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五章

第二日一早,韩轻嗣与郝伍少醒来,公鸡已鸣过几番,天色尚有些灰白。

郝伍少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韩轻嗣,登时心情大好。再者昨日韩轻嗣输送内力给他,身体亦觉神清气爽了不少,没了前几日的昏沉无力感。

韩轻嗣起身,面色依旧苍白不堪,眼下隐隐有两道黑痕。

郝伍少道:“要不你再睡会罢,早些养好了伤我们也好早日离开。”

韩轻嗣摇头:“躺着不动什么也养不起来,武功便是要勤练才可恢复。”

郝伍少犟不过他,也便随他去了。

韩轻嗣穿好了衣服,将头发梳顺了束起,又去帮郝伍少梳理。

郝伍少笑眯眯地在梳妆镜前一坐,从镜中看着身后人一脸冷漠,手上却是轻柔细致,心中成就感顿生。

韩轻嗣替他梳顺了头发,将脸旁的秀发向耳后一拢,突然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郝伍少挣开他的手,将长发弄到脸边,慌慌张张地站起身:“不梳了,我们先去吃早饭。”

韩轻嗣深吸了口气,伸手拉住他:“几种花了?”

郝伍少迟疑了一阵,韩轻嗣见他不答,拉着他便向外走:“我们去太虚谷。”

郝伍少急了:“不行!你现在这样怎么能赶路!”

他立在原地不肯动,见韩轻嗣毫无反应,连忙又道,“四种!我也经不住连日颠簸!你养好了伤再去!”

韩轻嗣停下:“除了枣花、樱花,还有呢?”

郝伍少道:“石榴花和菊花。”

屋中一时静谧的有些诡异,郝伍少紧紧拽着韩轻嗣的手不放,生怕他坚持立刻上路。

“五天。”

韩轻嗣垂下眼:“五天以后我们去找裴满衣。”

韩轻嗣的内伤原不算太重,若是好生调养生息半个月便可恢复九成。然其擅动内力加重伤势又兼日夜赶路,才会虚弱到被王大丫以麻药麻翻。

若是运气调息五日则可稳固修复受伤腑脏,功力约恢复五成,应对不太棘手的麻烦尚可游刃有余。

两人走出房间,王大丫已熬好了稠粥,正与王小虎坐在桌边吃着。瞧见韩轻嗣出来,两人俱是一愣。

韩轻嗣前几日蓬头垢面,全然看不清长相。然昨日郝伍少替他梳洗了一番,又换上一身白衣,只单单往那一站,剑客的风姿与气度便凛得人挪不开眼去。

再细看五官,韩轻嗣眉目峻长而常做睥睨态,鼻梁高挺,嘴唇削薄,唇角收起的弧度自显轻蔑不屑,端的令人有被拒千里之感。

俗话说,男人挑实力,女人挑长相。

郝伍少的相貌清秀而稍嫌稚嫩,能叫女人生出亲近感,却不常为之倾心。然韩轻嗣即便是长得再冷情,风度与相貌往那一搁,难免不叫女人心动。

大约是察觉了王大丫的目光太过炽热,郝伍少不满地走到韩轻嗣身前,王小虎不悦地挪到王大丫眼前,各挡下一方天地。

韩轻嗣全然未觉,径自走到桌旁,神情礼貌而清冷:“我们还要多麻烦王姑娘几日。”

王大丫神魂颠倒,流着涎水痴笑:“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王小虎恶狠狠地瞪了眼郝伍少,对着韩轻嗣插腰怒道:“喂!这一家的男丁明明是我!麻不麻烦你要问我才对!”

王大丫暗里对着弟弟的腰一掐,王小虎的气焰立即灭了七成,灰溜溜地低头闷饭。

郝伍少笑容可掬地与韩轻嗣和王氏姐弟一同用过早饭,将他拖到后院中开始发飙:“喂!明明我才是少爷!打搅道谢一类的话也该我去说才对!”

韩轻嗣面无表情地掏了掏耳朵,开始练剑。

郝伍少遭了冷落,一时气势大减,灰溜溜地挑了一处树根坐下,半眯起眼看着韩轻嗣舞剑。

他如今招式不同于以往的迅疾狠厉,旨在气随剑走,借剑势引导真气游走三百六十五穴与十二经脉,则自能修复损伤、回复内力。

郝伍少心中一直记挂着沈左扬之言,待韩轻嗣练过一个时辰走到他身旁坐下歇息之时,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见到蚀狐门的门主了?”

韩轻嗣抬袖揩去额上的汗水,颌首作答。

郝伍少心中狂跳,心虚地目光远眺:“噢?是什么人?当年率众杀害你亲人之人就是她吗?”

韩轻嗣放松身子倚在树干上,目光虚看这枝上的树叶:“白蔚……我这十年来闭上眼就能想起她的脸,一刻也不敢忘记、忘记不了。然而这次见她……”

他转头看向郝伍少:“这个女人的相貌还是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一分都不差。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变老。”

郝伍少手指微颤,不敢与韩轻嗣对视:“噢?那她长得什么模样?”

韩轻嗣突然握住他的手,惊得郝伍少一哆嗦,脑中一片空白。

“冷?”

郝伍少怔了好一阵,这才略显慌张地摇头:“不是。”

他生怕韩轻嗣又要传内力替他压制寒毒,连忙道:“你好好养伤,等找到了四哥与鬼医,我的毛病自能治好。你现在给我内力,还耽误了你的伤情,我们更不知何时才能离开。”

韩轻嗣不言,将他的狐裘大衣裹得更紧一些:“我怀疑蚀狐门与星宿宫有关联。”

郝伍少微微蹙眉:“白蔚抢了你的青雪剑,却让你去星宿宫取……”他想起沈左扬所言,星宿宫宫主要放了他,因他乃白蔚之子……想必白蔚与这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星宿宫宫主果真有交情。

韩轻嗣道:“那时我才八岁,武学修为尚浅,看不出什么门道来。然此次与蚀狐门等人一战,我发觉蚀狐门之人的武功路数与花乐醉有许多相似之处,恐怕师出同门。”

郝伍少心中已是一团乱麻,蹙眉道:“那青雪剑怎么办?你当真要去星宿宫?”

韩轻嗣叹了口气:“不急在这一刻。我此番与白蔚交手,才发觉自己全然不是她的对手,只怕再修炼五年十年方能再与她一战。江湖中皆传星宿宫宫主武功更胜蚀狐门门主,我若真要夺剑,只怕是困难重重。以往……却是我自视过高了。”

郝伍少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韩轻嗣道:“先去太虚谷解你的毒,然后……或回江南再说。”

郝伍少心中一阵钝痛。

他知晓若非有报仇的信念,恐怕韩轻嗣早在八九岁时便撑不下去了。他吃尽寻常少年所不能吃的苦,寄居人下,苦心修炼,不过为了有朝一日能手刃仇人。

他屡次想劝韩轻嗣放弃报仇,却知绝无可能,恐怕还要惹得对方恼怒。

然而今日韩轻嗣轻描淡写地一句“再说”,只怕是搅碎了他的心肝却要和血咽下,方才说的出口的。

郝伍少伸手想捉他的手,说一句“无论如何,我都陪你”,然而话未说出口,韩轻嗣却已又站了起来,到院中舞剑。

一句话在心中百转千回,到底没有说出口。

往后王大丫彻底放弃了在郝伍少身上的心思,一腔热情统统转到了韩轻嗣身上。

因父母早亡,她往日只知晓照料弟弟,却从未花过心思在胭脂水粉上。听村里的姑娘说胭脂令人增色,能勾得男人神魂颠倒,便在屋中捣弄起这些来。

十七岁的姑娘生得本就是粉黛天成,王大丫欲锦上添花,却偏偏弄成了画蛇添足。

韩轻嗣练完了剑,正坐在院中歇息,却见一个面色煞白的女人一扭一扭地挥着帕子靠近。饶是冷静如韩轻嗣,也一时愣得半张着嘴阖不上。

王大丫靠近了,媚眼儿乱飞,捏着帕子欺上前:“韩公子,奴家替你擦擦汗……”

一股浓烈的胭脂香气扑鼻而来,韩轻嗣微微蹙眉,即刻扭头四下寻找。

还好郝伍少不在院中,他方才松了口气:“桃花香?洗了。”

王大丫怔了怔,面皮僵了一阵,硬是扯起嘴角靠上前,丝帕轻柔地摁在韩轻嗣额上:“韩公子~~瞧你热得一身是汗,快歇歇罢。”

韩轻嗣望天:我不是正在歇么……

他扭头闻了闻丝帕,又蹙眉:“杏花香?洗了。”

王大丫面皮又是一僵:娘希匹的,什么毛病,江南来的人都怕花?

郝伍少与王小虎一起去村中买完东西回来,就见王大丫与韩轻嗣两人亲热地凑在一块,登时双双变了脸色。

韩轻嗣余光瞥见郝伍少拔腿欲靠近,下意识地大喝一声:“别过来!”

这一喝不光郝伍少,连王氏姊弟亦是吓了一跳。

郝伍少气炸了肺,抬起手指指着韩轻嗣“你”了半晌,终是咬牙切齿地冲进屋中,不出来了。

王小虎左看右看,盯着将脸刷成了白无常的姐姐瞧了一阵,遥遥向韩轻嗣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嘀咕道:“我相信你的眼光……”

亦是扭头进屋去了。

解决了两个碍事的少年,王大丫嘴角一咧:“韩公子~~”

韩轻嗣面无表情地扭头看她:“你脸好白。”

王大丫自当他是夸张,心中一喜,笑容更甚,捏着帕子故作娇羞:“哎~~韩公子你真讨厌~~”

韩轻嗣忙道:“别笑,掉粉。而且,你牙好黄。”

“……”

王大丫挥着帕子泪奔了。

晚上韩轻嗣草草吃了一些,又去后院练剑。

王大丫洗净了脸,化悲愤为食欲,闷头狂吃,一连解决了三碗米饭。

她将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后仰靠在椅背上,腆着肚子满足地长叹一声:“哈……”

王小虎作不忍状,扶额扭头:“死丫头……你的肚子比胸还大。”

王大丫吃饱喝足,气量大大,只瞪了他一眼,却未动粗:“克化完了,肚子自然就小了。”

郝伍少窃笑,心中还记着方才的仇,朝着王小虎比了个手势。

王小虎心领神会,又作痛心疾首状摇头:“可惜肚子会小,胸却不会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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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轻嗣正在院中舞剑,忽听屋内一阵“强风舞浪”,又一式“顽猴闹天宫”,一时间乒乒乓乓,碗碟与菜肴齐飞,嬉笑与怒骂共存。

韩轻嗣屏息听了一阵,也没听出屋内高手间的过招究竟是何门派、是何路数。

他叹了口气,斜仰起头,明媚而忧伤地望着昏暗的天空。

“看来,我果然还有很多的功夫要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