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大老爷提着笼子,吹口哨逗鸟雀儿走得远了。童氏落下脸来,对着他背影轻唾一口。若非她凡事多计较些,只凭他这幅德行,大房屋里十几口人,还能这般好吃好喝的养着?
满怀心事往西厢行去,经过鲤院门口,却见院门大开,三姑娘姜芝正扶着丫鬟庭院里散步。
当真是个美人儿!满园花团锦簇,竟比不得她身姿曼妙,袅袅婷婷。娇滴滴的样貌,顾盼回首间,欲语还休,看得她都面红心跳。
童氏一双狭长眼睛死盯在姜芝身上,心思立刻活络起来。她娘家庶妹嫁了南阳郡富贾,韦府老爷做填房。这韦老爷前些年捐了好大笔银子,得了朝廷许的员外郎闲差。家里富得流油,正巧她庶妹生的小儿子韦二爷,到了该说亲的年纪。
若能帮韦府说成这桩亲事,娶了姜芝这等书香门第的官家小姐,莫说三万两,就是三十万两,韦家也肯出!
虽说姜家是世家高门,于情于理,都不可能与寒门通婚。可这姜芝不过是个庶出,又是个破败身子,不宜生养。在老太太跟前多念叨几回,与韦家商议,先定下亲事。不怕二房不看在三姑娘面上,替韦二爷谋个差事。如此一来,岂不两全其美?她还能占着这天大的情面,再向韦家讨要谢礼。
童氏越想越兴奋,抱着匣子喜滋滋往回走。这时候倒和大老爷一条心,恨不能立刻启程,赶紧寻老太太商量。
午后郡守府诸人,在正门外送别大房一家子离去。十一姑娘哭得泪眼迷蒙,拉着姜柔舍不得松手。
姜瑗依在许氏身边,眼看童氏装腔作势,从徐徐离去的马车中探出头来,挥手作别。淡淡瞥一眼,立在原地不做回应。
童氏如此刻意亲近拉拢,也亏得姜柔有耐性陪着她惺惺作态。
晚间郡守大人回府,本该去曲姨娘院子,却因着有事,只去看了看九姑娘姜冉,便转道去了许氏屋里。
屏退了仆从,姜大人牵着许氏紧挨着坐下。搂着她肩头,被许氏身上涂抹的暖香,勾得有些心猿意马。
“后日筵席,准备得如何?若是人手不足,前边院子你尽管调人差遣。”拔了她发钗,便见许氏一头乌鸦鸦的黑发披散下来。胸前直襟短襦,白生生的胸脯露了小半,愣是好光景。
娇嗔着依在他怀里,许氏细心将一应安排说与他听。两人靠在一处,情意绵绵,忙完正经事儿,姜大人早酥了半边身子,搂着人往净房里漱洗。
“大人,还有一事需得您拿个主意。”羞红着脸,许氏到底不满三十,年华正好,娇美贤淑,难怪能令郡守大人放她在心上。
“府上几位爷和姑娘可要列席?”
郡守府上大爷姜楠,二爷姜昱,三爷姜果,俱在太隆郡西面,香山书院求学。是以一月里只回来三五日,这会儿却是不在的。
若然世子尊驾到了,说不得还需几个小的全数迎出来。许氏便要安排人去香山书院告个假,接了人回府才好。还有些旁的些琐事需要交代几个姑娘,这些都得提前办妥。
姜大人搂着她肩头,一手慢慢解着盘扣,念及那位喜静的性子,终是有了决断。
“世子此来未曾对外声张。虽则不能大张旗鼓的迎人,却也务必礼数周全。明日去书院接人回来,寻个借口,莫泄露了世子行踪。另外,家中几个姑娘,依着规矩,见礼之后立了插屏,用饭还是摆在后堂。”
许氏颔首应下,抬手替他解了腰间系带。净房里一时春色融融,浅唱低吟。
翌日一早,姜瑗带着人过去主屋向许氏问安,听闻此事,莫名的,心里就是一跳。
“太太,来人可是都尉大人,或是监察使大人?”
太隆郡下辖七县,品级最高的地方官员,却是郡守、都尉、监察使,各领郡内政务、军务、监察之事。
碰巧的,太隆郡监察使大人,年轻时与姜大人有同窗之谊。入仕后,自来了太隆郡,两家相互间多有往来,时有帮衬。又都投在宗政大人门下,姜家二房与监察使家里,可说通家之好。
于是姜瑗抱着侥幸,从来没有这样期盼着监察使张大人,哪怕是与郡守府交情寻常的都尉大人上门也好。
许氏笑着替她夹了筷子水晶丸子,又唤妙娥给几位姑娘端上盅乌鸡汤。目光掠过围坐的几人,眼里隐隐透着严厉。
“明日那贵客身份非同小可,便是大人也轻慢不得。你等切记谨言慎行,莫给郡守府招惹是非。”
说罢看姜芝姜柔乖巧点头,姜冉喏喏应了声“是”,这才满意端起瓷碗,盛了鸡汤细细品尝。
身份极贵……姜瑗垂着眼眸,心跳一下比一下急促。
方才她试探来人身份,许氏面上刹那闪过的神情,她太是熟悉!那是回想。
太隆郡这地方,身份不凡且非她熟识之人,又能给许氏留下些印象……近日里,最符合这情形,除了慈安寺偶遇那行人,姜瑗不作他想。
许氏方才训诫莫要给郡守府添乱。若是知晓她早已节外生枝,会不会罚了她到祠堂里打板子?
第一次,姜瑗感慨,穿越以来,她从来都是循规蹈矩,老实乖巧。奈何流年不利,竟被她遇上了天大的麻烦。
“小姐,小姐?”绿芙碰碰她胳膊,总觉七姑娘打从上房回来,就有些心不在焉。
“小姐您若是乏了,不如去屋里歇息半晌。这会儿日头大,再待片刻,树荫底下也不见凉爽。”
姜瑗仰着脑袋,坐在院子南边老槐树下搭起的秋千上,闲闲晃着两腿儿。
麻绳结的秋千架,晃动间吱呀作响。
头顶老槐树郁郁葱葱。斑驳的光影照下来,身上暖洋洋十分舒服。墙角爬着的藤蔓,枝叶交缠盘亘,绿荫掩映。底下花圃绣球开得正艳,月季也淡淡散着香气。
多好的时节,只有她满怀心事,不能言说。
罢了,躲不过的,不是么?“也好,这就回屋靠榻上歪会儿。”拖着曳地襦裙,姜家七姑娘安慰自个儿:就算被发现了秘密,她只当接了个case,没什么大不了……
或许明个儿真见着了人,有种尘埃落定的解脱,她还能干脆些为往后打算。
当我们突然听说一个不大好的消息,最坏的预测,往往不会超过既定的认知,或者潜意识的排除那些让我们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譬如姜七,她尽量高估了对方身份,然而事实,差得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