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怀

到和州要不了多少时间,即便许笙有伤在身,致使整个队伍脚程减慢,也只走了一天半。

嘉宁江源北而来,在此横贯和州,带来的除了漕运的便利还有不可估量的资源,是故,和州不仅水运发达,也还是个繁荣之地。

与来往商宦众多的陆上交通枢纽芜城不同,和州城傍水而建、依水而居,除了交通之用更多有如诗如画的雅意,不过这雅也得当,并不及江南水乡那般雅得杏花烟雨、苍翠扑人,而是柔中带刚、自有风骨。

总之是个既好赚钱也颇有诗意的地方。

玉帛打起马车帘子,方便许笙看外头的风景。和州她去年来过,在此谈了一笔茶叶生意,那时是初秋,风光并没有现下的春日里这么爱人。

进了和州城就更热闹起来了,大道畅通,屋舍相接,能够看到随处摊贩上铺着刚出炉的小吃腾着热气,在半空中缠得香烟袅袅;也有远近相和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波比一波起劲;长街上的人不如芜城多却也不少,路上少见粗衣打扮来往押货的商客,更多都是青衣白衫的儒雅书生和或老或少穿着鲜丽的女子。

一年四季,芜城有旺有淡,和州却不同,与芜城每逢冬时便冷清的场景相比和州城是日复一日地热闹个一年到尾。

刚路过一个卖糍粑的小摊,玉帛魂都要被那团团香糯给勾了去,她忙撩开门帘,对着驾车的化险叫停。

行路这多时,玉帛向来闲不住嘴,拉着化险几人谈聊过后也算熟悉了,几人再同行,便随意了不少。

化险将马车靠在路边,吩咐另外两个骑马跟随的暗卫去买了两包浇了红糖撒了黄豆粉的糍粑交到她手里。

黄豆粉随着红糖一起紧紧粘黏在油炸糍粑条的表面,光闻味道就已能体会到这其中包裹着的糯米粑的香糯可口,再拈起一块正热气腾腾的,放进口中轻轻一咬,微黄的脆皮瞬间龟裂破碎,浅红糖浆霎时溢满口腔。

其风味,简直妙不可言!

和州这家红糖糍粑铺子虽小却很正宗,许笙每次来都要吃上几回。

玉帛鲜少随她出门,算是头一回吃这家,她连连惊叹:“这糍粑也太好吃了,天下竟还有这么好吃的红糖糍粑!”说着又一口闷了两条。

许笙闻言,笑了笑,又吃了一条后便将自己手里剩下的往玉帛面前捧去。

“我吃够了。”

玉帛看向许笙,许笙点点头再次示意她拿去,玉帛这才嘿嘿一笑,双手接着捧了过去。接着她便对这份红糖糍粑下手,她拈起一条正要往嘴里送,却措不及防被马车外不远处传来一声嚎叫给吓了一跳,手一抖,糍粑便猛地被塞入了口中。

这一下子猛,人给噎住了。玉帛捂着嗓子憋得小脸绯红,许笙赶紧拍她的背,见没效果又忙去给她倒水。

最后玉帛喝了半壶水才堪堪咽下去那条差点噎死她的糍粑。

而马车外的嚎叫也没停,直接嚎成了一曲不成调的高歌。

许笙一边顺着玉帛的脊背,一边抬眸向外望去。

马车外不远处,一座庄严大气的府宅正门口,有个年轻人衣衫褴褛地坐在门口哭闹个不停,边嚎还边说着些什么。

看到这一幕,许笙微微蹙起了峨眉:闹事这人她不认识,但闹事这地方她认识。

这是前朝骠骑将军步含山的府邸,步含山老将军年逾古稀,一生征战无数,早些年曾任山南西道节度使,与她父亲许敬远有知遇之恩。

不过步老将军事业上虽屡建奇功,家庭却子嗣浅薄,仅有的一个儿子还英年早逝,仅留下了一嫡两庶三个女儿。

今日有人上门闹事,可迟迟不见人来阻拦,或许是府里主事的不在。

步老将军对父亲有恩,许笙心觉不能袖手旁观,于是便带上面纱下了马车,朝那闹事人走去。

闹事的人不仅是年轻,他是十分的年轻,而且生得唇白齿红、美髯白皙,除了穿着破烂以外,活脱脱就是一个貌美少年郎!

这少年郎边骂边喊,在人家家门口又滚又翻,生怕没人来看似的。

不负他所望,周边果然聚集了大堆看热闹的百姓。

有见他生得好的大娘,温柔着嗓子道:“小伙子,这是怎么了,受了啥委屈啊?”

少年嗫嚅几句,没有正经回答,只接着哭嚎。

接下来再任谁说话,他都不理。

直到……一个身着藤色长裙,身姿纤盈的姑娘款款走近。这姑娘举手投足间都透着灵气,即便蒙着面,她那不俗的气质也足够吸引眼球,更别提那双露在外边,扑闪扑闪的眼睛,简直摄人心魄。

周遭的百姓见了她,直接不约而同地给她让出了一条路来,便是那一心哭闹的少年,见了也忍不住轻轻屏了口气。

许笙先是被这少年的样貌一惊,而后她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闹事?”声若莺啼,悦耳动听。

少年看着她,不语。

他还没等到该到的人,可不能就这么被赶走。

许笙也不恼,她道:“这位小郎君,步老将军忠君爱国、鞠躬尽瘁,是个十分正直的人,不是会委屈百姓的人,我想,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你不妨讲事情一一说来,我们都可以为你评理。”

她这话说的漂亮,一点明步老将军功勋卓著占了名声,二咬紧其中必有误会批了他不讲理,三说与其他百姓一同给他评理又显出自己公平公正。一番话,方方面面都找不出漏洞。

若再支支吾吾不肯明言,那便会有人猜测他刻意闹事,是想咬步家一口。若他明言,想必她也会咬死误会一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管哪样,都能把他解决了。

闹了这半天,里面的人还没出来呢,这可不行。少年心想:得拖一拖。

许笙可不由他发愣,这少年半晌都支支吾吾不出个所以然,想来有冤是假,闹事才是真,许笙便道:“小郎君,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大可以同我说,治病、谋职、缺银子的我都可以帮你。”

她话说得真诚,旁边百姓本就对这么个仙女飘飘的人儿有好感,一听她这话,更觉得是真见到仙女了,忙帮着说话:

“是啊,小伙子,你看这人家姑娘瞧着也不像是唬人的,你有什么难处就说出来嘛。”

“就是就是,再说了,这姑娘帮不上你,那还有咱们大家呢。”

“你就说出来吧……”

……

许笙立在人群中,笑而不语,只任由周遭的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地向他游说。

她身边跟着的玉帛也笑着附和:“我家主子最是心善,你有何难处快说。”

化险三人隐在她主仆二人身后的人群里,对于这未来王妃的语言艺术颇为感叹。

少年有些骑虎难下,看向许笙的目光晦暗不明。

少时,他灵机一动,反咬一口道:“你认识步家人?你们这些当官当小姐都是黑心,怎么会顾我们百姓死活?一定是步府人叫你来开脱,你休想就这么打发了我!”

小伙子挺会攀咬的。

和州刺史苏正泉十九岁便中举人,是出了名的才子,但他官德败坏,时常贪污腐化、以权谋私。因此,和州的百姓并不敬重官员,更有甚者厌恶、怨恨为官者。许笙来过和州,自然有所耳闻,是故这少年说出这样的话来,也算有所依据,既可以勾起百姓们对官员的厌恶之心对他的同情之意,也可以拖延时间。

这话立竿见影,周遭一些百姓已经改了风向,纷纷言道:当官的确实不是东西。对许笙这个官家小姐一般的姑娘也有了几分忌惮。

场面一时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