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不能言,心不能思。公西意并不认为耳边轻飘飘的一句话,是真实存在的。
阿诚的孩子,公西诚的孩子,诚王八的孩子!他大爷的!
再看床上尚在鬼门关徘徊的哲黛姐姐,公西意热血直冲脑门,一个无比清晰的直觉在上空盘旋不去,他们都知道,他们大爷的!
“你……”公西意竟找不到一字一句,来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心境。
比起这个惊天的消息,在这危机的情况竟也没有那么难以消化了,她没时间说什么。
最终凶狠地扔出一句:“就是天王老子的孩子,也没你重要!”
公西意转身掀开布帘,推开房门冲到外物扎堆儿的太医里。
“你们是救死扶伤的!都快出人命了,皇后和这未出生的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以为太医院还能有消停日子!”
“贤妃娘娘……”
“别跟我解释,我要你救人,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保住皇后的性命。”公西意盯着称呼她的太医的眼睛,“你们既然说是下毒,就一定有方法。”
“娘娘,臣等无能——”这太医整个身子贴在地上,鼻尖儿都蹭到了地上的灰。
公西意强装着镇定:“难道就这样等死?那这皇宫要你们太医院何用?”
“臣等无能,请娘娘责罚——”
公西意一个箭步冲到太医面前,抓起了太医的官服宽领:“是无能?还是受了什么人的好处,不能?你们都好好想清楚了,皇上回来若是见到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谁第一个去陪葬!”
“贤妃!”姜郁洱带着人进来,示意几个嬷嬷把公西意拖出去。嬷嬷们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公西意一个凛冽的眼神,硬是将她们折回去了。
“姜贵妃,皇后怀有身孕,半年来都是你在协理后宫……今日皇后要是不好,你以为你能好过?”公西意从来都没想像现在这一刻,想要掐死姜郁洱。除了她,谁敢在宫里设计哲黛姐姐?
姜郁洱十分不屑:“贤妃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吗?你不添乱就很好了,千嬷嬷把贤妃请出去,不要妨碍接生的婆子和太医。”
公西意大喝一声:“谁敢!”
姜郁洱满身荷的香气,摆弄着自己的指甲:“是我在协理六宫,还是贤妃你?千嬷嬷……”
公西意一把推开涌上来拉扯的婆子,可毕竟一个人抵不过几个蛮妇。另一面,那几个婆子也不敢真的动粗,半劝着半推搡着。公西意就这么被推出来,她看着缓缓关上的屋门,看着姜郁洱冷酷的背影,不寒而栗。
都是圈套!全都是圈套!
公西意夺门而出,此时此刻还能救哲黛姐姐的人,最近的人……有谁呢?她脑海里滑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却只能一一排除。她竟不知道她能去求谁,她第一次如此的无助,如此渴望权力。她但凡多争一争,今日哪会落到这个地步?
一口气跑到石子路上,跌坐着……公西意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早就理不清楚里面的曲折复杂的关系,她也不知道这圈套是怎么设的!她甚至想不通梁简为什么突然去围猎……他们都不听她的,她还能求谁?
慕城!公西意不知怎么了,突然就想起了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这个少年老成的孩子。
她活了两世的二十八年,能想到的却只有梁慕城。
这是无比奇怪的念头,但她直觉却相信着,只有慕城……
顿时她充满了力气,爬起来,丝毫不觉得疲惫,竭尽全力地奔跑,想要更靠近勤思阁,想要见到梁慕城。他是先帝的遗子,是梁简亲手抚养的,他这宫里位数不多的男性。男性,在公西意看来就是权力。哪怕,他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婶婶,我……”梁慕城看着一脸恳切的公西意,不知如何是好。
公西意却死不放手:“慕城,婶婶能想到的就只有你。”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梁慕城头一次见到公西意哭,心下的惊慌程度,可想而知。
“慕城知道了。”梁慕城心下衡量了一番,才艰难地答应了公西意。
他不该在这时惹事的,但求他的不是别人……他更不该去触怒姜家,可是求他的是公西意。在慕城的心里,公西意就是母亲一般的存在,虽然他从未表现出什么。
“婶婶,你等我……”
公西意却不松手:“来不及了,再晚一点……”
梁慕城却十分沉稳,一点儿都不像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他甚至轻声安慰了公西意两句,继而说道:“我去取一样东西来,不然皇姨娘和那些大臣们……婶婶先回去,我找了东西即刻就跟上来。”
看着公西意远去的背影,梁慕城立刻慌张地跑回自己的屋子。
在书架的暗格里,拿出了一个裹得严密的锦轴。又跑到书房,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铺开卷轴,在上面奋笔疾书着什么,毫不犹豫。
“你是说,你有办法?”公西意看着眼前跪地的年轻人,本来她已是绝望。
那年轻人郑重的点头:“只是施炜资历浅薄,这后宫又有男女之别……可是,什么都不做的话,皇后娘娘必死无疑。”
公西意瞳孔晃动了一下,一瞬间在分辨着这人的可信度。
他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学医,尚未独当一面。现在却信口开河说,自己能够保住皇后……甚至孩子。这让人怎么相信?他是真的有办法,还是他也是这圈套中的圈套。
纵然公西意再急,她还是不能轻信这人,更不要说支持。
施炜突然道:“贤妃娘娘,晚一步就是一尸两命了。臣愿意用命誓诺,若是臣没能做到自己所说的,任由娘娘发落。”
公西意一时间心里乱极了,她怕的不是施炜医术不精,她更怕这人,压根就是姜郁洱的人……她已经不知道这皇宫里,人人都在打着什么算盘。
“贤妃娘娘,真的……”
“你为何不去求贵妃,要来求我?”
施炜叹气,果然就连大胆的公西意也不会给他机会的。他苦笑着摇头:“是臣冒犯了,臣告退。”可惜,可惜了好好的一条命。
“站住……”公西意迟迟不见梁慕城的身影,一个大胆的念头生出来。“我信你一次,你跟我来。”
施炜不可置信地看着公西意:“娘娘可知我要做什么?”
“只要能救皇后,你做什么都可以。”公西意坚定道,“你需要什么。”
施炜倒吸一口凉气:“如果说……我必须进去……”他不抱希望,里面的可是皇后,那是就算死,也决不能传出恶名的皇后。
“可以,还有呢?”公西意直愣愣地盯着他。
施炜略一沉默,后又道:“我说的不是隔着帐子,我要亲自接产……”
“我说可以。”公西意一字一顿,“你要用什么方法。”
“皇后娘娘的毒,并非暴毙的剧毒,只是……贵妃……”
“你跟我来。”公西意领着施炜,穿过等待的妃嫔,再一次来到房门。十几个嬷嬷挡着,公西意只是冷冷地扫过她们每一个人。
“我会记住你们每一个人的脸,皇后若是……你们一个都别想活!还不快滚开!”
姜郁洱从里面出来,道:“贤妃,你是当真不把我放在眼里?”
公西意根本没空,没心情跟姜郁洱说客套话,她一把掐住姜郁洱的脖子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把你放在眼里?呵——别说是你,就是姜礼又如何?姜郁洱,见到你爹告诉他,忽哲黛要是死了,他绝对活不过今晚!我发誓!”
姜郁洱脸色骤变,一把打掉公西意的手:“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梁简当真护着你?”
公西意看着姜郁洱的脸,扬起手打了上去,这是她第一次打女人……四处的妃嫔们都看着,个个惊呼不已。
姜郁洱更是没反应过来,她呆呆地看着公西意。
公西意攥着拳:“他护不护我,跟你有什么关系?滚,趁我没想杀了你之前,给我滚。”
公西意的眼睛里,是姜郁洱从来都没见过的决绝。没有一点儿心软,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毫忍耐……全部都是戾气,全部都是杀气。
她回头对施炜道:“你进去,拼尽全力救哲黛姐姐。只要皇后活着,我保证你后半生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施炜从未见过这样让他惊艳的女子,他只是点头就推开了嬷嬷。
一下子就乱套了,姜郁洱的手发着抖:“公西意,你可真是目无王法,竟敢让一个男人……来人啊,贤妃祸乱后宫,把她给我……”几个老太监已经是摩拳擦掌。
“皇姨娘!”梁慕城一口气都不敢松,跑了进来,见老太监们对婶婶动手动脚,心中急切起来,平日里的沉稳荡然无存。他一脚踹在一个拉扯公西意的太监身上。
“慕城!你要干什么?”姜郁洱厉声道。
梁慕城环视一周,拿出了自己手中的锦轴:“皇姨娘一定认识这东西。”
待姜郁洱看清楚,她的声音颤抖道:“慕城,别跟着胡闹,回勤思阁去!”
梁慕城对着施炜道:“我进来就听说了……你直管进去,救皇后要紧。”他虽只有十三岁,却将公西意护了个周全,梁慕城挡在门前,将施炜护了进去。
姜郁洱怒斥:“你这是反了!”
“是皇姨娘反了吧?”梁慕城冷然道,他突然高高举起手中的锦轴,“见到先帝遗诏,你们都不用下跪了吗?到底是谁想造反?”
一句话,惊了众人。公西意也吃惊地看着梁慕城。
姜郁洱越说:“慕城,你别胡闹。”
“我没有胡闹。”梁慕城看着一众太医,女官,侍从……还有宗亲府的掌事们,“这是皇上亲手交给我的,是先帝未逝时留给我的空诏。只要是我亲手所书……今日,是慕城许施炜大人为皇后接生,一切后果……慕城一人承担。”
姜郁洱手背上起了青筋:“梁慕城,你简直……”话未说完,她便晕了过去。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一众丫鬟围上去,而其他的妃嫔只是坐在那里,默不作声。不管她们怎么折腾,就让她们折腾好了。
公西意不与姜郁洱纠缠,她感激地看了一眼梁慕城。
来不及多说什么,连忙跑进屋里去。
婆子们被梁慕城带来的人赶在了一边,公西意亲自给施炜打下手。她心中的不安,全都写在了脸上:“施大人,皇后已经昏迷了。你……你又几分把握?”
施炜只是专心致志地探脉:“虽是及时止血,可脉象却……贤妃,你生过孩子,脱了鞋上去压住她的脚,我来用针。当务之急是让她醒过来。不然,十有八九会胎死腹中。”
说完,他指两个仆妇打下手,又请了师太医写了药方配药。
公西意不断地喊着忽哲黛的名字,想让她清醒起来。
施炜却皱眉:“他们竟对皇后用这样的药?换青叶子两钱,白陶八勺。贤妃,掐她人中。”
……
半个时辰,忽哲黛竟然真的醒过来了。公西意手足无措:“哲黛姐姐……不能睡,宝宝还在肚子里呢,你千万……”
随着施炜的银针连穿十三穴,忽哲黛撕心裂肺的痛,一声惨叫贯通了正坤宫的长廊。
外面听着的人,无一不汗毛竖起。却也不敢打听里面情况如何。
随着施炜的针法,忽哲黛身上的剧痛越来越快,周期越来越短。看的公西意触目惊心,听得她头皮发麻。纵然是生三胞胎,纵然生了两天两夜,她也没有像哲黛姐姐这般,痛的全身筋骨旁错,青筋痉挛,面色狰狞。
公西意沙哑的哭腔吼着:“痛到死,孩子就出来了!姐姐……再用力啊!”
里面生死未卜,外面却喧嚷起来。
几个小公公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通报各家主子。
“皇上回来里,都到广宁街了!”一句话,像是提神醒脑药一样。本来等得百无聊赖的人,一个个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不至半个时辰,高亢的一声:“皇上驾到——”
众人纷纷跪拜,梁慕城心中本还坦然,这下子七上八下的,不知怎么承担着后果。
梁简猎服在身,腰背上还佩着弯弓,他一眼就看见了门铰前跪着的梁慕城。
“都起来吧,皇后怎么样了?”
正坤宫的总管公公福清,喑哑着嗓子道:“怕是不大好。”
“姜贵妃呢?”梁简问道。
“这……”福清犹豫了一二,才道:“姜贵妃晕倒了,许是身体不适。”
其实宫里发生的种种,梁简在回来的路上就知道了。他看上去平淡无常,实则目光从来都没从梁慕城身上移开过。
他突然直接点道:“慕城,把招数给朕拿来。”
梁慕城手下犹豫,行动上却也不敢推三阻四。他小心地把诏书呈在梁简面前,梁简拿过,口上却问道:“施炜和贤妃进去多长久了?”
“回禀皇上,已经两个时辰了。”
“施炜是谁的学生?”
陈老太医立马扑跪在地:“老臣该死,老臣该死!”
梁简只是看了他一眼,话题又陡然转移:“慕城,你可知道这诏书……是可以做大事的?”
梁慕城也跪下了:“皇叔,慕城做的就是大事。是事关我大梁皇嗣的大事。若是皇叔要怪罪,千万不要怪罪施炜和陈太医……更不要怪罪贤妃娘娘……都是慕城一个人的主意。”
梁简低着头:“你这字,三日之内可有练习?”
“啊?”梁慕城不知该说什么?练字?
梁简皱眉:“你父皇留给你的诏书,除却这玉玺印,更是一份念想。你要如何写,是你自己的事情。只是这字,退步的一日千里。皇叔教过你什么?心里再急,也不能急在面儿上。胸口再慌闷,也不能闷在字上。”
“慕城知错了。”梁慕城再看他那字,也觉得羞愧难当,当时太急了……也就顾不上这些。却没想到,会被皇叔责备。
“出来了!见着头了!”公西意欣喜地尖叫,“哲黛姐姐,你再用力啊!”
施炜见忽哲黛的面色,越来越白……心中暗叫不好。“贤妃,灌了热水准备着。让她们把我让熬的药端进来!快!”
公西意换了产婆,自己将长裙卷起来在腰间打了一个结。穿着宽大的粗裤就跑了出来。
一下子撞上了一堵坚硬的人墙。
头上吃痛不已。
她抬眼一眼,是梁简。顾不上说话,她就要跑,却被梁简一把拉住。
“事情交代给下人,你这样像什么样子。”梁简吩咐了洪泉去打点,他强行拉着公西意去梳洗换衣。
房间里,公西意拼命反抗:“哲黛姐姐还……”
“西意,你知不知道你帮了姜郁洱多大的忙?!”梁简有些恼怒,公西意却闹个不停。
公西意听不懂梁简在说什么,只是没有耐心与他多说。
“你放开我!”公西意一口咬在梁简的手背上,梁简也没有松手。
梁简用命令的口吻道:“换衣服,这件事不要再管。”
“你混蛋!”公西意一脚踢在梁简的小腿上,“你骗子!哲黛姐姐怀的是……”公西意突然就不说了,她咽下话,瞪着梁简。
“你知道了?”
“是,我知道了。”公西意质问道,“阿简,你TM是不是准备用一尸两命,换你的大好河山!你早就知道的对不对!反正自己的儿子都可以利用,何况是别人的!”
“西意……”梁简正要解释,洪泉敲门了。
梁简只好忍耐着心中的火气,让洪泉进来。
洪泉一进门,就给了公西意一个颜色,然后才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恭喜皇上,皇后娘娘生了个小皇子,母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