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树木移栽过来时,叶玄已经观察过,发现其根系上连着的那一个个有怨毒面孔的小人都已消失不见,或许是被重新当做营养反哺给了那些新生长的枝叶。
也或许是长出的这些果实。
从这棵树上,他已感应不到丝毫魔气。
为保险起见,叶玄放开了自己的佛光。
佛光可以净化周围一切污浊魔气,他将佛光撑开数丈,身旁的树木自然也在这佛光笼罩范围内,未见被清洗净化出丝毫魔气。
反而是佛光上缭绕的那些因果丝线,当下乍然消失。
不一会儿,那树枝上就又长出了十余颗‘小毛豆’。
因果丝线是叶玄度化魔树根系的怨毒小人时沾染,他一直拿这些丝线没有办法,后来索性不放在心上。
未想到它们此时都被这棵树木吸收,长成了树上的小毛豆。
如此,便更能确定,这些毛豆果实便是怨毒小人转化而来,只不过它们已经没有了魔性,生机勃勃。
莫非毛豆果实成熟裂开后,里面会滚落出一个个小人?
我用这黑河里挖来的泥浆,赐予了它们再一次的新生。
又一个轮转开始。
但是,黑河里的泥浆为何被净化之后,会有如何效果?
黑河的渊源,我得费心思打听打听了……
叶玄想起第一次面对那些怨毒小人时,小人们异口同声的尖啸:“菩萨骗我!”
那时情景,而今想起,尤觉历历在目。
地狱里的菩萨,只有那位大愿地藏王了,自己这块领地之前就是祂的佛堂所在位置。
祂骗了那些小人们什么?
大黑天宗相赠的这佛光利器,既能庇护于我,然我若毫无节制地使用,必然沾染密密麻麻的因果。
这些因果与那位大愿菩萨息息相关。
祂挖了一个坑,我得替祂把坑填上。
祂犯下好大的错,最后却是我替祂蹲监狱服刑?
蹲监狱?
服刑?!
叶玄骤地明白了什么,但他仔细去想,那念头却在飞快被抹去,变作一片空白!
他站在树下,一头冷汗。
神色变幻,明暗不定,片刻后,亦归于寂静。
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袖子里的拳头却悄然攥紧。
记忆被洗去一段,纵然回望难以忆起,但缺失的那段时间却难以弥补。
叶玄已然习得一心二用,当下忘记,并不代表没有能力记起。
他张开左手掌心,龙鸟印玺缓缓浮现——也不知这龙鸟印玺在不在菩萨的关注里?
龙鸟印玺曾经的主人,乃是授命于天那一级的存在,估计亘古以来也是独一号的狠人。
菩萨若能‘看’到这印玺的存在,估计会直接出手抢夺,哪里还会跟我在这里磨磨唧唧,谋划不断。
念头流过心间,随着叶玄心神一转,它们皆如被雪覆住的脚印般,暂时消去痕迹,不被外人查知。
然而一旦扫去积雪,脚印依旧留在那里,不会因积雪覆压而消减分毫。
如今我有了防备,你再想随意抹去我的记忆,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除此之外,须得尽快领悟黄泉心经总纲所载的‘死’之境。
‘死’之心境下,一切永恒寂定凝固,不增不减,不灭不生,只要念动,转入‘死’境,那些在前一刹那被遗忘的、被毁去的念头、被染污的心神都会回转过来,恢复如常!
叶玄念头不断起伏,又在顷刻间化出一心二用的手段,将那些起伏的念头都覆盖下去,仿佛未有任何痕迹,不会被隐秘存在窥伺。
他又令两头罗刹挖出一棵树桩,栽进另外那个储存河泥的塘子里,树桩亦很快发芽抽条,不一会儿即长成丈许高的树木,其上同样缀着几个毛豆果实。
把这棵树木栽种到了河边,叶玄又在周围布置下了几重障目禁制。
两个泥塘面积深度都差不多,积存的泥浆自然体积差不了多少,如此就连催发出的树木高度都差不多。
只是其上生长的毛豆果实数量就相差较大了。
第一棵树木如今足有二十个毛豆果实,第二棵树木则只有五六个。
估计是树桩根系上的怨毒小人数量不一样,所以会导致这种结果。
拢共两个塘子,内中泥浆蕴含的某种力量,尽被两棵树木吸收。
河泥转为木炭烧尽之后留下的灰白之色,粘性依然未减分毫,用作砖石粘合自然绰绰有余,只是失去那种神秘力量之后,也就没有了可以为河兵罗刹一类的阴灵塑化肉壳的能力。
叶玄又从先前田圃那里运来泥浆,堆在两棵树下,未见它们又生出新的变化,一个时辰过去,那些泥浆颜色没有丝毫转变——树根吸收泥浆中的神秘力量应是到了极限,再无法继续吸收。
为免它们栽在这难生寸草的土壤里,突然枯萎死去,叶玄给两棵树木各自投喂了一道土性真炁,在它们周遭堆积的那些未被吸收去神秘力量的河泥里,又种上了几株药草。
直到此时,叶玄才空闲下来,有心思去想那蛛腿血影的事情。
它是那十层殿堂溢发的魔气凝结而成,比一般魔气凝结的邪祟要强横太多,趁着手印防备空虚时,一口气冲开了数层封锁,才得以逃脱。
它去向何处,于叶玄而言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会不会卷土重来?
也不知从前这地方有无出现过此种情况?
总不可能我是第一个遇到魔气凝就的死灵逃出殿堂,遁去他地的人。
……
黑暗粘稠如泥浆,内中隐藏未知的恐怖,积蓄翻腾。
血影撑开八条蛛腿,在这黑暗里狂奔突进,似乎不受丝毫影响。
一条细长的、全由粘稠黑暗凝聚的手臂此时突然探出,伸出尖锐的指爪,在那血影身上抓了一把,扯断它一根蛛腿,迅速回缩,据为己有。
血影张开七条蛛腿,继续狂奔。
未过多久,黑暗里探出一把黑刀,斩去它半颗头颅,卷入黑暗里,消失无踪。
手掌、刀、枪、剑、戟、血盆大口等等诸般诡秘在血影前行之路上接连出现,不断分去它的魔气。
那些诡秘存在都只取一小份,并不会直接将这血影整个卷走。
像是瓜分一个蛋糕。
血影前行的路程,便是摆放蛋糕的餐桌。
直至最后,它仅剩残缺的上半身,头颅已经消失不见,靠一只独脚支撑行走,越过了重重剑树。
那些平素里激扬剑气刀光的剑树,此时亦像是被这粘稠黑暗捆缚着,难以迸发出一缕剑光。
它就这样轻松地通过了剑光森林,到了黑河岸边。
黑河依旧散发滔滔魔气,污浊恶臭,但其中的尸骸此时都默不作声,不复白天的疯狂,河中的泥浆亦停止流动。
残缺的血影到这河边,没有丝毫犹豫,就一头扎进了黑河里,如同是在完成某种使命。
它落入河中,像是一个炮仗被扔进了粪坑。
无数团污浊河泥被炸到两边河岸,落地即塑化成各种扭曲的形体,撞开一棵棵剑树,挟裹一身凶厉剑光,向黑河两端奔腾开去。
那些卷走血影身体一部分的诡秘存在,以自己掠夺得来的血影身体一部分为根基,在黑暗里蕴养成了种种魔头。
这些魔头具有各种形象,但无一例外地都比血影本身更强横凶厉,且身上都具备着虫类皆有的特征。
或是一对蝉翼、或是几根蛛腿、或是一双触角、或是遍生甲壳……
它们落地之后,纷纷朝一个目的地狂奔。
各自跳进黑河里,炸出一团团或长着蝉翼、或生出蛛腿、或有一对触角的魔头。
这些魔头如潮水般往河流两端奔去,与先前离去的那些群体混合,开始互相残杀。
胜利者吞噬掉失败者,长出自己身上没有的部分。
譬如有一对触角的魔头吃掉了生着蝉翼的魔头,它就会跟着长出一对蝉翼。
黑暗里,种种恐怖不断被孕育而出,或继续发酵。
几个魔头突破了剑海境,踏进酷热境,化作一团团泥浆,渗透进黄沙之内,腐蚀去黄沙下石板上的简易阵法,进入底下的居室里。
沙下的居室以石板构建出四壁,支撑四周的泥土,以一根木柱撑着顶板,外层糊着混合了干草的黄泥巴。
泥巴已经完全干燥,一盏小灯映照出此中景象。
室内摆设简单,除却一些常用工具之外,靠近床头的那个角落里,堆着一小袋粮食。
一家三口蜷在床上,父母把孩子围在中间,各自沉沉睡去。
魔头化为漆黑泥浆,通过石板的缝隙缓缓渗透进来,在地面聚集起好大一滩黑泥。
泥浆里‘探’出一颗长满森白牙齿的头颅。
头颅上渐渐分出五官、触角、复眼。
魔头的身形亦随着头颅凝聚成形,开始接续凝聚。
在泥浆成形的过程里,那让人难以忍受的臭气就在居室里散发开来。
住在地下的苦地人用各种方法把排气管探到里面,以保持空气流通,避免自己被闷死在地下居室里。
但这股臭气实在太浓郁,萦绕在居室里,短时间内无法散去,反而有越来越重的趋势。
床上陷入睡梦的一家三口鼻翼翕动。
终于,丈夫睁开眼睛,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刚好与凝聚出身形走到床前的魔头正面相对。
“魔潮——”
喊叫声戛然而止,传扬不出逼仄的居室。
黑暗里响起细碎的咀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