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小生望着那一片已经变成了庄稼地的土地道:“如果我所记不错的话,茂才同志在你们汾城做了十年的书记吧。这十年里,他都干了些什么?他的政绩在哪里?”
王明叹息道:“干了什么,贯彻执行党的政策呗。十年前,全国上下都在搞工业园区,县里就搞了个工业园区,八年前推行机制改革撤乡并镇,减轻农民负担,就把原来的二十多个乡镇合并成了现在的十一个乡镇,农民人均负担逐步从三百元降到了一百五十元。后来国家干脆一步到位,农业税费全免,县里就照准执行了。再后来,全国上下一片房地产热,县里也搞起了房地产。以你们市委领导的眼光来看,这些算不算政绩?”
原小生摇头犹豫了道:“这些……当然也算是政绩的一部分吧。对汾城的发展还是有一定贡献的。但是还有一个实事,那就是你们汾城这些年的财政收入一直在全市的后三位上徘徊,而且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后,还没有突破亿元大关。这不能不说是个失败。别的县市,你比如长平,已经进入百亿俱乐部了,而且是全国百强县级市。你们汾城非但没有做到,而且落下了人家好大一截。”
王明不服气了道:“原市长,我觉得不能这么比。汾城历来就是个农业县,资源又极度匮乏,一无煤二无矿,交通也就是这个样子,别说跟长平比了,跟河湾、临河都还有很大的差距。所以说,这也不能完全怪我们。实事上,我们也是努力过的,可是我们人家一听说,我们这儿的交通环境,就马上打了退堂鼓。”
一旁的程远峰听不下去了,道:“我说明县,你不要总找客观理由好不好?让我们说就是你们的问题,特别是张茂才那一届班子的问题。没有条件可以创造条件,交通不好可以改善吗。可是张茂才这些年都干什么了。除了开会吃饭之外,就是找小蜜吗。”
王明急忙制止了道:“程局,这话可不敢乱说,张书记什么时候找小蜜了,你有证据吗?没有……”
王明的话未说完,程远峰就抢了过去道:“怎么没有证据,你问问他张茂才,看我有没有证据。07年,我在长平警局当副局长的时候,就抓住过一次。当时他正跟一个女人在床上一丝不挂地干那事,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还给我狡辩,说我认错了人,死缠硬磨要罚款了事。要不是我们局长搭话,我非让你们汾城县委过去领人不可。好好让他丢丢人。”
这种事情王明当然知道,却不肯承认,道:“你别胡说八道了,07年我已经是副县长了,怎么没有听说过。”又恫吓程远峰道:“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你小心张书记告你诽谤。”
程远峰也不吃着一套,鼻子一歪道:“切——也不是我吹大气,他张茂才只要敢告,我就敢跟他上法庭。当时即有人证又有询问笔录,我还怕他不成。”
原小生在一旁圆场道:“行了,行了,程局,你就少说两句吧。都已经过去的事情了,你还提他干什么。”
三个正说着话,就见前面灯火处吵吵嚷嚷一片。原小生不由问道:“前面是怎么回事?”
王明却有意躲闪道:“前面是县里的夜市,可能是吃饭的人吵架吧。咱们还是往别的地方走吧。”说着就拉原小生和程远峰拐路。
原小生往那边指了一下,不解问道:“哎,明县,好像不是普通老百姓吵架吧,我怎么还看见有人穿着警服呢?”
王明也看了一眼,却马上道:“啊,对,确实有警察,既然警察已经来了,就让他们去处理吧。”
原小生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脸一拉道:“明县,那边究竟怎么回事?”
王明不敢隐瞒了,哼哼唧唧道:“那边并不是警察,可能是城管大队执法呢。”马上又要拉原小生:“走走走,原市长,咱们还是省省心吧。再说了,你一个大市长,也不便看这种热闹嘛。”
原小生并没有停下脚步,边往人群走去,边呵呵笑道:“这个热闹我一定要看。我给你说,刚才从酒店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汾城连个夜市都没有,现在看来是我的判断出现了失误。汾城不但有夜市,而且十分热闹,你说我能不看吗?”
说着话,三个人已经到了灯火集中的地方。夜市并不大,也就七八个砂锅、烧烤摊和四、五个三轮车水果摊。一帮穿了制服的城管正围着一个中年妇女和一辆载满水果的三轮车。三轮车上坐一个年轻人,大概有二十来岁的样子,黑脸膛,小眼睛,个子不高,一只脚踩在路牙子上,一只脚踩在三轮车的横梁上,正看着卧在地上的中年妇女训话。
“我再问你一遍,这钱你交还是不交。我给你说,别给老子耍赖,耍赖也没用,我们今天专门带了录像机,想诬赖我们打人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不交,那不好意思,我们只能把你这三轮车没收了。”
“马队长,我刚刚出摊,哪儿有钱交你啊。一会过来,你们一会过来,我只要卖了钱,一定给你们交。我现在真的没有钱。”
原小生这时才看清楚,那中年妇女并不是在地上卧着,而是跪在这位马队长的面前。那位马队长对于女人这样的举动,好像丝毫无动于衷,依然是一副不屑的笑容。
“我给你说,你别给我在这儿哭穷。一句话,交钱,不交钱也可以,三轮车没收。二选一,你自己选择。”
女人没办法了,怯生生地看了那位马队长一眼,用满是裂痕的黑手伸进口袋掏出五元钱,送到了马队长的面前。
马队长却好像一下子被激怒了,啪地一声将五元钱打在地上,呵骂道:“你打发叫花子呢,啊?五块钱?你糊弄谁呢?”
女人彻底懵了,眼睛慌乱地看着马队长,道:“马队长,摊位费不就是五块钱吗?”
马队长终于从三轮车上下来了,站在女人的面前,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道:“摊位费五块钱没错,不过你别忘了,是一个晚上五块钱,你有多少天没交摊位费了?就拿五块钱糊弄老子啊?”
女人再次做出了让步,问道:“那你说多少钱?”
马队长想了想,一摆手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道:“你交一百吧。一百块钱二十个晚上,你也不算吃亏。”
女人不干了,哭喊道:“马队长,你饶了我吧。我男人病了,躺在床上没人照顾,这个月拢共都没有出几天摊,你怎么就要收我一百呢?”
那位马队长实在不耐烦了,也不跟那女人废话,向手下几个人一挥手,转身就走。手下人随即明白,趁女人不防备,将女人拉开了,扔在马路牙子上,推了三轮车就走。女人急忙扑上去拉三轮车,不想一下子扑了个空,整个人瞬间从马路牙子上摔了下去,展展地放倒在马路上。
寒冬腊月的天气,那双本来就裂痕累累的手,立即崩裂开了,献血马上从手背上溢出,染红了马路。后面的城管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一样,不知道谁的皮鞋又重重地踩了上去……
“这他娘的还有王法吗?”一旁的程远峰早已是忍无可忍,上去抓了推车的城管,向一旁狠狠地摔去,将那城管摔了个仰面八叉。
因为不是在执行公务,程远峰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穿警服,又是在汾城,谁会认识面前这位是沂南市警局局长。几个城管见同伴被打,还以为遇到个爱管闲事的,呼啦一下全涌了过来,立即将程远峰围了起来。
“哟呵,想群攻啊,来,来,来,老子手正痒痒呢。”程远峰边撸袖子边摆起了架势。就这几个城管,大多二十多岁,根本不可能是程远峰的对手,程远峰哪儿会放在心上。
那姓马的队长扒开其他人,冲进来指着程远峰的鼻子道:“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啊,想造反啊?不知道我们正在执法吗?识相的马上给滚!”
程远峰早就被刚才的一幕激怒了,冷哼一声道:“执法?你们这也叫执法?我看你们这是在犯法。告诉你,马上把那位大嫂扶起来,赔礼道歉,要不然,今天要你们好看。”
那位马队长以为吓唬两句,把人赶走就算了,想不到遇到了硬茬,嘴角咧了一下,道:“老小子,我倒是要看看你今天怎么让这哥几个好看。给我上!”
那马队长一声令下,其他几个城管哗地向程远峰冲了过去。
就在此时,王明冲了上来,伸手挡住了道:“慢着,你们这是想干什么,啊?知道他是谁吗?我看你们几个是活的不能犯了。”那些人应该都认识这位汾城的常务副县长,立即停了下来。王明又对那马队长道:“马志,你过来!”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马队长一见王明,马上陪着笑脸跑了过来,点头哈腰道:“王叔叔好,你怎么在这儿呢?”又低声问道:“这老小子是谁啊?值得你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