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段千云略舒展怒颜,身子微往后靠回梨木圆椅上,眸光投向许笙:“阮先生有何奇招?”
“奇招谈不上。”许笙也往后靠,洋洋道,“正巧得入时云都,不如先顺势而为。”
段千云微微皱眉,听得她又道,“只这一路北上少说得行十余日,路途艰辛,难免会有些差池。”
“差池?”段千云笑了,又拿过一只玉盏替自己斟满葡萄美酒,道,“方才是我心急了,倒忘了咱们阮先生一向胆大包天。”
“段掌柜也是忧心我过甚,不与你计较。只这玉盏,还得赔。”许笙轻扬嘴角,“五十两,分红里扣。”
段千云:“……”
“不若聊聊阮掌柜想出什么样成差池?”
许笙眼风扫过段千云,与他目光相撞,见他一副受辱的模样,颇有几分好笑。沉了沉心神,这才道:“先前你说的不差,以我的身份经历,断不该入选。可如今名册上偏偏有我,这便引人深思了。此事恐怕不止在芜城引起轰动,只怕是在时云都已哗然一片。”许笙停住话语,饮一口杯中酒,又续道,“从我等百姓臣子的角度来想,猜不明白;不若反向来思,你若是圣上,你为何会选我?”
“我若是圣上?此等话阮先生也如此直言,说你胆大包天还是谦虚了。”段千云笑道,然他面上无半分惊异之色,只以指点杯,道,“若我为圣上,正当壮年,诸皇子又当青年,选妃自然是为了平衡各方势力,用以相互抗衡。既然是要相互抗衡,那选的人必得是具一方势力的。这样的人,要么出身名门望族,要么出身权臣新贵。恕我直言,我是真不知道为何会选到你头上。”
许笙瞟他一眼,听他这打趣的口气,实在是想揍他。
“是啊,我也不知,不过诚如你所言,入选选妃的人,必然有皇室需要的。”她以手抵住下巴,垂眸思考道,“我身上必然有皇室所需要的,且需要的东西与其他秀女的大概不同。先不论是需要什么,光凭我与他人不同这点,皇室对我都定不止颁道圣旨参选的这一个做法这么简单。”
“说得不错。”段千云附和,“此去时云道阻且长,你与楼家二女共三名秀女一道。有没有其他做法且不知,但可以肯定的是皇室定然是会暗中派人监送你三人。”
“这也正是我思虑之处,这一路上,想出差池……恐怕不易。”许笙微微蹙眉,一时也没有思绪:前路尽是变数,哪怕多智如她,也暂时想不出万全之策。
“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许笙复而笑吟吟道,“时不待我,天无良机,我便自创良机,诚如段掌柜言,在下胆大心细。”
段千云:胆大包天与胆大心细是同一个意思?
他正欲驳言,这时,门外响起两声敲门声,玉帛的声音随之传来:“主子,段掌柜,已亥时了。”
许笙应声往窗看,透过半开的琉璃云窗可以见得天已倾墨,为时不早。
“不早了,今日且到此。未来几日我住楼府,不便出来,之后我写信与你再商讨。”许笙起身,以手抚平衣褶后便往门外去。
段千云目光随她,送她至门口处,轻佻笑道,“阮先生慢走,恕不远送。”
许笙闻声回头,霎而一笑,道,“段掌柜今日总扣一百五十两,莫要忘了。”说罢便伸手推开雅间大门潇洒走出。
段千云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双扉之间后,扭过头将酒饮尽,喃道,“黑心商果真名不虚传!”
同玉帛出了酒楼后便朝楼府去,二人迎着夜春风,踏于街花芬芳之中,真觉春意闹人。
“芜城向来春光好,再过些时日还暖和些,鸟语花香更是让人不舍。”玉帛深吸一腔花香,顿觉神清气爽,舒坦至极。她是在芜城长大的,前年死了爹娘,走投无路得许笙相助,才留作丫鬟的。说是丫鬟,可许笙待她的情谊如姐妹一般。
“既不想走,那你便留守芜城好了。”春光着实养人,连着将人的心神也养得荡漾,许笙声音中都染上了笑意。
“主子!”玉帛惊呼,“这怎么行!?”
“唉,你不必担忧,我虽孤身前往,前路艰辛,但我也定会在闲暇之余将时云风光尽数入画,寄予你观赏一番的。”许笙又演出几分落寞神态,看得玉帛哭笑不得。
玉帛道:“不必麻烦了,奴还是随主子一道去吧,省得主子作画无人研墨。”
许笙抬头望天:“若真不想去也不必不必勉强,我孤身一人……”
“去!奴去!”玉帛忙打断她道。
“真要随我去?”许笙侧目看她,“时云都可没有芜城暖和,尤是阳春三月,寒风刺骨,风霜凛冽。”
“去!”玉帛坚定道,“主子您连衣服都不会添,若奴不去,您岂不冷死于北地。”
“哈哈。”许笙轻笑出声,伸手拍拍玉帛的肩膀,调笑道,“那就有劳玉帛姑娘舍命陪君子了。”
两人有说有笑,不出两柱香的功夫便到了楼府附近,远远见得楼家气派的大门两侧停满了前来赴宴的芜城上流阶层人士的马车,占去了几乎半条长街。
守着各家马车的奴仆不少都倚着马车外壁昏昏欲睡,隐隐有几个清醒的,瞧着许笙主仆,心想这是哪家贵小姐,如此貌美却从未见过。
玉帛挪动步子,站到许笙身前挡住那几人的目光,而那几人见状,立马垂下头去。
“主子,左侧门停有马车,咱们走右边吧。”玉帛小声道。
许笙微微颔首,迈腿往右侧门去,玉帛随即跟上。
待人走后,几个奴仆方才抬起头来,按规矩,下等奴仆是不得盯着贵人看的,违者,轻则掌嘴,重则杖刑。
“真是天仙一般的人儿!”
不知是哪家马奴如是感叹了一句,没人敢应,唯他这声叹语,被夜风越吹越远。
来到右侧门出处,木制门扉从里落了锁,玉帛几推不开,只听的前院宴席远远有人语传来,想来是宴得正兴。
楼府近两年缩减,丫鬟奴仆不及往年多,现下府中大宴,人应当大多在前院忙活侍奉客人厨房帮厨。
玉帛边想要不先翻进去,给主子把门打开。正欲开口,转头一看,许笙竟不见踪影!她抬头寻找,便发现那人正站在青砖墙头上,手揽裙摆,衣袂飘飘,好不肆意。
果然,这类事,主子做起来比她轻车熟路多了。玉帛心中忍不住慨叹:主子这人平常看起来明丽灵动优雅大方,其实是最不爱规矩的,行事作风都颇具流气。这也正是主子能在商道上吃得开的一大缘由啊。
玉帛也没多捱,赶紧揽起裙子,也翻了上去。她父亲早年从兵,有一身好功夫,玉帛虽不及其父,却也不差,陪着许笙做此等事,算是得心顺手。
翻过高墙,二人便要往大夫人分的院子里走,刚没出三步,却听得有脚步声来!许笙拦了玉帛一把,二人顺势躲至一旁的花木掩护。许笙如今正是在风口浪尖,下午她称不适没有参宴,如今晚上被人撞见在侧门口,止不准又得牵扯出什么风波。况没必要现在与楼家人撕破脸,对于楼府一众,能避则避的好。
脚步声由远及近,听上去有些忙乱,许笙从暗中看去,只见来人是个身着下等丫鬟服饰的年轻姑娘。可身姿曼妙,脚步轻盈,哪怕步履匆匆也不掩端庄仪态。
此人并非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