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天下大定

俞伯岚明知徐三娘和俞九儿是在演戏, 可还是不由自主的想答应,却在看到小燕儿的时候,心凉了半截。

小燕儿在俞九儿和徐三娘做戏的片刻, 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 真真正正的朝着俞九儿刺去, 鲜血喷出, 不再是徐三娘为俞九儿转备好的那袋染料, 而是俞九儿自己的血。

穆枫上前将小燕儿制住,却终究是迟了一步。

俞九儿倒在徐三娘怀里,如同秋天的落叶, 她问:“小燕儿……你从五岁就跟着我……你究竟是谁的小燕儿?”

小燕儿张嘴咬破口中剧毒,轻声道:“对不起。”到地而亡。

她不说, 俞九儿也能猜到, 她是俞世归的人。

以前她一直以为小燕儿是俞伯岚的人, 她那么怕俞伯岚只是做戏,却没想到自己猜错了。

真真假假, 早就无从去辩了。

俞九儿缓缓合上双目。

“传太医!快传太医!”

徐三娘顾不得许多,不敢挪动俞九儿,便传太医过来给俞九儿止血。

徐三娘知道俞九儿受的不是致命伤,小燕儿到底是顾及了情分的,否则伤的就不止是腹部了。

可她还是心疼, 她总是看着俞九儿在自己眼前把抓走, 受伤, 徐三娘讨厌这种无力感。

尤其是在骨肉至亲面前的无力感。

袁太医很快就到了, 他看这一地的血, 吓得腿都软了,跪下为俞九儿诊治, 才发觉俞九儿身上血虽多,多半是染料,她自己的血并不多,心下稍安,放心诊治。

那边厢却是金鼓齐鸣,不是俞伯岚发动进攻,却是安王到了。

俞伯岚只当安王前来助力,让开一条路放安王过去,谁知到城楼下,安王下马,跪倒:“臣弟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沈靖哈哈大笑:“安王救了朕,何罪之有?”

转而严肃:“朕命你立刻擒拿叛贼俞伯岚,不得有误!”

“臣弟接旨。”

大局定。

从此,世人只知大夏皇帝,不知丞相。

胡东来一双耗子眼睛找准时机,上书状告俞世归俞伯岚父子三十大罪,俞伯岚收监候审,俞世归则在知道事败之后饮鸩自尽,身上尤穿着密室里那件龙袍,做着皇帝美梦。

大夏永熙十二年四月,穆州刺史史桂茹同张德、张跃龙父子击败北凉入侵,北凉谴使求和。从此,大夏国内国外,再无忧患,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来临了。

沈靖趁俞家败落,将朝廷内外大换血,把俞家多年势力拔出干净。六部尚书换了三个,肖文琦、曹文亭统统收监。赵昊升了礼部尚书,张德则出任兵部尚书。

沈靖封赏有功之臣,封史桂茹为镇北侯,非召不得进京;永安县令楚云生不愿进京,则令他兼广安县令。

封张德为兵部尚书,张跃龙为白马将军,却大量削夺他们的兵权。

提拔低等出身的穆枫,封为白虎将军,赐与金兰成婚,特许金兰可以女子之身进军营,时人呼之为“女将军”,和穆枫成为一对军队伉俪。

天下大定。

却独独没有对安王和溪流的处置。

这日,袁太医来栖梧宫看俞九儿的伤时,沈靖也在。

俞九儿的伤早已全好,徐三娘却是不放心,天天让袁太医过来,就好像人家太医的脚不知道累似的,袁太医心中把徐三娘的亲朋好友祖宗十八代问候个干干净净,却不知道自己仰慕已久的皇后正是徐三娘的亲姐姐。

在得到俞九儿已经完全好了的肯定之后,徐三娘立刻鹦鹉一般围着徐三娘娘说着说那,不再理袁太医,连沈靖也不理。

徐三娘知道俞九儿虽待人冷淡,却是外冷内热,刀子嘴豆腐心,小燕儿同她自幼在一起,被小燕儿背叛,又怎会好受?

她心里定是难过死了,为小燕儿的背叛,也为小燕儿的死,可是面上还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所以徐三娘便刻意耍宝卖乖,在俞九儿面前叽叽喳喳,让她开心一些。

袁太医道:“陛下,臣有一事,想单独同陛下说。”

沈靖便带着袁太医到了寝宫外,徐三娘怕俞九儿的伤有什么不好,便偷偷跟出去听。

此时的大内总管已经由张福担任,他在宫变一事上目光清醒,始终站在皇家这边,形势看得比谁都准。

张福咧开肥嘟嘟的大脸向徐三娘笑,也不拦着徐三娘偷听。

他哪敢拦啊?拦了这位,晚上人家在沈靖的耳朵边儿小风一吹,还有他张福小命儿在吗?在这宫里头,过刚则折,唯有张福这样圆滑流转,审时度势的人才能长久。

溪流便是前车之鉴。

袁太医对沈靖道:“臣那日奉命去检查俞世归的尸体,却发现……”

“发现什么?”

袁太医道:“那俞世归是个不全之人。”

沈靖皱眉:“你是说他和张福一样?”

袁太医道:“正是。”

沈靖心头一震,心念转瞬间已经明白,原来如此。

“你为何当时不告诉朕?”

这话不用问,沈靖心里清楚,当时袁太医还在隔岸观火,看看俞家还有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如今看确是没了,不如把知道的告诉沈靖表表忠心。

人之常情。

袁太医道:“臣知错。”

沈靖道:“袁太医何错之有?你诊治皇后尽心尽力,朕该赏你才是。”

微一沉吟:“你师父太医院院正上书告老还乡,朕已经准了,你便做了这院正吧。”

他选在此时告诉沈靖无非是为了这院正之职,可沈靖偏偏先佯怒,后与官,不过是御下的手段罢了。

袁太医叩谢主隆恩,磕了三个响头方出去。

袁太医刚走,徐三娘便摇摇的进了来,歪着脑袋道:“真想不到堂堂大夏丞相,竟是个没根的。——怪不得那么爱捡乞丐,还对他们严苛,原来是自己生不出来!”

嘲笑起俞世归,徐三娘自然是说不出什么好话。

沈靖却道:“这也怪不得他。当年他随先皇南征夷蛮,在战场上救了先皇,想来便是那时落下的毛病。他本是武将出身,后来回京先皇却让他做了丞相,与钱与权,原来是还他的恩情。”

沈靖当时不明白先皇为何要对俞伯岚那样好,在那种条件下,即使俞世归不救,也会有其他将领救。却原来这一救,让俞世归再也做不成男人。

徐三娘闻言默然良久,才说:“真不知道他是救先皇时便死了好,还是如今死好。”

救先皇时死去,是大夏的烈士,留芳史册;而如今死却是叛国通敌,遗臭万年。

当何简再次来到清凉殿的时候,徐三娘已经知道他是为谁而来的了。

他拿了一封辞官的奏折,却依旧没有找沈靖,而是找到徐三娘。

徐三娘好整以暇:“辞官的事不归我管,你该找皇上去。”

何简赔笑赔小心:“辞官的是当然不劳烦三娘,只是……”

徐三娘看何简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贵公子打扮,有意逗他一逗:“只是什么?——只要不是你那小童的事,我徐三娘都答应。”

何简也不多言,竟是异常冷静严肃的走到徐三娘跟前,一双桃花眼直直的盯着徐三娘:“三娘,求你。”

这是徐三娘第一次从这风流潇洒的贵公子嘴里听到这句话,求你。

“为了一个小童,值得吗?”

何简重重的点头:“值得。”

徐三娘本想说那小童心肠狠毒,配不上你。却忽然想到感情的事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言?

她和沈靖不也就是看对了眼吗?若论出身,不管是余成风的女儿还是徐老爹的女儿,都是配不上沈靖的。

罢了,罢了,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何必管他!

徐三娘点了点头:“她现在被关在牢里,不过是个小人物,我向沈靖讨个旨意放了她。”

何简喜上眉梢,给徐三娘左右作揖,徐三娘却道:“不过我实在厌恶她的人品,会让狱卒折磨她一通的,你可答应?”

何简顿了顿:“你说的是,她狠毒成性,确实该受些教训。”

“不怕把她打残了?”

何简毫不犹豫:“残了,我养。”

徐三娘不再说话,她也只是这么逗逗何简,怎会真去折磨那小童。

若小童真是个小厮,徐三娘是真要打一番的,男人嘛,皮糙肉厚,打了也无所谓;可知道小童是个女的之后,徐三娘一颗惜花之心又起,便觉得一个小女孩儿,那么小便被派到何简身边,孤苦伶仃怪可怜的,不心狠手辣怎么活得下去?

其实不过是给自己找理由放过小童罢了。

徐三娘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见何简了,从此后他定然是和小童归隐江湖,做一对儿人人羡煞的神仙眷侣。

不禁心里有些羡慕。她和沈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远离这是非地?

怎么可能,她以为这是是非地;沈靖却以为这是他一展抱负的江山社稷!

只怕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吧。

徐三娘道:“我不会去送你们的。”

何简笑道:“知道,你不喜欢小童。你肯放她,我很承你的情。”

半晌,他又道:“你呢?三娘,你真的愿意在这后宫呆一辈子?”

徐三娘道:“自然不愿意。——不过,你还是先去管好你的小童再来管我吧。”

说着,踢了踢何简:“滚吧。”

何简盈盈的望着徐三娘,点着头,脚却没动。

徐三娘道:“怎么,突然发现你的真爱原来是我?舍不得走了?”

何简少有的正直,竟没有接徐三娘这么明显的打情骂俏,他摇摇头:“我倒情愿我喜欢的是你。可惜不是。”

徐三娘正在思考这么伤害女人的话,真的是这个风流成性,游戏人间的何简说出来的?他莫不是发烧了?

刚要伸手试试何简的温度,却被何简攥住了手:“三娘,宫里不适合你。”

徐三娘垂下眼:“我知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若是为了沈靖,成为后宫里的妃子,她定会被皇城的铜墙铁壁束缚死。

沈靖也知她个性,所以一直许她自由,没有用一道册封的诏书将她锁在里面。

这是她和沈靖的默契。

当下道:“何简,管好你自己吧。我徐三娘岂是能让自己吃亏的人?——放心滚吧。”

何简真的滚了以后,徐三娘又觉得一阵空茫。

永熙十年的状元陈巽,榜眼陆春秋,探花何简,随着何简的这一道辞呈,终于全部风流云散。

徐三娘很庆幸,在宫变前陈巽就已经回到广安,据说广安虽被北凉大军围攻,所幸并未进城,想来他和陈小莲是安全的。

陆春秋死于夏京动荡之时,徐三娘不知道,他的尸体被春姑寻到,带回了南安老家。她只知道,她那俞氏妇人看着他要拿进皇城的奏折失声痛哭,那封奏折是揭发俞世归通敌的。

在最后一刻,陆春秋终是回来了。

徐三娘不悔曾经交了陆春秋这个朋友,亦不悔割袍断义,形同陌路。

其实她刚刚特别相对何简说,你和小童欠陆春秋一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