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章 言者无心
次日,常贵远一家早饭后,便起身应邀请赴宴。
马车刚停稳,掌珠便迫不入待的跳下来。她今日穿着月白的绣花小袄,外面披了一件梅子红色镶兔毛边地棉斗篷。红白鲜明,甚是娇俏。刚要上前去敲苏家地门儿。
“吱呀”一声,苏家东邻的院门开了。紧接着,苦恼得一夜未眠的林延寿,耷拉着脑袋从院中出来。似是想甚么入了神,并不知道前面有人,径直往前走去。
掌珠眼睛转了转,轻手轻脚走了两步,然后猛地蹦到他面前,清脆的喝了一声,“呆子!”
林延寿身子惊缩一下,猛然抬头,看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含着笑意望着自已。左思右想了一夜的林延寿本就心虚不已,此时更如被人看穿心事一般,惊慌失措,连连作揖行礼,“啊,小生……小生……不是有意冲撞小姐地。”
“哈哈哈!”掌珠捂嘴笑弯了腰,故意逗他道,“呆子,你大清早的做什么去?”
“掌珠!不得无礼!”常夫人不悦的斥责声自身后传来。
掌珠回头笑了笑,“娘娘,我和他开玩笑地。是瑾儿姐姐家的近邻!上次贺瑾儿姐姐生辰时认得地。”
常夫人微沉着脸儿,不悦地走近,斥责道,“甚么样的玩笑都开得么?”
掌珠嘟起嘴巴,低头不语。
常夫人这才看向林延寿,他衣着澜衫,晓得是已进学的秀才相公。含笑施礼,“这位相公切莫往心里去,小女说的是玩笑话。”
林延寿赶忙施礼,直道不敢。
常贵远倒是听苏士贞说过这东邻,也是因提及苏瑾的亲事,说过这家东邻是一个寡妇供养孩子读书,与那姓汪的一同中了秀才等等。男从骨子里血脉孝道看得重些,对这一家的看法,其侧重点自然不同,还感叹这妇人不再嫁,倒守着儿子孤苦过活,又供儿子读书,是个让人钦佩地。
也赶忙上前斥了掌珠两句,又向林延寿赔礼。
林延寿的心思这会儿却没在这上面儿了,心不在焉地还了礼,往巷子外走,一边走一边思量,她只见过我一面,便叫我呆子,莫不是我真的呆么?
想着想着,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地拐回脚步,冲到掌珠面前,行了礼,很认真的问道,“这位小姐,敢问小生真的那么呆么?”
掌珠本叫爹娘呵斥,而绷起的小脸,刹时展开,笑咯咯地道,“可不是呆么!呆得很呐!”
掌珠的两个弟弟,一个叫景明,一个叫景宣,闻听此言,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林延寿被他们笑得脸上一红,不及行礼,转身飞快跑了。
这下连常贵远夫妇也跟着笑了起来。
苏瑾在院中听到动静,跑来开门时,见常家一家人脸上都带着笑,边往里让人,边笑道,“常叔叔,常婶婶,可是有什么好玩的事儿?”
掌珠一把将苏瑾拉出来,指着空空的巷子口,把方才的事儿说了一遍儿,苏瑾也跟着笑将起来。微微摇头,虽然这里与她习惯的世界,差了几百年,但,没有哪一个人能如林延寿一般,让她百般想不透的。
进了正房,两家见礼,不免又说起在门口的一幕来。这下常氏也跟着笑起来,替林延寿说话,“要说这林相公,端地是个纯良纯善地人,偏生他那娘……”
常夫人笑着插话道,“莫不是性子随他爹么?”
常氏低头想了一回,摇头,“这倒不晓得,兴许是罢!我们搬到这里不到三年,倒是不怎么知道他家的事。”
众人说了些闲话,苏士贞与常贵远自然又谈起生意上的事儿来,说得最多最起劲儿地仍然是开海禁。苏瑾在一旁问道,“常叔叔,这海禁从年头说到年尾了,怎的还没动静?”
常贵远遗憾摇头,“家国大事,咱们哪里知道得那般清楚,好象是朝中有人主张开,有人不主张。两派吵得热闹,至今没吵出个结果来。……不过,听闻德王府的世子爷正在造船,这事儿却是没停的,如此看来,开海禁还是有指望的。”
常夫人笑道,“便是开海禁,也不是哪个都能去地。想这么长远做甚?普通地小船是不敢坐地,大船是好,咱们可有那样的关系?”
苏瑾倒是听丁氏说过,孙记给德王府银子,是在造船的事儿。也听她提了两句,孙毓培打算搭德王府的顺风船,暗下思量,回头找电动机问问,若是真地,不晓得能不能借他的人情,为常贵远讨个名额。
景明和景宣两个,和梁直相识之后,叫他带到杂货铺子里去玩。杂货铺子对小孩子最大的吸引力莫过于那各式各样的小食零嘴儿了,虽然正房摆放地也有,却好象没这里的好吃一般。两人在杂货铺子里这里瞧瞧,那里看看,甚是愉快。
苏瑾进去看了一回,见他们玩得高兴,便放了心。
回到正房,苏士贞仍和常贵远在说生意场上地事儿,常夫人对生意也是懂地,但因家中有男人主事,并不要她伸头操劳。即使如此,自家铺子里的事,常贵远也常常与她商议。而苏瑾自是喜欢听他们说这些生意经,陪常夫人坐着,两人间或私语两句,间或插入另两人的谈话,议论两句。
掌珠却是不爱这些,梁小青陪她在院中玩了大半晌的跳房子,看天色不早,便要和常氏搭手整治午饭,叫她自己先玩。她自己玩了一会儿,好生无趣,便将沙包扔到一旁,转到铺子里去。
依在门口看街景,又看了好一会儿,无意间转头,只见自大道南面远远来的一个人,双手捧着书,看得入神,却不管脚下的路,走着走着便走歪了,将撞到墙壁时,才猛然醒神。
回到大路边儿,仍旧低头看书,这次走着走着便走到马路中间去了,差点叫一辆飞驰的马车撞到。那车夫狠狠地甩了一下鞭子,咒骂两句,气呼呼地赶着马车走了。
掌珠看得有趣儿,又认出这人是来时遇上的那个林书呆,看铺子里几人玩得高兴,自己悄悄地离了铺子门,飞快往那边儿跑去。
跑到林延寿跟前,又是一声大喝,“呆子!”
林延寿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吓一跳,手中的书“啪”地掉在地上。掌珠一个箭步过去,将地上的书捡起来,扫过书封,哈哈地大笑起来,“书呆子,原来你不是真呆啊!这等书被夫子看到会没收地,还会打手板!”
林延寿慌忙伸手要抢那书,红着脸解释道,“不是,不是我要买地,我是……是帮别人买地!”
掌珠灵巧闪过,将书举得高高的,嘻嘻笑道,“书呆子,原来你会说你你我我的呀。”
林延寿一击不中,不敢在大街上做轻狂之态,只是哀求道,“这位小姐,快将书还给小生。这……这……实是小生帮人买地。只因看到其中一首诗,颇有韵味儿,才多看两眼。”
掌珠不信,仍将书举得高高地,“市井白话中哪有什么好诗词,你莫诳我!”
林延寿从没和女子打过交道,不晓得如何是好。嗫嗫半晌说不出话来。掌珠看他这样,便不好再欺负他,将书扔还给他,只是奇怪地道,“你不是秀才么?学里夫子说秀才要考八股地,你看这些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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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延寿一张脸蓦然又胀红了几分,将书手忙脚乱地塞回怀中,错开脚步便走。
掌珠见他如此好玩,偏要逗他,眼一转,想到学里那些女同学私下嘀咕地事儿。跟在他身后以不大不小的音量,脆生生地道,“啊,我知道了,你看中哪家的小姐,想讨她欢心是吧?这等事儿,你不消看书,你问我便是,我告诉你呀!”
林延寿闻言身子一顿,急切转过身来,红着一脸争辩道,“你莫要胡说!”说完复又急步快走。
掌珠愣了一下,复又笑咯咯地笑起来,在他将拐到巷子里时,紧跑几步追上来,“我苦是胡说,你害羞做甚?哼,你不想听,我偏告诉你。你不是秀才么,会写诗吧?写首诗把她呀!你晓得她喜好甚么?送她心头喜爱之物!还有……”
林延寿闷头急走,刚一拐进巷子里,突然脚下发力,猛地向自家冲去。
掌珠悻悻地住了嘴,不经意回身,却见巷子口那边,有几个妇人拿别样的眼光看她,突地脸上一红,虽然她才刚刚过了十四岁生辰,却也晓得自己方才的行为有些孟浪,不敢再在外面久留,向铺子里跑去。
苏瑾陪着常夫人说了会儿话,过一会儿才发觉,院中没了两人玩闹地声音。出来一瞧,院中早没了人影,正要去铺子里,却见掌珠脸红红地,一头扎进院中。将苏瑾吓了一大跳,一把拉住她,“掌珠,怎么跑得这般急?”
掌珠摸了摸有些发烫地脸颊,摇了摇头,“没事,瑾儿姐姐,我饿了,什么时候开饭!”
苏瑾往身后看了看,并无异样,笑道,“东厢房已摆上了,走,我带你去洗手。”
掌珠摇头,“我先去喝口热茶。”说完摆脱苏瑾的手,跑到东厢房。
拿起小铜壶倒水,手却不由自主的抖起来,不晓得是为方才的行为后怕,还是得太急,总之,心头跳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