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3年,大斋月(2月)的第25日
蒂米什瓦拉,匈牙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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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祈祷时过后不久,整个城堡里充满了让人困倦惬意的平静。
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发生,士兵们都挤在瞭望塔熊熊燃烧的火堆旁,厨房里的仆人们已经洗完了碗碟,开始分享着主人留下来的菜肴残渣。
居民们在午餐和拉丁语的布道之后昏昏欲睡,睫毛沉重地看着远方,而王后则躺在床上休息,积攒着力量,她刚出生的孩子在她身边的雕花摇篮里打着瞌睡。
伊丽莎白的老奶妈坐在角落里,看着他们两人,眼睛虽还半睁着,但已经轻轻打起了鼾,软绵无力的手勉强捏着她的刺绣,就连门外的侍卫也比平时更依赖他们的长矛。
德米特·涅克塞也许是唯一一个在这昏睡时刻里清醒的人,他呆在凌乱的书房里,趴在桌前,在一卷羊皮纸上写着什么,他的心思已经在他接下来要开始的三项任务上了。
最近,他一直在考虑制作一本自己的圣经,但目前这个计划还只是一个初步的想法。
沉重的寂静被一阵号角声打破,外面传来马蹄声、锁链声、城堡门的嘎吱声,然后是更多的乐器声和人们兴奋的呼喊声,紧接着,大厅的门被砰的一声打开了,陶醉在幸福和自豪中的查理用双手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迈着势不可挡的步伐向前。
“我的儿子在哪里?”他从远处喊道。
每个人都知道国王指的并不是卡曼。
“我可爱的儿子在哪里呢?”他匆匆忙忙地赶到淑女们的地方,甚至连他那厚重的旅行斗篷和毛皮兜帽都没有脱下。
特兰西瓦尼亚的总督亲自向他带来了孩子出生的消息,当然,查理认为他忠诚的托马斯·塞切尼并不是出于纯粹的善意而这么做的,毕竟向君主带来如此重要消息的人一向会得到丰厚奖励。
在到达最后一扇门时,查理试图稍微控制一下激动的情绪,但他实在是太高兴了,他以同样的热情闯进王后的卧室,径直走到摇篮前,取出了那个被精心包裹好的小奶娃,举到面前。
老奶妈惊醒过来,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伊丽莎白也睁开了眼睛,但是国王没有注意到她们。
“我的儿子,我的继承人!”他激动地说道。
婴儿在这时也醒来了,开始大哭。
“从现在开始,你就叫查理!和你的父亲还有祖父一样!”国王大声喊道,声音盖过了婴儿痛苦又恐惧的哭泣,“让整个王国,整个欧罗巴都知道这个名字!”
“陛下,你吓到你的儿子了!”伊丽莎白厉声斥责道,“而且你连路上的脏衣服都没脱掉!”
“哭吧,我的儿子,大声哭!”国王笑道,“让爸爸看看你有多少能耐了!”
“查理!”王后从床上坐起来,差点扑倒在她的丈夫身上,“你把这可怜孩子给吓坏了!”
查理终于回过神来,尴尬而笨拙地将儿子交给了老奶妈,没过一会儿小家伙就被安抚好了。
国王顿时感觉羞愧万分,他刚刚像一只野猪一样从一个房间冲进另一个房间,还吓着了他的儿子。他吐了一口气,抚平了自己的衣服,然后才第一次看向他的妻子。
“伊丽莎白,”他小心翼翼地对她点点头,“我希望你一切安好。”
“我很好,陛下,”王后平静地回答,“感谢上帝,我们都很好。”
“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上路了,或者说……准备上路了,”国王脱下手套,“我本来打算第二天就出发,但突然的暴风雪阻止了我,所以我一直到现在才到。”
“我们都在耐心地等待着你,陛下,”伊丽莎白对他温柔地微笑道,“如果你愿意的话,稍后你可以了解一下孩子出生的细节。”
“没关系,”查理轻轻地挥了挥手,“重要的是上帝回应了我们的祈祷,给了我们一个儿子。对了,德米特还在这里吗?他有好好地照顾一切吗?”
“当然,就跟以往一样。”王后点了点头,但没有再说什么。
然后,小查理又哭了起来,奶妈匆匆走进房间,说孩子饿了,是时候给他喂奶了,国王点了点头,决定离开,毕竟在这方面他也帮不上任何忙。
“我希望等春天到了的时候,你们俩都能变得更强壮,”查理在门口转过身来,“我们将在下个月前往维谢格拉德,我想让查理在那里接受洗礼。
到时候你会看到自从你上次到那里以来,那城市发生了多大的变化,你肯定会认不出来它的!
很快我们就可以永远搬出这个王国的角落,从现在开始,我会努力确保我的儿子有一个光明的未来,我会确保他不会像我一样,继承了一堆需要重建的废墟……”
说着,他就走了出门,沉浸在无边的幸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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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米特·涅克塞在第二个星期的表现一直很奇怪,他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把自己藏在扎堆的珍贵书籍、卷轴和笔记之中,但即便是以他认真的工作态度来说,这也太不寻常了。
哪怕是当他罕见地离开自己书房的时候,他依旧低着头,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避开女王所在的侧翼。
“你这是得了什么毛病,德米特?”当他们在小王座室里独处时,国王直截了当地问他。
“没什么,陛下,”财政大臣低头说,“真的没什么……”
“不要骗我了,我看得出来你那颗顽固脑袋里有什么东西,”查理怀疑地审视着德米特,“你不敢直视我,还安静得可怕,甚至有些悲伤,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只是有点累,仅此而已,”男人撒谎道,勉强地挤出了一个微笑,“铸造新银币的计划,制定新的税收形式,监督王子出生的准备工作,这些加起来把我给累坏了,陛下。当春天的第一缕阳光到来时,我的身心想必一定会恢复。”
“春天的阳光……真有意思,”国王拿起半满的酒杯,露出半抹微笑,靠在有着软垫的王座上,舒服地呻吟了一会儿,
“我记得在去年那个异常炎热的夏天里,我把整个宫廷都搬到了蒂米斯河旁,而你是唯一一个宁愿呆在冰冷的城墙和黑暗的房间里的人……当时的你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舒适的天气。”
“那是因为当时我有一个紧急的项目。”德米特耸了耸肩,没有再说什么。
国王还是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不想就此罢休。毕竟这是他自己的内阁成员之一,也是他最重要的部属之一,他的奇怪举止着实有些困扰着查理。
“好吧,不管你有什么问题,”国王抿了一口酒,“要么告诉我你心中的烦恼,要么就永远保持沉默!但我不想再看到你现在这张酸溜溜的脸了!”
查理提高嗓门,拍了拍王座的扶手。“你是个男人,不是个女人,不要像她们一样指望我去读懂你的表情,像个男人一样告诉我你怎么了,或者给我振作起来,解决你的毛病!”
“一个女人,”德米特承认道,“是因为一个女人,陛下。几年前我就认识了她,除了她的美貌,她还有个敏锐的头脑,这是她最吸引我的地方。
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但是,唉,她现在是一位贵族的妻子,所以我永远不可能拥有她,也不可能和她分享我的温柔……”
“一个女人!”查理点了点头,德米特不知道国王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是因为他终于知道了谜题的答案,还是发现藏着的秘密只是爱情这样平凡的东西而感到失望。
“不幸的是,德米特,在心灵的问题上我没法帮你,”国王表示,“你看,我是为了外交的目的而结婚的,如果我想和一个女孩度过罪恶又美好的时光,我会直接告诉她。
而至于困扰你灵魂的事情,感谢上帝,我从来不需要和爱情打交道!爱情让人软弱、不堪一击、病态,变得不像自己……就像是瓦拉几亚的吸血鬼需要鲜血一样!
德米特,小心这样的情感,你现在已经陷入了悲伤之中,渐渐变得不像自己了。在选择妻子的问题上一定要保持理智!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了……”
“陛下,您不需要操心我这受折磨的灵魂,”德米特垂头丧气地说,并匆匆地走到小王座室的门口,“不要担心我,我会像一个男人一样克服我的问题,也许等到春天的第一缕阳光……”
“或者是维谢格拉德的事务会让你忙得不可开交,”国王表示,“那时你可能就会忘了她。”
财政大臣打开门,摇了摇头,他想知道自己怎么可能忘记一个每天都会见到的人。
“不过,”国王举起食指说,“如果这位贵族死去,那么你和那女人之间就没有任何障碍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可千万不要错过了与她结婚的机会!”
“我不希望他死,陛下,”男人很久以来第一次笑了,“相比于这愚蠢的爱情,我更尊敬他。就算他代替我拥抱我心中的女士,我也毫无怨言。”
就这样,他恭敬地鞠了一躬,离开了国王,两人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