失了肉身的游魂。若硬要取之,没有肉身的凭恃,铁定被冲得魂飞魄散。思虑及此,他是怨天尤人,大骂伏羲。既恨他当年硬生生地击散了自己的肉身,又气他如今堪堪予了自己微薄的希望,却在刹那间悉数渺茫。
肉身、肉身、肉身……蚀阴一个劲地念叨着。
猛地想起,自己时今所待之处,不就是一个肉身?先前数番夺舍,均告失败,未尝不是自己的能量今不如昔之故,可现在却有伏羲的能量放在那里。自己以言诳他,然后趁其解局之时,迅速用他的肉身作为某介,承纳伏羲的能量学识。如此一来,其间虽有些险处,但自己胜在暗,他却不明所里;万一事成,那好处当真是极天之广,数宇宙上下,还有谁能是自己的一招之敌。
念及此,再无丝毫犹豫。即道:“小子,这棋局,你破不了罢?”
他说话际,小石头外表虚静闲适,实际里,全副心神正在河洛珍珑里遨游,感受着天道衰衰生生,重复往衍的至奥玄境。若有人在外喊他,未尝能醒,可蚀阴原就潜在他的意识里,这么一声,顿如是他自己叫唤自己,旋下立惊。
余裕,回道:“蚀阴大人说得不错,此局珍珑至大至小,玄微之中蕴藏寥廓之理,寥廓里惟见正大俯仰,玄微中又隐见嬗变万端。尤其中宫五子,黑白以阴阳之理,由中心向外辐射,纵伸横逸,如荡桨撑舟,气魄宏大,气宇轩昂;但至边隅间,顿似桨理水波,纹线殷密,宛若无数宇宙粒子交相迭撞,衍化正负阴阳。上负下正,击穿大气而生雷电;上正下负,形如旋涡又而生风;再看那阴中蓄阳水而成,阳爻逆天,万泽遍布;且看那阳里含阴终成火,阴爻冲天,群山鳞集;似此正天负地,合乎天道之局,岂人力可破矣?”
他心神被棋局所迷,一番话说得毫无保留。
蚀阴听得愣然,暗道,小子不可轻侮,果然厉害。如没我在此,再被他细想数日或数月,这盘天外天的神之珍珑不定被他破了。
要知小石头适才一席话,确实是宇宙间亘古不变的道理。只是他说得比较隐晦,若以现代的科学理论来阐述,无非是什么冷热压或是什么内辐射带,外辐射带。至于正负阴阳,便是科学家们所理解的正负电两种粒子。君不见,时下的天气云图,风确如旋涡;而雷电的生成,也囿云层与云层之间,正负电子的不均匀,最后相抗相互之下,倏然劈下至地。
蚀阴佩服之余,却不知道。小石头原就来自于科学昌盛的年代。书本上的文字记载,那是能多直白,便多直白;并不似古人这样晦涩,也不怕学生将来会超过师傅;怕的反而是,后人弄不明白,或是学生永远比不过师傅。所以,他才会分外惊讶,觉得一个偶尔开辟出的空间,竟有人可以领悟到这多天道至理,实在令他又是忌惮,又是担心。生怕将来终有一日,这片空间内的亿万人若悉数成了大神级的人物,那自己的天外天岂不反而逊了一筹?
又想,幸喜自己待会便能将此萌芽彻底扼杀去。否则,当真教人食不甘味,寝不安枕。
当下,极是温和地道:“小子,这局珍珑的破法,本大人倒是晓得一些,你可想知道?”为能让小石头尽快答允,他言声里不觉使出了天外天里素受众神鄙视的诱惑之音。
“你知道?”小石头微感诧异。
“是啊!喏,第一步……”蚀阴刚想说出。
小石头忽道:“不要说……”
蚀阴一怔,道:“为何?”
小石头道:“破棋局,自要靠自己的能力,若让你教了才破,那算不得本事。”
蚀阴听得窝火异常,倘有肉身的当日,不定急得大吐一口鲜血。咬牙切齿了余裕,转而以更缓的声调道:“你知道你已经思考多久了么?”
“多久?”
“嘿嘿……至少三日光景了。”蚀阴故意夸大事实,严格说,小石头不过三个时辰而已。
“三天了?”小石头大惊。
“是啊,是三天了。你法力无边,不吃不喝倒不打紧。但我实在不忍心你的女友。你看看,她们也陪你等了三天。你若再不破局,只怕她们不是渴死,便要饿死了。”蚀阴以情爱劝诱。
“那可怎生是好?”小石头急得如火上蚂蚁,刚想由神思里返醒。
蚀阴忙道:“很简单,我教你如何破解。”
小石头道:”教得总没自己破解得好。”
蚀:“我教你了,此局你自然便破得快,你的女友亦可无恙。若你就此醒神,告诉外面那些人,你破不了。不但让你的女友白白陪了三天,想必她们心里也定然大大地瞧不起你;而且,那两个天庭神仙此刻业已晓得你们的身份,如果不显些本事予他们看看。嘿嘿……只怕……”
“怎么样?”不觉里,出于对诸女的关心,小石头的心神已有被诱惑之音所迷的趋势。
蚀阴续道:“只怕除你之外,你在外面的同伴将无一幸免。”
“啊!?”小石头惊悚。
察觉到小石头业已心动,蚀阴趁热打铁,道:“你先捻颗黑子顺中宫西轴第五格……”天外天对棋枰的呼法和这里全不相同。小石头闻言,略感愕然,怀疑蚀阴会不会是不懂装懂。待蚀阴稍加解释之后,依小石头棋艺,登觉大有道理。遂照他所说,捻子往落。
在此之间,也正是许悠和晁错解救二女,并与雷倩说话的时候。
正文第189章掀天斡地
黑子轻轻地落在玉枰上。西隅的黑子顿成一片,而原本位处北枰的七颗白子小龙,即成一片死棋。说也奇怪,势一成,白子自动消融在棋枰上方的光柱里,如乳于水,不留丝毫痕迹。跟着,棋枰转势一滞,抖动数下,复而连绵旋起;而枰上棋子,不管黑白,皆毫光毕现,袅袅升腾。
在旁诸人看得目瞪口呆,正讶异间,蓦感天震地摇,山泽轰隆。抬眼望空,茫茫天际间,云奔如群马逐原,电闪似万蛇嬉舞。形韵豪放的漫天气象里,仿佛充斥着豪迈壮阔的铮铮之气和狷介不桀的铿锵之音。
与此瞬间,囿天地遽变,灵气紊乱,竟而直叩天庭。一时,无论巍峨的灵霄宝殿亦是秀雅的王母瑶台均自颤崴抖动,那声势便如几将崩坼。
声响传入之时,玉皇大帝夏禹正横躺仙榻,观舞闻乐,饮酒小酌。倏遭惊变,惬意尽去,惶然喊道:“值日官,出了何事?”说着,大袖轻拂,撤去歌舞。
一黄衣小官踏云移入,很远之处便跪下道:“回禀玉帝,适才那大声响似从下界传来。”
“下界?”玉帝蹙眉。他做了数千年的天帝,似此动静,也是头一遭。当年那石猴出世,诚然声闻九天,但也比不过今日摧塌之威。想起当年就因如是,以致妖猴大闹天宫,直把个天帝颜面悉数削尽。思及此,再坐不住寝殿,慌慌忙忙宣召群仙上朝。
跟着整衣理装,上御辇,八龙驭空;裹着金光万道,散着瑞气千条,滚霓喷雾,直升灵霄宝殿。头前十数位镇天大将,持铣拥旄;后头天兵执戟悬鞭,持刀仗剑;两旁仙女,绛纱衣,面芙蓉,婀娜娉婷,随辇护驾。一路行去,瑞草摇曳,仙花绽放;凤尾扫云,凰头三点;途经无数宫阙,遥观重楼玉宇。
待到一分外璀璨耀眼之殿,御辇随之落地。
玉帝由里行出,大踏步走向外殿。此刻,灵霄宝殿内业已人头攒动,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然所说言语,十九俱是适才地崩震天之事。说话间,蓦见玉帝由殿后行出,群仙无论品阶高低,顿时屏气慑息。等他高坐,群仙叩拜,大呼万岁。
玉帝也无暇罗嗦,挥挥手,命他们起来。随后问道:“方才下界究竟出了何事,那位爱卿为朕道来?”
群仙私下互视,陡发现,原来之前说得热闹,其实,压根就没一人真正了解下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大事?这下不免内自发噱。眼角露笑者,比比皆是。均道,原以为只有自己阳奉阴违,贪图逍遥,实质里,满殿之仙竟而万心一同。
玉帝垂帘下视,察觉群仙无一人语。不禁拍案而起,怒道:“尔等身为天界上仙,居然不察民情,不识地变,似这般尸位素餐,朕要来何用?”
群仙依旧不语,不过齐齐望向太白金星。皆忖,天庭之中也惟有这老儿与玉帝道相同,时相谋,虽非唇不离腮,却也声气相投。如今你不言语,干我们何事?
觉着群仙的目光,太白金星干咳一声,列班而出,道:“禀玉帝,适才遽变来得突然,猝生之下,微臣等均不及打听,便被值日官宣召上殿。依微臣拙见,不如立遣千里眼,顺风耳,于南天门外细细观闻。”
玉帝颔首,遂端坐肃姿,唤来千里眼,顺风耳二神,命他们速去察看,待有结果,立时来报。
过不半晌,殿内原本寂静无声,群仙均在等二神的回报。突然,值日官奔进,大声道:“禀玉帝,殿外北斗星君们有事急奏。”
群仙又愕。
北斗星君共有七人,天枢宫阳明贪狼星君,天璇宫阴精巨门星君,天玑宫真人禄存星君,天权宫玄冥文曲星君,天衡宫丹元廉贞星君,开阳宫北极武曲星君,瑶光宫天关破军星君。七人职位虽不怎样,权势和天庭的寻常封疆大吏也无不同。
但他们身份独异,渊源更高,且本身各具妙法;与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勾陈和西极天皇大帝颛顼又是一母同胞,九子皆为轩辕后裔。实属天庭里的天湟贵胄。寻常,从不见七人上过朝,即便妖猴闹天宫那会,玉帝传诏,令七人中的武曲星君率兵抵援,也是支支吾吾,敷衍了事。孰晓,今日玉帝未召,他们倒自行来了。
玉帝颇为兴奋,忙道:“快宣,快宣……”他只道七星有感天地遽变,特意来助一臂之力。
话音甫落,值日官叩拜,还未及转身。
殿外吵吵嚷嚷,七个貌相殊异之人,推开殿卫,步上玉阶。无庸置疑,如今有此胆量者,定是值日官口中的北斗星君。要知群仙虽皆对玉帝全无好感,私下里更是极为厌恶,但场面功夫依然做得甚足,从无一仙敢当场落他颜面。常言道蚁多咬死象,毕竟那些个天兵天将也非好惹,即便群仙均功参造化,法力无边,但万一教人围殴,实也头疼。
七星入殿,六星站后,列成一排,由老大阳明贪狼星君上前说话。他略略抱拳,头不低,腰不弯,大声道:“玉帝,我等究竟犯了什么错谬,怎地收去我们的封地?”
说话间,群仙暗自打量,千年不见,七星仍是旧样不改。或着道袍,或披铠甲;有披发跣足,有广袖衣裙。口头上也依旧不现丝毫敬意。
七星地位类似,职权相若,但其装扮之异,当真让玉帝蹙眉生疼。尤其那说话的贪狼星君更是胆大包天,冕冠垂珠,外罩十二章纹帝服,袍上风云毕集,日月并行,显是天帝级人物方能着的龙袍,他偏偏堂而皇之的穿上灵霄宝殿。
一时间,气得玉帝浑身涩抖。贪狼星君所说之语,竟没半字入耳。
贪狼星说完后,便等着答复,半晌后,始终不闻玉帝出声,不禁恼羞。他只道玉帝心中有愧,不敢当面回应,当下又大声道:“玉帝,我等究竟犯了什么错,你倒是说个清楚,不然难服我心。”说话时,完全没有身为臣下该有的礼仪。
“不错,难服我心!”另六星君见老大扯着嗓子吼,也不怠慢,跟着起哄开来。
太白金星见势不妙,忙用震音术,道:“请玉帝示下。”震音术乃玄门上乘妙法,有清心宁神之效。只是天条严峻,任是心存善意,抑是心怀不轨,均不可向天帝擅使法术。一旦发现,立贬下凡。金星虽知律条,然他也知,玉帝根本没存对付七星之意,时下所说,其中必有误会。
若再不提醒,瞧七星的怒劲,只怕要搅出大乱子了。所以,才大冒忌讳地对玉帝使用了震音术。心想,稍顷无人时,我再与圣上示个歉意,谅他也不致怪罪于我。
音声入耳,玉帝心清虑涤,忿意尽去,垂眼下视一刻,眸光瞥过太白金星。心道,要朕示下?示下什么?贪狼星君说话时,朕正被他气得半死,压根没一字入耳。
太白金星三朝元老,伴驾之日屈指算足有万年,对帝皇们的心思,可谓了如指掌。接到目光示意,随即领会,便道:“玉帝,贪狼星君说他们兄弟七人的封地消失了。”
“啊!?”玉帝失声。听见他自接掌帝位以来,最为古怪的诡谲之事。任他数千年修行,也自愕然怔忪。双掌轻按玉案,身子微起,俯身问道:“七位爱卿,你们的事,细细为朕讲来。”心下却想,七星的封地乃北斗七星。如今封地消失,岂不是说天际没了北斗七星。且下界震动,天庭失星,一连串的咄咄怪事结合一起倏然而现,难道喻示,天地将有一场大劫难?
要知,北斗七星位属天方中央,统领乾坤,下应黎庶,素为中央天庭向人界喻示天意之所;同时也是下界灵力由地输天的唯一通道。失了北斗七星,下界的的帝皇宰辅,贵贱众生,看不清自己的运数那也罢了;但与此同时,下界的天地山河,木物生灵皆难以向天庭输送灵气。
如此一来,天庭就等是废了泰半!
群仙原也以为是玉帝所为,是以初闻贪狼星君之言,并不惊讶。但见及玉帝急容,他们才知,七星消失居然是外力所致。旋下,一个个仪态尽失,惶惶不可。七嘴八舌下,灵霄宝殿顿喧阗如集市场,道貌岸然的群仙也似集市农妇一般,在那吵闹不休。
“肃静,肃静……”太白金星再次运用震音术,可惜的是此番效果不大。闻着的无非朝他白白眼,兀自说个不停。眼看金星煞不住群仙,玉帝大怒,拍案而起,道:“尔等像甚样子?予朕住口!”
群仙一惊,回眼看去,只见玉帝那垂下的珠子兀自晃个不止。且由摇来摇去的珠帘间,显有一双喷火的怒眼,正巡视大殿群臣。这么一来,大伙才省起,自己等人时下还在灵霄宝殿内,怎地猝闻七星消失,便在御前大失礼仪?旋下,一个个正身端伫,敛气屏息。
贪狼星君见玉帝也不知七星消失之事,心下也自惊愕,欲待细说分明。蓦闻有人急报而入,跟着身边噗嗵跪下两人。低眼一看,原是千里眼,顺风耳。只听千里眼烛磊道:“禀玉帝,下界巨震,原是西洋中央倏浮一片大陆。”
“西洋倏浮一片大陆?”玉帝喃喃自语,继而沉吟,天地间俱现异变,看来此事非同小可。当下,急命太白金星上三十三天请兜率宫老君来灵霄宝殿议事;跟着,又命大殿的四位镇天神将去请四方大帝。原本王母也是要请的,但神将接旨一刻,值日官来报,王母凤辇驾临。
就在天庭众神商榷,如何应付未来大劫之际。下界的晁错和许悠两位天师已是叫苦不迭。天庭不知道何以消失了北斗七星,又何以在西洋倏浮一片大陆。但他二人却是瞧得清清楚楚。当小石头落下黑子,劫去一条七颗白子组成的小龙后。
天晃晃,地摇摇,北斗七星跟着隐没不见。与此同时,照射在玉枰上的那道白色光柱,斜刺里溢出另一道光柱,与伏羲八卦台下的那块原本刻画珍珑的巨大磐石,气气相融,光柱相连。显然,玉枰上的珍珑已成了锁匙,一旦继续弈将下去,伏羲大帝亲手隽于磐石上的八卦珍珑,势必随之而动。
许悠大吃一惊,道:“晁师弟,此珍珑居然……居然……”他二人尽管不知西洋突兀有片大陆耸起,但北斗七星倏然消失,委实非同小可。
未等他说完,晁错道:“应物象形,内蕴天机。许师兄,咱们若再不出手阻止,待那小子再弈两三手后,天将不天,地将不地。”跟着又自一叹,道:”没想小弟痴迷珍珑,居然开柙出虎,祸害众生。”
许悠颔首,想取出久藏不用的昊天宝镜,摄小石头入内。然口诀吟了数遍,枉自摊开手心,竟始终不见宝镜踪影。当下哎呀大叫:“老道的昊天宝镜被人盗了。”又道:“老师说过,当日神力冲天之时,也有昊天宝镜的气息夹杂其内,但贫道未多睬醒。难道说……”
晁错一愣,顿道:“刻下不是追究盗镜的时候。许师兄,用你的落魂钟唤那小子的神志;小弟以大势锤击溃玉枰,如此一来,或可挽救大劫。”说到要击溃玉枰,不自禁的眉头微蹙,一副心有不忍之色。
许悠知那玉枰随了他千多年,朝摩暮抚,日夜相伴,虽非甚神物,感情却是至深,此刻要他自行出手毁去,未免心生不舍。当下一叹,慰道:“晁师弟,为保天地俱宁,毁一玉枰,也是值得的。”说着,手拧一精致小钟,轻轻数摇,响起一阵古里古怪的钟乐。
钟声响起,晁错道:“许师兄,我省得。”话罢,却见他装束全改,原本峨袍博带,儒雅非凡,此际竟是头戴束天冠,身着宝光铠,衣带婉扬,威风凛凛;且右手执一八角小锤,通体镏金,璀璨夺目。
锤身稍一流转,錾于八面之上的龙游行云,莲瓣托日等诸般图案,顿以一种氤氲的姿态,向外漫散,朦朦胧胧,教人浑不知是真是假?与此同时,锤身越发增大,数下旋转后,几若日轮托于他手。
原来三十六天师里又分伏魔和护法两种,晁错是伏魔系的天师,故此法宝在手,衣束全换。而许悠恰好相反,是以,即便钟声摇得忒响,他依然道袍飘飘,丰神飘逸。
他二人想阻止小石头继续破局,然边上的冰清、璺儿、雷倩及龙儿却是忧心忡忡。又见及那大势锤委实恐怖,若一记砸下,别说静坐在地的小石头,只怕地面都要被砸个大窟窿。无暇多思,雷倩抢上喊道:“老仙长,你们这样的话,我石大哥有没危险?”
见她上前,许悠止了落魂钟,说道:“小妮子速速避开,贫道的法宝厉害,你一介凡人挡不住的。”他是关心雷倩,生怕其受到无谓的伤害。但这么一说,无疑让诸女愈加放心不下。
雷倩听得他手上那不起眼的小钟,对凡人大有伤害,心想,我是凡人,石大哥也是凡人啊!恋情中的男女原就知疼着热,体贴入微;依倩儿对小石头之爱,只须对方微受疼楚,她便几如切肤剜心。这会要她退下,眼睁睁地瞧着两位仙人治弄小石头,当真是千难万难。旋下也不说话,直顾愈走愈近,涕泗流涟地道:“老仙长,我求你不要对付石大哥,他是好人啊!”
另外几女也道:“老仙长,求你了。”
许悠愁眉紧锁,心下虽知事在必行,但见诸女这般苦苦相求,任是石人也未尝不生恻隐。
这当口,晁错的大势锤早已击向玉枰,不虞,仙锤所向竟遇一道肉眼难见的强厚气罩。他本施得三分力,生怕仙锤毁去玉枰时的余劲伤着小石头。不过,逢此力所不逮之刻,自也消了保人之念。心道小子一命横算竖算,终究不及天地之大。
思忖间,借锤身回弹,他身子凌空,双手握住锤柄,滴溜溜地在半空转了数下,遂猛掼而下。
诸女瞧得大惊,失声大叫:“不要!”
斯时,龙儿不遑多虑,心下一股信念,认为少爷切不可这般死去。下意识得奋力跃起,如青虹倏射,直扑向小石头,意图代他挡锤。
许悠目睹其景,不由怔然。何尝想及,一位显是青龙所化的女子竟有恁般勇气,替人赴死?要知兽类修道原就千难万难,即便是天赋异禀的青龙,也未始好得了多少。如今她已可化人,显然已臻炼丹还神之境。依此进度,升天为仙也非难事。怎地为了个凡间男子,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修为甚至是性命?
间不容发际,他既不忍心龙儿就这般死在大势锤下;又不想龙儿上前坏了晁错的大事。身子一晃,闪在龙儿前头,手上落魂钟轻摇一下。陡见龙儿“噗”地一下,直落在地,软绵绵地再施不出劲道。落魂钟是兜率宫三仙器之一,专对付有魂有魄之妖物。举凡妖物或魔人,甚至是天仙一流的人物,只须闻得音响,魂魄即遭制锢,除非许悠念咒开释,否则,连个凡人也要不如。
瞧及龙儿被人所阻,另几女骇然失声,捂眼的捂眼,流泪的流泪,均觉此番小石头必无幸免。她们虽有心学龙儿以身挡锤,怎奈本身能力不足,却也无计可施。与此同时,许悠的落魂钟也自摇得应天响,试图凭借钟声的效能,阻止小石头的举动。
晁错使足全力,至刚至阳的大势锤以出世以来最为霸悍之击,砸向气罩。他只道,此击必可奏功。须知他这大势锤,也是兜率宫三仙器之一,更是老君由八卦炉中亲手炼冶出,威力无比,无坚不摧,素为兜率宫里最能破强毁坚的仙器。
可惜那气罩的确怪异,刚不刚,柔不柔,既有吸纳之劲,又有反弹之力;随屈即屈,遇回就伸。
晁错以一往无前之势,挥锤直入,然数个旋涡似的古怪劲道,交相迭来,时兜转,时盘带,数刻间,即无声无息地卸了锤劲,连个震天巨响也未发出。晁错大愕,手一带,大势锤横胸收回,跟着在气罩周旁,点点啄啄,忽松忽紧,意图寻出气罩的破绽,欲待一举破之。
几番试探,任他竭尽所智,上掖下捺,左弸右勒,竟始终难寻气罩的力点,忽隐忽现,若有若无。每次出劲,无不如堕虚空。遇着这么一个如混沌初始般,难解难剖的气罩,固然是深得道心,大有棋品的晁错也禁不住心急火燎。又见小石头业已捻起第二颗黑子,适往枰南落去。
晁错“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口而出。无力收了大势锤,喃喃自语道:“莫非是天意不可违?此乃天势所趋?”
想及自己锤诀使遍,竟落得个徒耗法力,无功而返的可怜下场。晁错是啼笑皆非,又自垂头丧气。他并不认为眼前这面气罩是小石头所布,想当然,能让两个金仙束手无策,望之兴叹的,也惟有昔年的大神伏羲亲手所布,方教人信服。念及此盘珍珑不过是依原局而仿,并非伏羲大帝亲手所布之原局,心下对当年伏羲大帝那神妙万方的法力术诀更自悠然神往。
许悠道:“晁师弟,怎样?”他兀自摇着落魂钟,全不知那钟声有否进入气罩。
晁错道:“许师兄,小弟业已倾尽全力,无奈事有不及。你也看到了,小弟的大势锤竟难破那气罩。”
许悠道:“这可如何是好?为兄的落魂钟摇至今,也是徒劳无效。”
说话间,眼看小石头的第二手,已近棋枰,二人颓丧互望,心恐稍顷之后,又不知那方星辰将会消失。这当口,二人无比沮丧,偏是喜煞了在旁的诸女。她们才不管天上星辰如何,地上江湖怎样?在其心里,任它海枯石烂,单须石大哥无恙,便是桩大欢喜的事体。
这时节,许悠忽道:“晁师弟,实在无法的话,咱们只能合力使出金仙解劫*,以你我的金仙法力,与气罩行最后一搏。”
晁错一怔,随即唉声道:“也惟有如此了。否则天地倒覆,纵恩师也难幸免,妄论你我了。”
许悠颔首,神情间尽是决绝。只见他双手并指,横于胸前,以肉眼难及的迅捷,飞快地掐诀捻印。晁错站于他对面,做着无差分毫的举动。眨眼间,二仙身躯冉冉升起,周遭光焰璀璨,七彩溢地。一人坚铠硬甲,绫带飞扬,眉宇间,倏现太极金印;一人道袍飘袂,白胡洋洒,胸前八卦金圈,一轮轮似水如波,照耀弥漫。
诸女不知他们意欲何为?但瞧其凛然声威,多半不利于石大哥,不禁又自怛恐。心想,石大哥当真命运多舛,不过弈盘珍珑,便是一劫连着一劫,也不知他此遭能否逃脱得过。雷倩问冰清和璺儿:“两位姐姐,这可如何是好?两个老家伙显又想对付石大哥。却不知石大哥招他们什么?惹他们什么?居然连施恶毒手段。”
璺儿道:“数日前,石大哥说了,他日后的重担便是对付玄门正道。之前我总心有疙瘩,直想道士们以善为本,石大哥何必要去势压他们。眼下一看,我却觉得大有必要。你们想,连玄门中的仙人都这般不可理喻,那俗世中的道士,便愈发胡作非为了。”
雷倩道:“二姐,目下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我们该想想怎生援救石大哥才是。”
璺儿道:“此刻我是势穷力拙,无计可施。问冰清妹妹罢。”
冰清闻言,也自摇首,苦着脸道:“我也无法可说,如今,惟有依赖石大哥自身的本事了。”
诸女说话间,那边厢兀自躺在地上的龙儿叫道:“没办法了,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你智比天高,也自枉然。他们眼下使得是金仙解劫*,别说少爷,纵是佛祖当此,也惟以退避为上。”
听得此话,诸女面色均变,几欲瘫软在地。突然,二仙轻咄一声,胸前各托起一轮半圆的七彩弧光,缓缓推送向前,至中央的时候,两轮弧光迅速融为一体浑圆,直向气罩扑去。
所谓金仙解劫*实际便是金仙级仙人保元守神之终极心诀。
要知,举凡修道、修仙因是逆天而为,是以均有劫难。即便成了天仙、金仙也难避免天灾地劫的顺逆转运或是心魔和外魔的侵袭。且在那时,任何外力或是法宝,皆告无用,惟用自身的修为予以化解。故此,这解劫*便是仙人在自身感到不适或力有不逮之时,运尽全力消灾解难的最终方式。
一旦施展,瞬刻间,不但心静神宁,法力更是骤增数倍。不过此法也有限制,施展之后,在很长时日内,再难运用一点半滴的法力。如非眼下情势紧急,几至危如旦卵,天翻地覆,许诱与晁错也断不会使出这终极的杀手锏。
“轰——”的一声巨响。
赖以金仙解劫*的威力,晁错和许悠使出的数倍法力攻击,重重地砸在无形气罩上。原道此击势必成功。孰料想,那道气罩委实玄妙异常,任你攻击犀利,无坚不摧,它自巍然不动。非但如此,由于一而再的遭受攻击。深藏小石头意识中的蚀阴早就忿懑难当。之前由于承纳伏羲遗留的能量正急,一时无暇还击。说来也巧,二人攻击时,适好是能量供应的一段空隙,蚀阴不耐之余,暗自使出弹字诀。
常言道,一心不可二用。他这般立意对付晁错和许悠,无形中,对于小石头心神的控制,松懈不少。不过,二仙却是倒足了大霉。原本满打满算的全力攻击,不但再次即鹿无虞,更被那气罩返来的一股大劲,震得头晕眼花,胸口窒闷,饶是金仙之身,也几乎猝死当场。
不过,幸喜他们确实有着金仙的修为,再者那金仙之身虽不像道祖、佛祖那般历过万劫,却也当得千百劫。论起抗打击能力,实比那些雄纠气昂的天兵天将还要胜上许多。蓦变及生下,二人丹息内循,强运法力,以掣电之速,向后捷翔。这当口,也来不及驾云了,完全凭一口丹气,浮空掠退。仓猝间,二人甚为忠厚。情知气罩弹力所至,任是金刚磐石也必化为齑粉。若只自己退了,站在旁边的四女势难幸免。
虑及此,压根不及返身,许悠拽过龙儿和雷倩,晁错托起冰清和璺儿,一同避开气罩余劲的波及。雷倩被制,只当二人想挟己胁人,直急得尖声利叫。
这一喊,小石头受惊,不觉由棋局的迷茫里醒来。
听得雷倩呼救,许悠深蹙眉头,嚷道:“小妮子,不要叫。我们是救你,不是抓你。”
雷倩那肯信他所说,气恼道:“你们两个老乌龟,自己要走,走了就是,干吗拖着我们一起?”话意里对二仙的多此一举,极为愤慨。她本千金小姐,素来调皮任性,世上除小石头之外,再难有人让她心服口软。又嗔又羞余,往日在长安街市中听来得市井粗语也骂将出来。
在她骂骂咧咧的这会儿,二仙约莫飞了百数十丈,先前好不易提起的一口丹气业已用尽;再者手中又各托着二位姑娘,尽管份量不沉,但法力不济下,终于支撑不住,落下地来。
雷倩却道二仙挨骂多了,忍耐不住想惩治自己,惶急间,又道:“仙长爷爷,只要释了我们,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骂,不仅如此,而且以后天天念着为你们烧香供奉,怎么样?”
许悠啼笑皆非地望着她,微微摇首放她下地。由于解劫*的后遗症,二仙体内灵气实已枯竭,但有弊却有利,*原是仙人巧渡内外心魔的终极心诀。此刻,二仙心境无波,杂念皆去,妄说小小辱骂,固然再厉害千倍的虐责,也当是清风www.Qingfo.Cc拂面,柔水润心。
雷倩双足着地,心下一喜,撒开脚就想往小石头那厢跑去。孰料,顿被人扯将回来。回头看,又是许悠。这下气她不轻,恼道:“牛鼻子,怎么又拉我?不是说好了么?”
见她自以为条件谈妥,许悠莞尔,劝道:“不要过去,那有危险。”心下却想,老夫子果说得不错,世上唯小人与女子难养难驯。自己明明救她一命,偏偏被其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唉……叹气归叹气,对雷倩的率直,竟倍感亲切。
寻思间,只听雷倩高声道:“不行,我要过去,石大哥出事了。”
许悠闻言望去,愕然发现,弈棋的小子不再继续破局,竟是突然站起,朝己身拳打脚踢,口中兀自嚷着些不知所云的奇异声调。片刻后,又忽在地上胡乱翻滚,也不管有树有石,举凡附近能撞之物,无不被他顶得七零八落。
其情状仿佛一头急红眼的公牛,如疯似狂,令人骇怕。
二仙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但因刚施了解劫*,体内法力告罄,当下也不敢接近。直在远处望着,互视一眼后,均亟盼小石头就此疯去,如此亦破不了那珍珑。同时,自己二人也大可不必再费心劳神地思虑如何挽救大劫。
见及小石头的异动,诸女却是又急又喊,嚷着要过去扶他起来。
正文第190章元神相斗
由于天地色变,陵内动静极大。
守在陵外的石虎和刘副将等护卫,终究放心不下,一起奔将进来。望见小石头的情形,又惊又愕。石虎急问龙儿,发生何故?龙儿魂灵被制,无力回应。当下由雷倩三言两语的说清了前因后果。
听完之后,石虎大怒,气冲冲地望着许悠和晁错,责道:“我家少爷惹着你们什么,要你们这样陷害于他?”他尽管卤莽,但知眼前二人气朗神清,仙风道骨,既是仙人,凭法力决非自己能敌;而且他又不知二仙暂失法力,此刻实已成了两只纸老虎。是故,他这只真老虎忌惮之余,竟不敢动手,仅以言语斥叱。
话罢,也不待二仙回应,迳直朝那无形气罩冲去,试图制止小石头的自虐行为。
不虞,此际正是蚀阴的魂能和小石头的意识争夺肉身关键之刻。方圆数十丈内无不是太素神力和幻冥神力以及少许的玄生神力布成的防御气罩。石虎的千年功力在人间尽管厉害,可一旦遇上这三大神力的扭缠交斗,犹如溪水遇着汪洋大滔,何尝兴得起半点风浪?
堪堪接近,顿被弹出老远。
雄壮的身子就如当日的巨弩,如虹倏飞,“砰砰砰”的一连撞断十数棵古松,方是落在地上。这么一来,任他铜筋铁骨,也自疼得要命,“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幸他原没伤人意,气罩回弹,纯是弹字诀,否则,若含得一星半点的崩字诀或是侵字诀。此刻,怕是已然一命呜呼。
见及此幕,刘副将等震北护卫一个个是讶然咂舌。他们知道石虎厉害,也晓得他有些神通,可从没想过他竟有如是变态的体躯。十数棵古松,株株有双人合围,却被其逐一撞断。再看他虽然抚额搽腰,状似痛苦,可双足蹦跳,手举腰弯,显然一无残缺之态。似此铜筋铁骨之人,也无怪他们觉得不可思议。
情势衍变若是,诸女希望尽失。大伙里面以龙儿和石虎的本事最大。时下龙儿瘫软无力;石虎又自无功。冰清等女眼眸汪汪,含泪相对。深知,纵然自己等人上去了,怕是忙倒没帮着,反而大添其乱。
便在大伙思忖该怎生解救小石头际,晁错凝目半晌,疑道:“许师兄,看那小子或飞天,或落地,时而翻腾扑打,似在为甚挣扎不休?”
许悠苦笑道:“眼下不管他挣扎什么?天地能否安宁,已完全系他一身,若他能及时清醒,不再破局,此劫便算了了。但是……万一他继续下去,咱们这些人就只能和天地共存亡了。”
刘副将等人在旁听得瞠目结舌,不知他是危言耸听,还是词不逮意,怎地王爷有偌大本事,下下棋也下出危系天地的事来?内里尽管疑惑多多,然适才风云骤变,天震地摇又是实打实的真事,也由不得他们不信。
半信半疑间,只听晁错又道:“许师兄,小弟有一事不明。”
许悠道:“你说。”
晁错沉吟须臾,道:“此珍珑棋局既是大神伏羲所留,理该造福万民才是,焉能出此遽变?你看,会否里面有甚蹊跷?”
许悠道:“蹊跷不蹊跷,我是不知。眼下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我说,咱们该离得远一些,你看那小子愈发狂悖,若继续待边上,难保不殃及池鱼。”大伙举目望去,小石头忽而跃空,忽而落地,有时头撞地,有时背撞树。但凡遇着他的物事,无不立成齑粉。
比之适才把树石撞得稀巴烂,还要来得吓人。大伙瞧得目瞪口呆,直疑是梦魇营造出的噩境。
正当这时,小石头猝然大叫:“你们快走,我忍不住了。快走……”说着,呻吟数声,状似痛苦。过了一会儿,指着冰清等女,又道:“你们快走,快走……”气喘几下,续道:“刘副将,我命令你速把她们带离此处。”
刘副将初时一怔,随即半跪于地,大声接令。待他起身,目光掠过诸女,冰清和璺儿俱是美眸凝望,诚不言语,但秀容上分明藏着决绝之色。那是毅然陪君赴死的坚决。刘副将一叹,心下感怀,王爷要我护送几位小姐离去,可这会他正当受难,小姐们怕是斧钺加身,也难动其志。
念及此,却是又悲又喜。悲的是眼看王爷有厄临头,自己身为护卫居然丝毫不得作用;喜的是王爷能有这几位不惧生死的红颜知己,也算是有福之人。
这当口,雷倩忽然叫道:“我们不走,石大哥,我们在这陪你。”她仍不知其中危险,在她想来,石大哥本事奇大,自有妙法化险为夷。况且若在危难际弃他而去,也大违自己心愿。与此同时,始终夹在树缝里的石虎好不易缓过气来。弹身跃起,朝半空中的小石头望望,继而转身奔回,扬声道:“娘的,少爷外面那气圈太厉害了,我破不进去。”
龙儿看着他道:“虎弟,咱们限于法力,今日怕是无法解救少爷了。”
石虎颇为丧气道:“那咋办?”寻常遇着疑难,因龙儿心思缜密,总由她做主定计,此刻亦不例外。
龙儿摇摇头,美眸里第一次流下了蕴涵情感的泪水。石虎怪异地凝视着,费解姐姐怎与人类女子一样,显得那么孤弱无助。左思右想,简单的脑子里,实在索解不出确切答案,遂即作罢。
许悠与晁错互望一眼,内心诧异莫名。须知,兽类衍人是法力修炼到了一定的境界,但一般妖兽想拥有人类那样的复杂情感,却是一桩旷日持久的事。有的妖兽法力无边,涵盖三界,但其情感世界仍如一张白纸,除了兽类与生俱来的物竞天择,争杀拼斗之外,再无丝毫怜悯或情爱。这样的妖兽即便再厉害,最终也难逃天地循环的制裁。
是故,妖兽的大成修炼,往往是深入人世,与人相伴。每日悟人性,通人心,习人道,甚而与人谈婚论嫁,待自身妖性泯灭,情感丰富,妖字便去了最上一撇,成为真正的女子或大丈夫。俟那时,妖道的修炼就臻入小乘境界,是谓妖仙。
之后,又须学修道人一样,洗心涤虑,尽忘世间喜忧乐悲,最终还意识茫茫,如大宇澄净。
如此成功过劫,方始踏入大成境界。
这也是兽类和妖孽一流之辈修仙,为何比人类来得艰苦困难的主要原因。同样,天庭众仙素来鄙视非人之物,一旦有妖或兽想循正道修炼,等来的往往是天庭的阻扰;反之,若它们弃正就邪,嗜杀成性,所谓仙人之辈则乐得逍遥闲逸,除非它们闹得实在不像话,才会出手歼灭;否则,言必大道仁和,说必慈悲为怀,只要不杀到自己头上,那是睁眼闭眼,漠不关心。
此时的龙儿分明堪达衍人境界,偏偏已有情爱意念。由不得二仙感慨世间红尘果如染缸一般。幸喜自己等金仙少履人世,否则,势必大伤修为。而且,二仙也在思虑,时下一龙一虎分明是循正道修炼,一旦功成,日后修为无可限量。自己是要伺机歼灭之,还是故妄听任之?
二仙蹙眉深思,时值不决这会儿。
突然,小石头一声大吼,身子由地往空,缓缓浮起,身周围散射着一种氤氲般的灰黑色光晕,但凡外界的大千光明无不被其吸收殆尽,仿佛要吸进天地万物。而小石头藏身其间,却似魔神升空,威势凌天。不须臾,天际火红的晷色愈渐黯淡。反之,这轮黑色光晕偏生给人一种新日旭升,旧日将杳的古怪念头。
但见它其色虽黑,其泽却耀,炳烺之彩如天空火烛明照大地。
许悠与晁错互相看看,皆忖,照此演变,天地都将倾覆,我等还念叨什么妖兽不可正道修炼的常规。唉声叹气间,倏忽发现,那灰黑光晕极为诡谲,随其光照范畴愈趋增大,凡光影笼处,大地万物尽皆消融。固是合人抱的松柏和重千斤的磐石,也如冰解于水,再不复其形。
二仙瞧得骇然瞠目,这般威力无比,耸人听闻,由法力聚凝而成的光圈,有生以来尚是首次得见。当下顾不得继续观察,嚷道:“我们快走,迟则生祸。”
雷倩俏眼乜斜,讥道:“你们怕死尽可离开,我与几位姐姐是不会走的。”她扶着气喘吁吁的龙儿,对二仙好感尽去,心想,若非那劳什子的破鬼钟,龙儿姐姐焉会如此?
许悠急道:“小妮子,你懂什么?固然你们留下,又顶得什么用?”
雷倩答道:“就算没用,我和姐姐们也绝不抛下石大哥一人在此。”任他说的迫切,她自回得斩钉截铁,毫无商榷的余地。
这当口,眼利之人均能看见小石头的面容肤肉抽搐不已。而他兀自在那急喊:“你们快走,快走……”音量愈发微弱,断断续续的几若气绝。
眼看双方僵持不下,二仙说要立即离去,而雷倩等诸女一意要与小石头共存亡。出身军营的刘副将在旁留意半晌,终于决定相信二仙所说。抱拳道:“几位小姐,王爷下令,让你们离去。末将不敢不从,还望小姐们不要怪罪。”话罢,挥手喊来跟在后头的软轿,又命余下护卫先自护着诸女离去。
雷倩大惊,面对上前抱拳领命的两名剽壮护卫拳打脚踢,就是不愿上轿。口中尚且大嚷着:“你们想造反不成?”她父亲是秦军大帅,府中出入军人俱是父亲属下,耳熏目染下,自有一股凌驾众人之上的大小姐威风。此刻发作出来,唬得两名震北护卫束手束脚,那敢碰她丝毫。
况且,护卫们皆知,在场诸女均是王爷的红颜知己,保不定以后就是自己等人的大小王妃。望着她的泼悍模样,又是头疼,又是无奈。回头望着上司刘副将,瞧他怎生处理这两难的局面。
便在这时,一直瘫软在地的龙儿忽然纵身跃起,手一伸,顺势制了雷倩的昏穴,遂吩咐护卫道:“还不扶她上轿?”雷倩迷厥那当儿,难以置信地瞧着她,惊声“龙儿姐姐,你……”前一刻龙儿尚且无力,此时竟能制住自己,尤其还帮着外人,教她又是伤心,又是悲痛。
护卫狂喜领命,架起迷迷糊糊的诸女上了软轿。
龙儿回过头,对许悠道:”许天师,我已完成了对你的允诺,希望以后你们再不要插手我少爷的家务事。”
许悠老颜讪讪,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嘿嘿,小妮子,这次多亏你了。”原来,他在旁见诸女要死要活的不原离去。情急余,念咒解了龙儿的禁锢,要她负责带走雷氏姐妹和冰清。龙儿通晓法力,自然晓得诸女留在此处也是徒劳。与其身处危境,毋宁走了倒好。故此一口应承。
听他满口谢意,龙儿毫不动容,板着俏颜,道:“此番少爷临难,说来全是弈棋之故。若少爷有甚长短,我龙儿在此发誓,他日定要你们二人付出代价。”话罢,迳自行到轿旁。
许悠闻言气沮,望了眼晁错,无奈地摇头苦笑。心想,那小妮子是神兽之身,尽管修炼之途危难重重,然一旦大乘,其威力势必非我等能敌。唉……何曾想,原是轻松的下界一游,居然生此忒大变故,还多了一位教人日夜忧心的未来大敌。
叹息之余,护卫们询问刘副将要否起轿离去。
刘副将颔首认可。待软轿起来,他却没一丝同行之意。护卫们诧异,问其因。刘副将道:“本官护卫王爷是职责所在,此刻若舍王爷离去,日后岂不愧天怍人?”
护卫们一愣,呆呆地望着他。
刘副将飒然笑道:“你们护送王爷的几位红颜知离去,是我的命令,也是王爷的命令;只须她们安然无恙,那我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此刻,则是我作为护卫的职责,我要陪着王爷。”一番朴实话语,无气吞牛斗之势,却也戛玉锵金,正气侠烈。
闻言下,深知他有舍生之念,数名护卫跪地叩首,几滴泪珠顺他们面颊淌下,滴在石板上。抬起头后,泪干容绝,满面正肃,齐声道:“请副将大人放心,卑职等就算丢了性命,也决不让几位小姐损伤分毫。”
上司宁愿舍命不想渎职;属下竟也愿意豁出性命。这般世间的军人职责,看得千多年来始终逍遥天庭的两位天师,目瞪口呆,费疑不解。
刘副将一个个地拍着他们的肩膀,和声道:“去吧,先送小姐们至官驿,若三日后王爷未至,便直接回汴梁。”
“嗯!”数名护卫应声。平时军中均用“咋”字,此刻由于刘副将从容面危厄,平淡看生死的刚直禀性,令他们心旌悲恸,感慨万千。那一小小的“嗯”字,委实包含了对刘副将的无限允诺和无畏生死的直壮气势。
软轿急速地离去,二仙在旁跟随,龙儿石虎护卫在后。
目送众人远去,刘副将回望光晕中的小石头,喃喃低语:“王爷,末将蒙你错爱,忝为此番南行的护卫首领。此时,便是末将的报答之刻。”说罢,眼神坚定,身姿更挺。
与此瞬间,整个伏羲陵前噼里啪啦的炸响不断,时此风暴的方圆百丈内,独剩下兀自狂喊狂叫的小石头和笔直屹立的刘副将。法力凝成的风圈和气劲,仍在四处肆虐。松柏挡不住罡风的吹袭,一棵棵倾颓倒地;丈圆的青石板顺势掀起,连绵不绝。
瞧着大伙终于离去,小石头欣慰不已,但发现刘副将竟未跟随,又不禁诧愕。
不过,这会元神拼斗正急,实在无暇询因。
先前,他原想以昊天宝镜的威力,再加上自己新悟的太素神力,重新封锢蚀阴。可惜蚀阴已吸纳了些许伏羲的玄生能量;更可恶的是,值此关键,昊天宝镜竟一时分辨不出孰敌孰友。
他那晓得,自己与蚀阴的两股魂魄元神,一个有太素印记,一个有玄生能量,仿佛皆是它的主人。宝镜尽管通灵,但毕竟没有思维能力,全凭气机感应。无法认清敌友之前,索性袖手,作壁上观,任二人元神你死我活得殊死搏杀。
如此一来,既失了奥援,又孤军奋战的小石头顿时岌岌可危;尽管没有节节败退,然也难有胜机。
数番挟势出击,均遭败北。这也是适才为何风暴突起,天地变色的最大原因。毕竟三股神力的纠缠,在此世间,也惟有鸿蒙时代诸神拼杀际方有,至今,足有数万年未遇此忒大能量了。
几度无功,且差点被蚀阴击溃自己的意识。急忙间,小石头凝心守意,紧缩元神,伏藏一侧,再不轻易出动。瞧他退却,蚀阴喜出望外,心道今日成败在此一举。是胜是负,惟看孰勇孰怯了。念及于此,庞沛无比的魂能毫无保留,尽情的扑将出去,宛若急风暴雨,在无边的意识海里掀起阵阵骇浪,涌起滚滚惊涛。
反观小石头的元神一触即退,大有一败涂地之势。
蚀阴见之更喜,为让小石头的元神彻底冰消,登然狂攻疯进。原本浑圆的意识团,渐渐拉成一条长龙。仔细打量,头粗尾疏。龙头由大股的魂能组成,能量之强,世间少有,倘若完全爆发开来,许能立炸星球。但再看其尾,稀稀疏疏,只有零散的数点魂能维系着,愈到后头,几若消失。
显是进速太快,有些魂能跟随不及。如此种种,欢喜之下,自然察觉不了。而且,蚀阴也未发觉小石头诚然一退再退,却是进退有据,裕如从容。
这时,小石头的元神囿于退缩凝聚,至极边极隅时,已成浑厚氤氲状,虽袅袅却不薄曦,犹如张功搭箭,蓄势以待。
反观蚀阴,径直嘿嘿阴笑,眼看他再无可退,当真意欢心喜,乐不可支,仿佛业已回到了天外天一般。数万年梦寐以求的期望,有朝一日终告实现,固是大神级的人物,也难保宁静心态。倏然而至的狂喜,令他浮嚣喧躁。脑子里惟有一个意念,便是乘胜追击,彻底灭他元神。至于对方何以如此不堪一击,依他数万年来的桀骜心态,根本没想及半点。
魂能凝成的长长黑龙,怒吼一声,扬起前爪,弹身扑去。
与此同时,小石头倍感紧张。望着疯狂而来的狰狞利牙,凶猛眼神,怯意不自禁的涌起,暗自担心自己的计策,能否成功?思忖间,不自禁的又退些许,让出大片转圜。要知道,人的意识海,原就是无限大亦可无限小。升腾缩凝无不随心所至。在蚀阴看来,小石头的元神已退无可退,然未料,他不过稍动心念,顿又辟出无垠空间。
蚀阴一击扑空,嗔意大生,咆哮声中,再次揉身跃去。
孰料想,小石头的元神竟始终顺衍《龙行八法》的奥妙身式。适才且战且退,施展的便是八法中的金龙嬉云和
苍龙入海。现下拼死缠斗,则又使舞龙乘风和神龙无影。《龙行八法》原就是昆仑一脉至高的身形步法,其间奥理包罗万象,穷尽天道。可以说,数千年来,练习八法者,惟有炉火纯青,却难臻登峰造极。
小石头初得八法,便与散宜生这般的武学大宗师在长安相国寺前斡旋百招,几乎平分秋色。之后,又在广智的两仪八卦阵内,更悟一层;再往后,随着功力增长,眼界开阔,数番喜怒交集的感遇;他在《龙行八法》上的领悟,实至前无古人之境。
正囿此因,同时《龙行八法》又是他初入江湖,唯一经过系统修炼,并经高人亲口指点的绝世武学。危难之际,首先想到的就是这数番保得己命的旷世身法。也不管肉身相搏和元神拼斗之间有甚区别,迳顾依着*施为。如此一来,倒被他误打误撞的一箭中的。
*既蕴天道无极,又含先天八卦,讲究的便是逸动如惊鸿,静屹似兔蹬。
即便肉眼看去,完全静止,其实内里无一不在似动非动的跌宕状态。就如大地静寂,仿佛万籁无声,实质生命之道无时无刻不在运动着。不过肉眼凡胎无法得睹奇观而已。而且,想深得《龙行八法》的神髓,便须演练者身心俱融于天地,融于自然,达到物我两忘,物我一体的境界。
可惜,举凡有肉身者,固是怡然齐物,心契于道,举手投足无一非道之所在;然肉身的桎梏和约束,也是无可否认的事实。因此,昆仑自创派始,一直就有欲修《龙行八法》,勿要心存登峰造极之念,但求循正道,济刚柔,天人合一,神形俱化,臻至炉火纯青之境,便算得大乘矣。
这会儿,小石头纯用浑厚的元神演绎《龙行八法》,当真是放之弥广,凝之弥芥。在自己营造出的广袤意识海里,时而疾趋疾退,时而龙拏虎攫;完全没了肉身的制约,那行云流水般的舒缓飘逸,轻柔圆滑如太极初生,包容宇内;连绵不绝似大千世界,万叠千重。
似此超脱仙凡的混沌身法,直教蚀阴看得是眼花缭乱,欲扑右,忽焉在左;欲击左,倏忽在右。起落无端,断续无迹,几番重击均告失败。片刻后,蚀阴愈斗愈是恼火,观平生所遇大敌,似今日这般抓无可抓,咬无可咬的窘状,也算头一遭。
咬牙切齿里,大骂道:“跟那伏羲一个鸟样,你就不敢与本大人真正的斗一斗么?”
小石头没答话,此刻完全沉浸于*给他的舒畅快感之中。他知道,自己这会已立于不败之地,只须照此演练,任蚀阴力能扛鼎,自己却如生根虬松,牢扎大地;假是对方惊涛骇浪,自己又顿成一叶扁舟,随波逐流,终不倾覆。
又是半晌,蚀阴气极暴跳,大吼大嚷。不觉中,龙形的魂能已拉伸为一条长长的细线,由于缺少后续魂能的维持,龙首的尖嘴利牙渐渐淡化,直至虚无。可他仍无半分察觉,兀自攻个不停。
毕竟今日一战委实干系甚巨,倘能胜之,不仅有望再获肉身,重返故土;且一旦糅合玄生神力之后,自己家族铁定能在天外天一枝独秀。俟那时,另外的三大家族,将彻底匍匐在自己脚下,只须哼得一声,便可教他们颤抖半天。这般样的威风,如此的煞气,想想就让他欣喜若狂。至于眼前的小子,只是自己霸权道路上的小小芥藓,略微一扫,定可悉数清除干净,又有何虑?
他想是想得挺美,殊不知,眼下的一切,完全落入小石头的彀中。
想那小石头跟着一代智圣奚方学习兵家韬略足有数月,纵不能谋算千里,但这般算计人的策略,未尝不能施展一二。之前一退再退,实有兵家坚壁清野之策在内;他一边空室清野,一边敛后疏前;任蚀阴气吞牛斗,咆哮如海,他始终深循避其锐气,击其惰归的原则;一步步地退却,向后纵深开拓。
再者他对蚀阴原就有的忌惮之意,行事起来更是谨小慎微,战战兢兢,那恐慌之态无须做作,皆出自然。如此让蚀阴愈发深信不疑,压根没想及这有时蠢蠢呆呆,不知变通的傻小子竟会出计谋算自己。随着不断追逐,他的魂能一再消耗于无垠的意识空间内。仓猝内,又怎及蓄势?
这会又自游斗半晌,魂能的消耗便越加厉害。与此同时,小石头也知自己的反击时刻已至;若再拖延,保不定被其缓过气来,万一功败垂成,便悔之晚矣。思及此,神念略动,原该无形无影的元神意念,顿如神龙夭矫,张牙舞爪。
瞧他元神竟衍龙形,身为龙之祖宗的蚀阴放声大笑:“臭小子,果是活得不耐烦了,在本大人面前居然以龙形攻击?哈哈……”得意不久,登呼不妙。小石头衍化的龙形,根本就形似而神非。外表看去,神龙飞腾,狰狞恶相。实际里完全就如一条纳百川,容千流的奔腾大江。
太素乃质始,宇宙万气虚无飘渺,莫不以其而聚,最终衍生万物。
习得《太素心境典》的小石头,经无数目感,身感,心感,再由多宝传之最后心诀经要;终于悟天通神,上窥大乘之境。如果说他先前的那多身感体觉是无数圆润璀璨的明珠,那多宝所授的心诀就是一条金线,串起无数明珠,和谐地搭配一起,最终变成一条鬼斧神工的完美艺术品。
由太素神力锤炼而出的元神,论攻击力或不如太初、太始、太易,更不如四气胚源太元之力,但说到防御之坚韧,却无出其右。当年灵宝天尊在封神战里,就是凭其卓越的坚韧防御,以一敌三,大战七日七夜。尽管结局惨败收场,但合三大万劫之境的高手,仍只能灭其肉身,而难毁之元神,便可看出太素神力的防御之韧,确不愧为九天十地内的最顶尖。
说道防御,似高垒深沟这般纯粹的消极防御,自非太素神力的可取之法。华夏自古便有以消代打,四两拨千斤的武学防守至理。但这样的防守也非太素神力的精髓。
问世间何者最弱?水和气。世上任一生物均可用之,使之。
再问世间何者最坚?又是水和气。世上有何生物离得开它们?
是故,天下之柔弱莫过于水和气,最卑下的也莫过于水和气;然而,最坚强的胜利者也是水和气。它们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任你无间有间,皆无所不入,又无所不能出,看似虚无柔弱实则无物可摧之。
此刻,小石头的元神,经太素神力的煅炼培冶。外形虽以《龙行八法》的神龙无影式,腾挪跌宕;内里却是气吞万里,又有水之浩荡。进则似悬河泻水,捣虚批吭;退则波涛卷涌,恣肆徜徉;如烟波浩淼一汪大湖包裹住蚀阴的魂能。任他左冲右突,却自随屈就伸,人刚我柔;看去似乎丝毫不含抵抗性,关键处甚至一闪远遁,但神力所至,量同太虚,如鸿蒙初辟般的薰天赫地,蚀阴的幻冥神力竟始终不得其罅。
数番进袭,原以为业已寻到了小石头的元神,偏偏破入空处,就像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兵,奋力破城之后,入去一看,竟是一座空城,枉自空欢喜了一场,最终捞不到半点好处。而这样的话,士兵尚可退出空城,但蓄势出击的魂能,如此几下之后,那种刚刚看清方向,却倏忽间黑暗一片;同时敌人又不断打击自己的破绽;即便是创世级的大神,久而久之也难免自栗生危。
骇极之余,扬声说道:“臭小子,有种你就别溜,与大人我好生斗斗!”他此刻言语,一来壮胆,二来以言诱之。直盼小石头突然犯傻,弃了这古怪的游斗方式,与自己正二八经的以力搏力。
说话间,小石头的太素神力愈发磅礴,几有撑霆裂月之威。而黑色的魂能则一反之前的嚣张气焰,不仅抵挡艰难,更教蚀阴可气的便是,那旋涡状的柔韧气劲,一波一波的卷滚,竟有吞噬之效。自己刚才还算浑沛的能量,此刻居然被其消融许多。
大费踌躇间,他越想越觉不妙。暗骂适才小石头醒来得真不是时候。若再晚些,待自己融合了玄生能量,以幻冥和玄生相结合的大威力,铁定可以消灭这傻小子的元神。可惜人算不及天算,外面那妞儿无端叫了一声,竟唤他醒神,害自己眼下落此窘境。
便在他虑思半刻的时候,魂能又自消逝不少。这下,他才真正的怛恐起来。心道,这小子简直比伏羲还要厉害,当年伏羲即便毁了自己的肉身,终究难以灭我元神。时下,他这古怪劲道当真诡谲难懂,论威力虽不及自己的幻冥能量,但目下元神相斗,居然大占便宜。尤其是在自己大折实力的阶段,遇着这般能量,委实不能匹敌。
思绪既明,退意即生。嚷道:“小子,住手,住手……本大人不与你打了。今日饶你一遭。”尽管开口乞饶,神诋的尊严,仍让他嘴硬舌坚,死活不愿承认自己实在是奈何不了对方,才认输的。然一番话后,又自踧踖不安,忐忑惶恐,生怕小石头不应。
不料,小石头压根不知自己实已有制蚀阴死命的本事。何况,当年灵宝天尊不过是仙体,凭老君、如来那样的高手对他的元神依然束手无策。如今他面对的可是创始级的大神。依他想法,如今能得自保便是极幸运的事体,那有别它嗜求。闻言之下,立即回道:“你不骗我?”
“不骗,不骗,本大人堂堂的天外天大神,岂会骗你这娃儿?”急切间,倘非只有虚无的灵体,蚀阴恨不得大拍胸脯。
小石头思忖余裕,暗道,如此游斗下去终非良策。一旦他缓过气来,重整旗鼓,凭自己的能量决计抵挡不住。念及此,便道:“我问你,为何适才昊天宝镜不奉我的号令?”这话问得忒是无礼,连大人二字也没说。
蚀阴这时自顾不暇,也无心思念叨这个。答道:“昊天宝镜是你的宝物,我怎知道里面缘故?”
说话时,二人意识间的争斗并未缓下。那空旷黝黑的意识海里,时而春光明媚,时而酷风肆虐,除冬去春来的四时变迁之外,斗转星移的天象演化,更是演绎至矣尽矣。电闪雷鸣、雨雪霜冻、洪水飓风乃至地震山崩、潮汐海啸。如此疯狂的自然现象,也幸是在意识海里,若换在世间出现,只怕人类将绝灭殆尽,无一幸存。
照理这些天象进攻,作为当年司职昼夜的大神蚀阴,可以全不当回事。但其间若夹杂了宇宙质始的太素神力,其威力实非寻常可及。他既无断脰决腹的坚毅,觉知不妙之下,竟兴不起半点抵抗的心思。何况恁多攻击里面,尤有吞噬能量的古怪劲道,视能量为性命的蚀阴,焉肯轻易失去。故此,凡有攻击来临,均自死命回避,惟有实在躲闪不及时,方是回击一二。
不过,小石头的太素神力却是愈用愈熟;柔柔的气息,渗透入浑厚的意识,脱离了肉身的桎梏;施展起《龙行八法》,无论侧翔欹出抑是外朗紧敛,均是随心所欲,无所滞碍。此刻,早已分不清自己使得是八法中的那一式身法。动折转圜之间,只着意变化,却尽忘陈式。一动一折,简朴至极,无论身式和步径已不再局囿于八法之中,但劲健旷达之处,偏是酣畅淋漓,绮丽豪放。
而且,每当游折转圜之间,必有几缕浅白色的薄雾状能量,潜入他的意识里。之后,茫茫意识焕发出无比气势和威力,仿如乘高决水,浩荡奔涌。其间根本寻不着半点破绽或罅疵。任蚀阴如何躲闪,最终,却如大浪淘沙,沉滓泛起,只能面对面的硬抗才可避免被围之困。
又自缠斗半晌,蚀阴心胆皆怯,急速向后退却。
小石头一愣,唤道:“既然你不想再斗,咱们住手便是。不过,你以后切不能再住在我的意识海里。”他牢记一句俗谚:“莫信真中真,须防仁不仁。”尽管蚀阴说道,不再暗算自己。但这预先的防备,还是要得。毕竟总有一个意识魂能,在自己的意识海里虎视耽耽,换谁,谁都不会宽下心来。何况,蚀阴的突然攻击,已不下数次,谁又能担保下次不被他暗算成功?
蚀阴沉吟余裕,答道:“不斗就是不斗,那来恁多要求?况且,我不住你这,又住那去?”
小石头听得啼笑皆非,蚀阴此言显有无赖耍泼的意味。就像一痞子,原本无家无宅,却硬要住到一良善人家的家里。这等窝囊气,教他怎生接受得了?当下道:“我不管你上那去?反正以后你再不能待在这里。如若不应,咱们便继续手底下见真章好了。”由于蚀阴临斗逃逸,他这会信心大增。暗道,这厮素来桀骜,既已出手,焉有半途心软之理?里面定有甚蹊跷,许是他身有病疾,这刻已然暗中发作。
他一人胡思乱想,悄自猜测当儿。蚀阴虑思片刻,道:“这样吧,小子。你眼下要我就走,实在为难了些。不如暂缓一段时日,待我复些元气再说。你看如何?”
小石头刚想点头,忽想起,若让他复了元气,俟时谁走谁留还不定呢?岂可答允?忙道:“不妥,不妥,此事殊难从命。”
蚀阴大怒,墨黑色的魂能弥散半天,飘来荡去。高声道:“小子,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本大人豁出去与你再斗一场。”数言间,他的魂能缓缓凝聚。只是这当儿的魂能驳杂不纯,浑厚有余,威力不足。单须予他些许时辰,把伏羲留下的玄生能量,融合完全。便不必再这般低声下气的求和。不过,小石头先前参杂太素神力的龙行八法,未尝不令他深有忌惮。这会实已不存小觑之念。
瞧他说之不通,小石头好生为难。既不想蚀阴的魂能久住己身,又不想和他继续缠斗下去。
便在这时,黝黑的意识海里猛地闪过一道光柱,恍如霹雳划空,撕破天穹,壮观已极。瞬刻间,照亮万里方圆。二人同时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轮金光炽热的圆日由氤氲薄曦里冉冉升起,眨眼便临至半空。周遭翻滚的氤氲,飘溢七彩,流丽异常。
瞧着尽管艳丽,不过二人均没审美之心。
这轮红日非是别它,正是之前千呼万唤,终未见影的昊天宝镜。小石头吃不准它稍顷会帮谁?不禁忐忑起来。而蚀阴在其手里,也吃过无数亏,说不忌惮,那是作假。何况他这会尽管暂落下风,但也非全无一拼之力。可昊天宝镜万一突然襄助起那小子,那自己铁定亏输无疑。
二人均紧张地望着宝镜,又各自谨心慎神,极怕宝镜猝然攻来,被对方偷袭得手。就在双方俱不敢轻易擅动的时候。小石头的意识里忽然闪入一个庞大无比的虚影。倏然发现有异物,小石头大吃一惊。定睛细观,顿即更愕。来得竟是一能量虚拟的怪物。
说是能量虚拟,实在是此物形象飘渺不定,如影似幻,堪堪出现时就像一幅抖动的画面,似乎电波不稳,就将消失的样子。说它是怪物,此物竟是人面龙身模样。短而粗的龙身,嵌满头大的银白色鳞片,泛射出一股圣和的光芒。
心惊胆悚余,再打量此怪物的人面。
圆圆的脸庞,慈眉善目,却又无比威严。头上绾一方巾,眉宇间尤生一目,如星月明朗,清澄生净。注视间,竟觉分外亲和。脖颈以下,着一件高古雅朴的衣衫,似袍非袍,似铠非铠。有威武之气概,又有飘扬之潇洒。
揣揣不安际,那怪物忽用柔和之极的声音道:“孩子,不认识我么?”
“孩子?”小石头心头诧异,暗道,这称呼好像多年未听到了。前时在汴梁,震北王妃也这么称呼自己,但感觉里似乎远没眼前这怪物叫起来那么贴心舒服,令人孺慕。这怎么回事?难道,美丽而慈祥的王妃,在自己心目中居然不及眼前这个瞧起来骇人的人面龙身怪物。
不觉里,怔怔地问:“您是谁?”
怪物呵呵一笑,道:“我叫伏羲。是你们的缔造者,也是你们的保护神。”
听到这里,小石头的意识静静地凝伫在半空,再不复先前那般行云流水。面对自己的祖先,华夏文明的始创者,他是又惊又喜,思潮如海,畏威怀德之情无以复加。不由期期艾艾地道:“那我应该叫您什么?大帝?还是祖爷爷?”
伏羲慈笑道:“叫我父亲吧。这片空间的人类,应该都是我的血脉后裔。”
“父亲?”小石头愕极失声。心道,眼前这位老祖宗远隔自己数万年,叫声爷爷,都嫌喊小了。他竟要自己叫他父亲。这不乱了辈分?
“不愿意么?”伏羲和蔼地笑着。
“不……不……我愿意……父、父亲。”小石头慌忙回应,紧跟着碍口滞舌地叫了一声。喊出之后,一种寸草骤遇春晖的澎湃心情,令他迭口呼唤:“父亲,父亲……”连续数声,一时几有涕零如雨之悲感。
伏羲听得很是欢喜。连声道:“好,好……”
小石头道:“父亲来此,可是为了诛灭蚀阴那厮?”
伏羲摇摇头,道:“蚀阴乃天外天的大神之一,当年为父锢他,费了好大劲。此刻,不过是我的虚像,又那来能力灭他?况且,他沦落数万年,已算可怜。若再强要灭之,不免太过手辣。”
小石头点点头,道:“父亲说得甚是。不过他居在孩儿的意识里,总惦着夺我肉身,每当思及,便让我食不甘味,寝不安枕。”
伏羲道:“他想夺舍,无非为了重返天外天。而且,之前为父隐于珍珑棋局中的学识和能量,已被他吸取少许。一旦被他彻底融合,再想要夺你的肉身,当真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小石头惊惶万分,急道:“那可怎生是好?”
伏羲淡笑道:“莫急、莫急……孩儿,他只吸取了少许而已。泰半的能量尚在棋局里。原本他的诡谋差点得逞,幸而你能及时省悟,与他争夺意识海的主导权。这才让为父警觉,及时煞住棋局的能量外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父亲的意思是……?”
伏羲道:“要诛灭蚀阴,惟有赖你自己的本事。此刻,为父把余下的能量输送给你。待你彻底融合完全,便有与他一搏之力了。”
记得灵宝的元神都难以灭绝,那大神级的蚀阴岂非愈加难灭。小石头道:“父亲,他可是大神啊!他的元神能灭么?”
伏羲道:“世间万物谁不能灭?昔日,盘古大兄神力盖世,尚有性命之危,又妄论蚀阴?”
“嗯!”小石头应声,心下依旧没有半点希望。只是念着莫要让伏羲看不起自己,是故强自答允。
便在这时,伏羲的虚像渐渐淡化,凝成一道银白色的能量流,直往小石头的意识罩来。刹那间,就如溪渠遇着大海反灌,汹涌奔腾的浑厚能量,宛若山洪决口,倾倒而入。一波接着一波的冲刷,一浪高过一浪的注入。与此同时,蚀阴终于觉察出小石头的不妥。
先前,囿于深为忌惮的昊天宝镜猝然出现,令他不敢移目它往。但久久未见宝镜动迹,便忍不住向小石头打量。他乃大神出身,自然瞧得出天外天特有的意识融入术。一见其状,脱口大骂:“伏羲,你这贼子,数万年了还想阴我?”说着,不顾一切地冲向小石头,期望扰断能量输送。他知道,一旦被小子得了伏羲的能量,自己若继续留此,以后的日子定然岌岌可危,不定被呆小子当一盘大餐给吞了。
可惜,他时当力弱,不说原就没恢复实力;而且,适才与小石头元神相搏时,又被吞噬少许。这会攻击上去,对于伏羲的外围气罩来说,与挠痒痒差之不多。略微靠近,便被弹出老远。一而再的遭到惨败,别说堂堂的大神,就是寻常人类也会觉得恼羞成怒。气急之下,沉着尽去,大吼一声道:“伏羲,你欺我太甚!”聚起所有的魂能,眼看就要行那最后一击。他这会已非为生存而战,出发点皆为尊严。是以,这当儿,压根没想及什么肉身,但求轰轰烈烈而死,免得总受伏羲的欺凌,却也壮哉!
小石头感觉到蚀阴的暴怒,私下甚惶。刚想开口提醒伏羲。突然,急速流入的能量戛然而止。与此同时,狂忿的蚀阴业已张牙舞爪地冲将上来。无暇多虑,连忙向后躲避。诚然先前已与他硬拼数下,但这会蚀阴魂能的气势分外暴涨,就如一头红眼猛兽,似乎已失了神志。当此情势,若再与他硬抗,未免不智。
蚀阴击空,愈发气忿,黑腾腾的魂能散之复团,蜷缩一球形,如流星般砸来。
小石头大惊,之前与其打斗,他的魂能无非细长或铺盖,从未见他凝聚成这般模样。吃不准这招里究竟有甚厉害之处。当下继续后退。瞬时间,一个逃得飞快,一个追得急速。就如鸿蒙初辟里倏生的两道元素精灵,在那互逐互嬉,弹跃蹦跳。
就在小石头不知该继续奔逃,还是返身与之一战的为难时刻。意识里忽然响起伏羲的声音:“孩子,不要畏战怯斗,鼓起你的勇气,你已承受了我的玄生能量,有足够的实力和他一战。”
小石头本在踌躇,听得伏羲的鼓励,犹豫尽去。“呼”的一下,转过头,嚷道:“蚀阴,你也不要欺人太甚。”紧跟着,两股意识能猛地撞在一起,激出眩目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意识海的无垠空间。昊天宝镜也不甘寂寞,适时地送出一道金光,参入两股能量之间。
一时间,三股能量就如调色板里骤然注入了色彩,你挤我推,你退我进。不过片刻,什么金光,黑芒,银白,再不复有。三股能量诡异地衍出一种世间无有的色彩。不金、不银,说七彩似嫌少,说万色又嫌多,所谓姹紫嫣红,斑斓流彩,不过如此。
其间,偶尔响起小石头的惨呼,又夹杂几声蚀阴的怒骂。
整个意识海,突然塌缩、塌缩、塌缩……
能量团自碰撞的一刻,就再没分开,反而随着意识海的塌缩之势也紧紧敛凝。就像一颗末日恒星,不断地挤压、浓缩,散发着最后的璀璨光耀。
正文第191章小惩恶道
陈州官驿离伏羲陵不过三十余里。即便步行,也仅一个多时辰即至。原本照刘副将之令,大伙该在官驿等候三日,若再不见王爷,方始回转汴梁。但伏羲陵内,二人元神相斗,殊死搏杀。溢出的能量竟形成骇人的风暴,肆虐天地,卷树卷人。更甚者,旋起龙湖水柱,直冲云霄,其间无数撒欢的鱼儿也难逃劫难。风光宜人的龙湖湖畔,竟如一副地狱画面。
大伙见势不妙,遂决定弃官驿而去。囿于是逃难性质,软轿也不乘了,索性让三女换了马车;随后一行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浩浩荡荡直回汴梁。
听着车外,风啸兽咆,人呼救命。诸女愈加放心不下,若非被制,周身无力,不定她们会干出什么事来?石虎撒开双脚,跟在车旁,问那车辕上的龙儿:“姐姐,你说少爷会有事么?”
龙儿深蹙眉头,摇摇头,叹了口气。直过半晌,才道:“但愿少爷吉人天相,神佛保佑!”
石虎道:“还神佛呢?咱边上不就有两个金仙?有屁用。”皆因二仙之故,小石头方遭此难,朴实的他也不禁大起成见。纵然知晓许悠等均为大罗金仙,嘴上也是罗里八嗦,殊无好话。
两老头失了法力,体力大为不济,好说歹说讨了两匹马。此刻乘在马上,正东摇西摆着。
闻着石虎讥语,许悠苦苦一笑,望望晁错。寻思,两妖孽真真大胆,也不知平日吃了什么胆子,当着我们面居然无礼忒甚。转念想,那虎妖言语似也非错,我与师弟二人尽出全力,也难破那无形气罩。眼下尚落得法力尽失,空有金身的窘境。说来说去,确实无甚屁用。念及此,摇头晃脑,大叹倒霉。
走不许久,突然闻得半空有人喝问:“呔,尔等可是自伏羲陵而来?”
大伙一惊,抬头望,风裹墨云里,一背剑老道,足踏白色祥云,嚣张跋扈到了极点。瞧着满天黑色里,偏有一朵白色云儿。跟着小石头以来,算是见多识广的震北护卫们也是怔然瞠目。心下直道,来人莫非是神仙?
石虎道:“姐,又是那臭牛鼻子?”问话的道士,居然是峨嵋掌门金蝉子。说话间,远处又来几朵祥云,团团滚滚。至金蝉身边,蓦然停下,待云翻展开来,里面站着几位素未碰面的顶冠老道。这些道士仗剑执拂,气势汹汹,凛凛生威。乍眼看去,不像是无为的修道人,倒像是征战沙场的飞将军。
龙儿道:“虎弟,咱们小心戒备着,不管如何,车里的几位,终须保住。”
“嗯!”石虎晓得所谓车里之人,就是少爷的几位红颜知己。心道,适才限于力量,救不了少爷;此刻若再被这梆牛鼻子伤了几位小姐,那我虎爷当真是不活了。
金蝉细目一转,打量大伙。见得龙儿和石虎,不禁大喊:“好啊,原来两个妖孽俱在此处。哼……刚才发生在伏羲陵的动静,是不是你们搞出的事?”他并指戟竖,凶眉嗔目,竟无半分修道人的淡然。
石虎大声道:“放你的屁,你那只眼看见是我们了?”说他笨,平日是很笨。这会忽然灵光一闪,转身指着许悠和晁错,道:“那动静的来历,他们最清楚,你想弄明白,问他们就是。”
顺其手指望去,金蝉一愕。虎妖所指之人,竟是一道一儒。
道者,庞眉皓发,仙风道骨,一看就让人微生好感。可当他目光掠过许悠腰际的朱色葫芦时,即面色大变,厌恶之意显露无疑。原来,许悠的葫芦,令他思起昆仑派的惊霓子。金蝉几次三番均在小石头和惊霓子手上吃过大亏。对他二人之厌恶,委实无以复加。今见许悠虽是同道中人,然腰间悬着葫芦,显而易见也有嗜酒之癖。如此类似惊霓子的道士,让他那里生得出好感?心下尤想,这道士许是昆仑派的也不定。想起昆仑二字,不自禁地便咬牙切齿。
再打量晁错,宽衫大袖,潇洒飘逸,一派雍容,气质高古,好似一饱学大儒。一行人,前后左右均是全副甲胄的剽悍军士,**一色的青骢,纵然顶风冒雨,竟也挺如标枪。瞧装扮,无疑是大周最为精锐的震北军。中间一辆八驾御车,浑天黄绫盖,朱轮华毂,徐徐行驶。
整个车队朱轓皁盖,鱼鱼雅雅,俨然是高官出巡之样。
若车队里没有龙儿和石虎,金蝉或许客气些。但当此两个妖孽面前,那正道掌门的气派自须摆得十足。看着许悠,问道:“道友来自何派?怎与妖孽为伍?”
瞧他礼也不做一个,许悠颇觉恼怒,翻翻白眼,头仰天,和他一样,也摆起谱来。因估计许悠是昆仑派道士,金蝉心头原就不甚快活,又看他做出傲然之态,分明和自己大唱对台戏。这会,道门另一支脉,老君观的几位道友在边上看着。说甚也不能落下颜面。怒叱一声,道:“看你与妖孽为伍,分明也不是好类。速报上身份,否则,休怪本座待会手下不留情。”
听金蝉叫自己为妖孽,许悠好气好笑。心道,自己堂堂一个金仙,玉皇大帝亲赐的天师,在下界竟被人称作妖孽,当真是发噱透顶。拿眼瞥向晁错,却见他不嗔不怒,仍然澹泊至极。就好像金蝉所说的妖孽,完全在说别人,与他压根没有一点干系。又想,晁师弟的修为果然不凡,方圆棋枰里被他炼出这等心性。唉……比自己喝酒强多了。不过,嘿嘿……弈棋要动脑,比不上香醇呷口来得惬意。
胡思乱想间,金蝉左首一鹤发老道忽道:“金蝉掌门,这两位道友神清气正。其中会不会有甚误会?”说话的老道是豫南老君观的观主宏景真人。
伏羲陵震天动地之时,金蝉及峨嵋七道带着雷博正在离此不远的老君观中做客。猛见得天地遽变,风云换色,众老道大惊失色,急急忙忙驾起云头,赶来睹个究竟。孰料,金蝉眼利,半空中发现龙儿和石虎。思起金陵一事,心头愤懑,又看那神通广大的邋遢多宝不在旁边,于是便动了报复之念。但他毕竟是一派掌门,若一落云,便不分青红皂白的动手,未免失了身份。故此,一开口,便将伏羲陵的事栽在二人头上,直望就此有个借口,可以出手教训两个妖孽。
其间缘故,宏景真人自然不知。而且,龙儿与石虎皆为神兽骨胎,又曾服过兜率宫的仙丹,一身妖气尽数洗炼成仙灵气息。此刻衍化*,凭宏景真人的法力根本看不出来。他见二人,男的额阔凝霞,眼光掣电;女的玉面娇容,质正气秀;决非金蝉所谓的暴戾妖孽一流。心下早已生疑。待又见金蝉大声斥责许悠,更是鄙夷不过。
须知,许悠与晁错尽管失了法力,但仙灵金体尤在。这般望去,即便不是瑶台风范,天庭神格,却也散朗妙妍,气骨超尘。如何像是与妖孽沆瀣一气的魔人?何况,那老君观源出玄门,说起与兜率宫的渊源,更比崆峒派尚要近上三分。传说中,老君悟道得丹,就是在老君观。故此,老君观严格来说,几是太上道德在人界的行宫。囿于这些因果,老君观观主所修炼的道诀也是兜率宫至高心法《太初玉渊经》。
但凡得道至深之人,毕生潜光隐辉,内修秘密,当真是心如明镜,有感必应。宏景真人初遇许悠和晁错,私下便觉气气相合,大是亲切。虽不知其因,然眼看金蝉叱喝许悠二人,毕竟教他实在看不下去。禁不住开口为之辩解。
金蝉怔了一下,道:“宏景道友,你有所不知。”指了指龙儿与石虎,又道:“那两个妖孽,也不知使了什么妖法,我等修道之人竟难一目睹清,惟以本门灵台镜照耀,方可显出他们的原身。”
他与峨嵋七真自在金陵惨遭多宝的戏弄之后,愈想愈是不忿。觉得若就此罢休,委实心有不甘。但多宝的神通又实在厉害,单凭峨嵋一门那是万万斗将不过。惟有联络天下众多修道人,合力行那灭魔诛奸的大业,方是正理。之后,老道们左思右想。
方今三大正道武脉,昆仑派是打着旗号罩住小石头的,想叫他们出力,那是妄想。崆峒派在那次禁宫之役后,散桑真人又不知犯甚傻劲,居然封山闭关,宣称不理天下事。想必去了,多半也属枉然。最后,他们想起了,在玄门之中与崆峒派一样地位崇高的老君观。如果此番灭魔大战,能得老君观的,天下玄门势必四下响应。
因此,他们离了金陵,便直奔豫南。多日会商下来,大概计划已定。由老君观及峨嵋派联名发檄,传邀天下众多修道之人,合力铲除天罗魔教。
“是么?”宏景真人冷晒。
峨嵋七真带着雷博和少许的老君观道士,昨日已各赴三山五岳。此刻却闻他说,非要灵台宝镜才能窥出龙儿和石虎的原身,不禁教宏景真人愈发生疑。作为老君观的观主,他对《太初玉渊经》可是信心十足,认为天下之妖又有谁能在自己的眼中逃得过去。金蝉此话,在他看来,实有贬低老君观的意思。何况他也知道,灵台宝镜素是峨嵋七真的宝物。金蝉这会用一个并不在此处的宝物,硬说那一男一女是两妖孽,不免无凭无据。
金蝉一脉之宗长,他那微微的置疑口吻,怎忍受得住?皱起眉头道:“宏景道友认为贫道有说谎的必要么?”
宏景打一稽首,从容道:“三清道尊在上,身为玄门弟子,诛杀妖孽虽是必然,但切不可误伤无辜。贫道本此宗旨,还望道友莫怪!”
不想他当场大驳自己的颜面,金蝉眉头蹙得愈深。心道,自那日被师叔闵一得踹中一脚后,自己的运道似便大衰。如今,办甚事均没以前那般顺遂。看来,倒要寻暇为自己驳上一卦为好。寻思间,由于峨嵋正有求于老君观,再加老君观在玄门中的地位,他倒只能暂抑嗔意。笑道:“道友行事谨慎,又深得玄门宗诣,贫道佩服。可惜,如果为了求证,而轻易让两个为祸人间的妖孽,就此溜走。万一,他们再造成什么祸害,日后贫道与你均要自责终生。”
他此话虽未翻颜,却也绵里藏针。
宏景如何听将不出?也笑道:“道友说是说得不错,然而误伤无辜的话,你我照样会自责终生。”
听他二人言来语去,无非在说一龙一虎。许悠大是不耐,道:“你们别吵了。他二人原身确为龙虎,不过说到杀孽,实在有些危言耸听。”要知杀孽过重的修道人,无论或妖或人,身上散发出的灵气,决计不会像龙儿与石虎似的清净空灵。
金蝉一肚子火正无处发泄,即便许悠之言证实了自己话,竟也怒他擅自插话进来。气道:“你二人与妖孽为伍,自是帮他们说话。何足为奇?而且,你二人来历不明,对本座的质询推三阻四,分明也是见不得光的阴险小人。哼……”
许悠不怒反笑,问道:“你说我是阴险小人?”
金蝉道:“与妖孽为伍,难道还是君子不成?”
一直在旁默默无语的晁错忽然淡淡笑道:“佛尚曰,众生平等。道友何必拘泥于此?”
金蝉道:“族类不同,其心必异。修妖者,无不心性阴邪,实为向魔之辈。若不及早铲除,一但让他们羽翼成丰,岂不悔之晚矣?”
许悠笑眯眯道:“道友此言不无道理。但你不要忘了,即便天庭众多神仙,也并不全是人身修炼。若依你所说,那些非人神仙,莫不成皆要废之?”
金蝉不耐道:“以前如何,贫道管不着。然眼前妖孽,贫道是见一除一,决不姑息。”
许悠愕然,道:“峨嵋一脉脱胎于菩提大祖,素来不甚讲究门户之见。怎到了道友手上,如此拘泥不化呢?”
说话间,却闻龙儿悄声细语:“什么拘泥不化,简直是榆木脑袋!”话音甫落,石虎又道:“姐,不是榆木脑袋,是榆木圪垯。说有脑袋,怕是抬举他了。”
龙儿愣了一下,随后扑哧笑出,没想素来朴憨的弟弟,竟说出这般既俏皮又挖苦之极的话。
果然,金蝉闻言大怒,“噌”的一下反手拔出背后长剑,指着石虎道:“妖孽,速来受死。”
“且慢,且慢……”许悠开口劝阻。
金蝉长剑一晃,指向他道:“怎么?你想替死?”
晁错突然冷冷地道:“道友,开口叫人死,闭口也叫人死。似乎胸中全无慈悲之意。”他前面还有劝慰之意,然见金蝉全然不可理喻,怒其狂悖之下,言语里不禁威凛十足,心下大生厌恶。
金蝉怒而扼腕,道:“小辈,竟敢管我?”晁错外表似刚过不惑之年,又身无法力波动,依金蝉百十岁的寿龄,这声小辈原也无错。可惜他不知眼前这位潇洒飘逸,卓而狂放的中年儒生,偏偏是一个有着数千年道行的金仙。
一声小辈,晁错只是鄙夷地笑笑,倒未动怒。许悠却是气加三分,吹胡子瞪眼道:“自己一个小辈,居然敢叫我们小辈?真真是有眼无珠,瞎了你的狗眼。”
金蝉气得是三烟俱冒,手中长剑略略一颤,一道墨绿色的弧光,直奔许悠。口中尚道:“贼子,欺我太甚。”他自问当世辈分高得过自己的,不过寥寥几数。现下两个道儒明明身无法力波动,竟想冒充自己的长辈,实在可诛可杀。要知,他为人睚眦必报已惯,当日苏吉不过与其弟子争论几句,便差点身死当场。可见此人胸襟之狭,委实当不得一代宗师之号。
这时,许悠言来之意,竟想爬他头上。心怒之下,这刺出一剑,威力大涨,毫无保留。
龙儿与石虎在旁看得喜不自禁,心道,峨嵋派这下子算是撞到铁板了。他二人本就对金蝉不胜其烦,若非念及许晁二仙在场,只怕早已动手。此刻见他糊里糊涂地剑刺金仙,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慌忙间,许悠取出落魂钟,朝金蝉轻摇数下,跟着腾身跃起,避开射来的剑气。心下暗道侥幸,亏自己的护身法宝落魂钟驱使起来,只须元神之力而不需要法力,否则,当真是危险至极。
钟声响起,旁人均没事,惟独金蝉哎呀一声,猛地里从云上倒栽而坠。
与此瞬间,宏景真人云拂轻挥,以无形法力托住。待他缓缓落下,又闻噗嗵一声巨响。大伙骇然而寻视,原来许悠虽说避了性命之危,不过那一跃,只是勉强提气为之,**马儿却未保住。墨绿色的剑气洞穿马身之后,直是良久,才发作出来。马儿横倒在地,四蹄抽搐不止,鲜血汩汩流出,瞧来可怜万分。
许悠又气又怒,步到金蝉跟前,道:“道友好杀气,好威风,连匹未修道的马儿也不愿放过。”
落魂钟乃兜率宫三仙器之一,善于控制修道人的魂魄,别说金蝉这般未得道的修真,纵是天庭神仙也是忌之三分。金蝉压根没想及一个身无法力波动的道士,居然有此法宝,一下便着了道。不过,凭落魂钟的威力,固然他谨之又谨,慎之又慎,怕也难逃此劫。
这会,他魂魄被禁,法力即无,比个寻常人尚要不如,呆呆地望着许悠,道:“你、你到底是谁?”自问当世有此威力的法宝,不过二三,但决计没有钟形的法宝。再看那提在许悠手上的落魂钟,乳白色的钟身,上隽无数古朴道印,外表精美,内里剔透,晶莹无比。股股仙灵之气,漫溢开来,若非仙界之物,决无这般声势。
许悠还没及回答他的疑问,半空中的宏景真人落下云头,大声道:“道友手中之宝,可是落魂钟?”
许悠微微一笑,颔首认可。
宏景真人急思片刻,迟疑地道:“道友莫非是……”他出身玄门,自然知晓本门的三仙器。只在疑惑,落魂钟向是天师许悠之物。怎突然落到眼前这个道士的手上?
许悠再次点点头,道:“道友猜得不错,此物乃贫道老师所授。”话音甫毕,宏景真人慌不迭地想叩首下拜。
许悠抢上,搀起他道:“不必如此。虚礼就免了吧。”
“这……”宏景真人尚在踌躇。玄门之中辈序极严,许悠身为老君的弟子,几可谓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任他身当观主之职,但在许悠面前,着实不敢丢了礼数。
晁错笑道:“道友,就听许师兄的吧。我们既属同门,何必这样拜来拜去?它日道友飞升玉京,我们就是仙友了。呵呵……”
听他叫许悠作师兄,宏景真人道:“这位是……”
许悠道:“他是贫道的师弟,晁错。”
宏景真人错愕半晌。那想及,天师们要么不下界,一来就是双数。许悠与晁错均是玄门太上的亲授弟子,为天庭三天师,在玄门中的地位,仅次于三清道祖。此刻眼见真人,当真教他又惊又喜。猛地想起,问道:“两位上师来此,可有甚吩咐,贫道若能助之一二,幸甚。”也不管二人如何劝说,他直顾执礼恭谨,纳头便拜。
老君观的其余人见观主如是,那还有半丝傲气,情知对方必非寻常,跟着是跪叩伏首,战战兢兢。
眼看劝说不通,二仙无奈,直着身子,便亦受了众道士的大礼。
这会,金蝉倍加郁闷,心下愤恨宏景真人见死不救不说,且与仇人叙起旧来。不过,见老君观等人对一道一儒尊敬若是,又让他疑惑费解。猜不出当世还有何人值得老君观观主宏景真人这般礼敬?除非是兜率宫的太上或是天庭三天师亲至。念及此,暗叫哎唷,望着言笑晏晏的三人,寻思,难道他们真是天庭来得天师?倘非如此,世上还有谁有那么厉害的法宝?
正当他心悚悚,意惶惶际,宏景真人终于想起他来。道:“两位上师,弟子有一事相求。”
许悠瞥了眼金蝉,笑着道:“道友可是为他求情?”
宏景真人道:“不错。还望上师成全。”
许悠道:“放他倒也不难。只是此人身为一派掌门,赤口白舌不说,且性情豪横,行事跋扈,如此不分善恶之人若再让他继续执掌峨嵋,实有青蝇玷污白璧之嫌。”
要知适才金蝉一剑,当真教他避得艰难。也幸而落魂钟是攻击一个人的魂魄,所以是由使用人的精神力来驱动。而许悠尽管暂失法力,但因解劫*是仙人度劫之用,是而此刻他的精神力实比以往还要强胜数倍。如非这样,真有被杀之危。
见他面色忿忿,宏景一怔,直道许悠想废了金蝉。忙道:“上师,峨嵋乃佛道同修之宗,与我玄门素来交好,金蝉掌门适才也是一心诛魔,并无他意。望上师念在二宗数千年的交情上面,饶他一次。”
听到峨嵋乃佛道同修时,语音尤重,其意无非是提醒自己,峨嵋非玄门,实无必要管他人门户之事。许悠笑笑,领会于心,回头望望晁错,见他也是点点头。遂道:“好罢,既然道友为他求情,贫道便饶他一遭。”
宏景大喜,又自稽首作礼。
许悠摆手还礼,对金蝉道:“道友,在放你之前,贫道有数句警言相告,望道友牢记。”说着,抬头望天,口中低吟:“存心不善,风水无益;父母不孝,奉神无益;兄弟不和,交友无益;行止不端,读书无益;心高气傲,博学无益;作事乖张,聪明无益;不惜元气,服药无益;时运不通,妄求无益;妄取人财,布施无益;淫恶肆欲,阴骘无益。”话罢,并指于鼻尖,念了几句咒语,顺势点向金蝉。
一道金光罩去,光影朦朦里,金蝉抖嗦数下,缓缓站起身来,稽首作礼道:“谢上师指点,晚辈谨记铭心。”这八十字的警言,他在道藏上见过,正是天师许旌阳所传。心想,这叫许悠的老道多便是许旌阳天师下凡,无怪宏景真人待他万分恭敬。
许悠肃容道:“但愿如此。”说着,不再理会于他。自顾对宏景真人道:“道友,贫道与师弟想在贵处借宿几日,不知可否方便?”
宏景喜悦,大声道:“两位上师肯移驾跸足,真乃贫道之幸。”多年修炼《太初玉渊经》,始终乏人指点,此刻有两位天师到来,的确让他兴奋不已。
许悠一笑,又回头看看龙儿和石虎,道:“二位达此功境,想必也是艰难颇多。只是,还望二位上体天心,切莫做出天怒人怨之事。否则……”说到这里,竟不再继续,笑着点了下头,遂与宏景真人一行飘然而去。至于金蝉,他根本没有理会的心思。而宏景也不敢违他之意,只得顺其而为。
龙儿与石虎愣愣地互视一眼,再看看伫立一旁的金蝉,无意与他罗嗦,大声吩咐护卫:“咱们走。”
车队在狂风暴雨里,直往汴梁行去。
金蝉一人孤零零地伫立风雨之中,虽有护体罡罩,遮风挡雨,但寂寥里自有股悲愤之思。良久之后,蓦然大吼:“你们会后悔的……”也不知他所说的你们究竟是谁?牢骚发完,似乎心旌趋稳。只见他长剑扔起,腾上半空,剑刃轻颤之下,龙吟阵阵。横翔盘空三匝,遂如银河直泻,惟见一道眩目光芒耀过,长剑已然cr他背后鞘里。
姿势潇洒又沉雄威凛,直有酣畅淋漓之优美。
双目微泛精光,遥望天际,沉声道:“昆仑,崆峒,老君观,贫道会一一地让你们受到教训的。哼……”说话间,霹雳划过天际,漭漭原野之上,到处轰隆不绝,仿佛天地崩塌,大劫将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