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六章 蛊惑

“那就该给我泼凉水!”柏小妍眼眶发红,泪水漾了出来,“你怎么不叫我了!”

杏儿也哭了,声音很小很轻。

“柏小妍,别怪她了,她也是好心!哦,对了,后来我们商量,做熊掌。可是做的时候才发现,只有两只。我们也没你做‘赛熊掌’的本事,所以就拿了真熊掌来用。你——别怪我俩!”柏芷抱歉地说着,眼睛里却露出一丝狡黠的痛快。

柏小妍紧紧咬住了嘴唇。

说好了比一样的东西,结果她俩捷足先登,却让她自己无物可用!

她心中生恨,但面前的境况却不得不想办法解决,便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姐姐,也就是说,现在我时间不够了,还没有可以做菜的东西了,是吗?”

柏芷眉毛向上一挑,转过眼睛,道:“我知道这样确实让妹妹为难,可是——”她摊了摊手,“妹妹一定有法子解决的,是吗?”

柏小妍点点头。

“我可不可以问问姐姐,你们现在是不是已经快做完了?”

柏芷摇摇头:“还得一个多时辰。熊掌不那么好蒸烂的!”

柏小妍瞪了她一眼,冷声对杏儿道:“我们现在开始做!”

见柏小妍转过身,柏芷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心中暗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两只熊掌我们都已经用了,看你还能用什么!若再用冬瓜来做,一点新意也没有,就算做得再好,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心中想着,她便悄悄跟过去看。谁想只跟了几步,只见柏小妍猛然回身,瞪着她冷声道:“姐姐不必跟着看我出丑!我自己去吃这份憋就是了!”

柏芷脸色涨得通红,讪讪地说了一句什么,便走回到自己的位置,远远看着柏小妍的动作。

“大姐,怎么样?”给炖锅里的熊掌翻了一个个儿的丁柏蘅走过来,悄声问道。

柏芷道:“她当然生气,可是再生气也没有用!冬瓜熊掌……味道再香也吃不出熊掌味来。不过我觉得很奇怪,她好像还有办法一样。可是她不让我过去,我也不能知道究竟怎样啊!”

柏蘅道:“这丫头从小就鬼点子多!就拿那只冬瓜熊掌来说,本来烧个冬瓜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可是她居然比我们还要慢。我们本以为那多出来的时间都用在发和煨瑶柱鲍鱼身上,可没有想到,她居然是多做了些出来!”

柏芷道:“是啊,就是因为看见她多煨出来的瑶柱鲍鱼海参,咱们才知道她这一轮是接着想做熊掌的。哼,也多亏她刚才昏睡过去了,不然,咱们也没机会看她准备的东西!”

柏蘅冷笑了一下:“哼!现在看,她就算再能想,也想不到我们会把那两个熊掌都用了!我恐怕她刚才不过是虚张声势,不然,你看她扎煞着两手,和杏儿找东西的样子,都快急死了!”

其实,柏小妍并不着急,她只是装出着急的样子罢了。虽然没有往回看,她也一样知道,她这两个姐姐一定在后面盯着她,巴不得看她着急出丑。

既然她们想看,那就装作真的着急好了。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掩藏住自己真正的做法。

不过,柏芷眼睛还是毒辣,只看了一阵儿,便对柏蘅说道:“你别笑,她根本没有慌。你看她拿的是什么?”

只见柏小妍把一个什么东西放进锅里煮,然后又拿了一块猪皮,放在开水锅中焯透,又让杏儿从随身带的小包裹里,拿出一块长方形的匣子。柏芷隐约看见那木头匣子上掏了一个坑,但那坑是什么样子的,她却怎么也看不出来了。

柏小妍将猪皮放在那个匣子里,又在锅里捞出那个东西,放在案上,拿刀或剔或切,不知道究竟在做什么。

柏蘅生气了,小声道:“这丫头太鬼了,偏选了这么个地方,左边靠着墙,右边让杏儿挡着,我们怎么也看不见她的动作!”

柏芷道:“想来她又是再用什么东西代替了。且不管她!你放心就好,什么东西也做不出熊掌的味道!”

柏蘅想了想,笑了,道:“对啊。熊掌本来什么味道也没有,全靠那些鲜汤鲜料来入味。可吃的只是那炖好后筋道中带着软糯的口感。那味道怎么可能有什么能代替呢?”

但话是这样说,她俩盯着柏小妍的视线却一直没有丝毫放松,一直看着她将那个什么东西放进蒸锅里盖好盖子,转过身来。

柏小妍眼神还是很不友善,冷冷地瞥了她们一眼,对杏儿道:“等她们的熟了,我们的也熟了!”

大厅里,丁无为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没有想到柏小妍会晕过去,更没有想到她一下子睡了三个时辰,直到夜色上了才醒过来。另外,他也觉出了柏芷柏蘅两个人有暗中的计议,但就是不知道她们究竟会对柏小妍有怎样的不利。

柏小妍进去比她们两个晚了一个多时辰,这么长的时间差距,足可以让一个技艺娴熟的厨子感觉到巨大压力了。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担心柏小妍此次会失败。不管前面成功多少次,只要这一次失败,几乎是前功尽弃。

三个女孩从上菜处走了过来,手中端着各自的成果。

丁无为长长出了一口气,心情却更加沉重了。因为他已经看见,走在前面的两人盘子里都是熊掌。

“熊掌只有两只,妍儿啊,你这是必输无疑了!”

丁无为想起柏芷和柏蘅向他提议,三个人用同一食材做菜时,他竟然因为柏小妍昏倒而分了神,忽略了熊掌的数量,直接答应了下来。

“怪我,怪我!”他暗自责备自己,看着那两只令人垂涎的熊掌,竟一毫心绪也没有。

三人走上前,横着站开。丁无为目光一跳。

柏小妍的盘子里,赫然也是一只熊掌,其形其色与前两只毫无两样!

丁无为目光又扫过三人的盘子,然后又停在三人的脸上。这一次,他注意到,柏蘅和柏芷的脸色并不好看,好像受了什么惊吓,又带着一丝不甘。

“你们做的都是熊掌?”他问道。

三人点头。

他沉吟了一下,道:“且端上来尝尝!”

柏芷开口道:“家主,柏芷有一事先要禀明。本来,厨房里预备的熊掌只有两个,但我们却做出三份熊掌出来,所以,柏芷想请大家品尝一下,究竟谁不是用熊掌做的!”

“哦?不是熊掌却做出了熊掌的样子?”评判中,大家都既惊讶又好奇,都想快点尝一尝,揭开这个谜底。

“样子做出来了,不知道味道口感如何?若不是熊掌的话,恐怕口感不一样啊!”也有人担心道。

丁无为道:“柏芷这个主意好。如果有人做了假熊掌,却让人尝不出来的话,那她一定是厨艺最顶尖的了!各位评判,我们不如现在品尝吧!”

菜分好,每位评判面前都放了三份。大家纷纷举箸品尝,只觉每一份吃下,虽各有千秋,却都唇齿留香,不忍停箸。

但奇怪的是,无论怎么品尝,都尝不出哪一个是假的。

丁无为站起来走到她们三人的菜前,细细观察起来。看了一遍,他没觉得有什么区别。想了想,他又拿筷子把熊掌都翻了过来。这一翻,他才看出,柏小妍盘中那只“熊掌”的背面,有几道细细的折痕,是另外两个熊掌上没有的。

“柏小妍,你这个是假的?”丁无为惊讶地看着她道。

柏小妍点点头,清楚地说道:“我们约定用同一种食材做菜,但是因为我昏迷过去,两只真熊掌便被两位姐姐用了。没有办法,我只得又做了一份‘赛熊掌’。”

听说柏小妍做的那个还是“赛熊掌”,其他几人也坐不住了,都走过来看,甚至连丁无涯都凑了过来,反复地仔细瞧着。

“这是猪皮的外壳,里面填的猪手块。”丁无涯看了柏小妍一眼,慢慢将“熊掌”放下。

“若说调味像蒸熊掌倒是不难,但这口感都能像熊掌——柏小妍,大爷爷不得不夸你,手艺的确精到如神了!”

“什么?爷爷你——”柏芷一下子忍不住叫了出来,但话一出口便发现自己犯了错。她惊慌地朝四处瞅瞅,幸好每个人的精神都集中在那盘“蒸熊掌”上,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失态。

“哈哈哈!这样一来,熊长不长脚都无所谓了,反正也有这以假乱真的‘赛熊掌’!”丁无咎朗声笑道,其他人也都笑了起来。

“我倒替那些食客高兴,一个熊掌多少银子,一只猪蹄才多少银子?”董大人呵呵笑着,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丁无为道:“各位,现在菜也尝了,好坏也品了,我们是不是该宣布谁是丁家的新一任‘神厨’了?”

“董大人,您是我们神牺城的父母官,所以由您来宣布,更让我们丁家脸上增添光彩。您以为如何?”丁无为恭敬地笑着对请董知府说道。

董知府早已将大厅里丁家众人的神色目光尽收眼底,心中便明白丁无为的邀请,三分是因为客气,七分是为了让场面不那么尴尬。他心中一边笑骂他是个老油条,一边清清嗓子,道:“丁家是我们神牺城唯一的‘神厨’家族,又是我们西陵国为数不多的几个有古老厨艺传承的家族。这几天我有幸被邀请来做评判,说实话,除了能尝尝味道之外,还真没别的长处。不过既然丁家主请我来宣布结果,本官自是乐意为之。那下面本官就宣布,丁家新人神厨是——丁柏小妍姑娘!”

掌声在大厅里响起来,但却显得冷漠空洞。不过董知府却没有管这些,只是对柏小妍笑道:“希望姑娘能继续学习厨艺,将丁家的厨艺发扬光大,也为我们神牺城增光!”

柏小妍规规矩矩地点头称是,又行礼拜谢知府大人、丁无为和两位叔伯爷爷。

董知府见这些人们表面上祝贺,内地里嫉恨,微微皱皱眉道:“柏小妍姑娘,今天本官本想让你去我府上指导一下他们做菜的手艺,但一来天色已晚,二来姑娘身体看上去困倦地厉害,不如改天再请你去。今天我看各位就到这儿吧,柏小妍姑娘最需要休息,再说下去会影响她身体的!”

众人见知府大人婉言说出散场的话,谁也不好再说些别的什么,只好应着话声到:“是啊,是啊!这几天柏小妍很累的,现在天色也很晚了,咱们就到这儿吧!明天再庆祝!”

众人寒暄着散去,柏小妍也和杏儿随着丁逸鹤丁无为回到家中。丁逸鹤显得很兴奋,但在父亲丁无为面前,又不好表露出来,便不住地笑着,慈爱地望着柏小妍。

柏小妍却不像他想的那样高兴,甚至脸色有些忧郁。丁逸鹤只道她是太累了,便对丁无为道:“父亲,我看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柏小妍看起来很累了,都有些支持不住了。您看如何?”

丁无为深深地望了柏小妍一眼,点点头,道:“妍儿,这几天辛苦你,也难为你了。今天堂堂正正地赢得厨神名号,也算是对你的回报。天色不早了,你赶紧回去休息。明天中午,我们为你庆祝!”

柏小妍答应着,说了几句话去了。柏年堂里,只剩下丁无为和丁逸鹤父子二人。

喝了丫鬟端来的参汤,丁无为问儿子道:“逸鹤,这次你心里好受些了吧?从决定下来让柏小妍参加擂台赛那天,我就看出来,你表面上看着平静,其实心里翻江倒海一样,是不是?”

丁逸鹤敛起了笑容,一双浓眉微微锁了起来。他缓缓说道:“正如父亲所说,儿子心里就想翻江倒海一样!看着妍儿身体孱弱,我心里难受。几次想站出来替她说话,又怕说完会对她反而不好。看她场场皆赢,我看上去很高兴,其实心里却替她苦。因为我知道她赢的有多不容易!”

丁无为默然凝视着长子,听他长长叹息一声,良久方道:“我看你刚才很高兴,不过妍儿却脸上不悦,你注意到了没有?”

丁逸鹤道:“她太累了,恐怕没精力高兴吧!”

丁无为缓缓摇摇头,目光里有些失望。

“鹤儿,你本来是神厨继承人,对不对?”

丁逸鹤不明白父亲的意思,疑惑地点点头。

“你厨艺在同辈人当中确实没得比,可是你知道你的缺陷在哪儿吗?”

丁逸鹤望着父亲深邃的目光,不由深思起来。这个问题,他还真的没有好好想过。

丁无为道:“看人!你不会看人!”

丁逸鹤愕然地望着父亲,问道:“父亲是说,儿子在相人术上还需要练习?”

“你现在再练,也没有必要了。何况,我要说的也不是这个。你走不到别人心里去。别人的言行笑怒,你是凭你自己的感觉去理解,而不是从那个人角度去判断。包括对柏小妍的理解也是如此。”

丁逸鹤默默地听着,不发一言。

“柏小妍不高兴,不是因为累。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若是从心底高兴,自然就会忘记疲惫。她不高兴,是因为心里想着别的事。”

丁逸鹤恍然大悟。、

“儿子真是糊涂了!妍儿不高兴,是因为她在惦记着她的母亲!她因为这事儿离家出走的,又怎么会因为得到一个神厨的名号而忘了这件事呢!何况,她夺此名号,也是为了要去找到她母亲!”丁逸鹤神色黯淡下来。

望着儿子的神情,丁无为叹了口气道:“这件事,不光是妍儿和你的一块心病,也是我和你娘的一块心病。当年是我们对不起她,现在是时候接她回来了!”

——

柏小妍并没有很听话地去安歇,而是披了件衣服,在倚芳亭里独坐。

蔷妍的香气在她周围流水一样暗暗浮漾,那味道让她感觉又温馨又孤独。

杏儿悄悄沿着假山径走上亭子,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

柏小妍终于注意到她,回过头来,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让你过来的吗?”

杏儿道:“在房间里待不住。总是不放心小姐,所以就来了。”

柏小妍笑道:“怎么,害怕我走了不成?就算走,也要带着你啊!有什么好担心的?”

杏儿也笑了,道:“有那一遭,杏儿就知道,以后凡小姐要离家出走,必是要带着我的,我比他们有经验!不过您还是回去吧。虽然快小满了,在这石头山上坐久了,还是会着凉的,何况您身子最近本来就不大好。和我回去吧!”

柏小妍点点头,一边站起身一边说道:“坐了这么久,真的乏了。也该回去了。”

杏儿一边扶她走下假山,一边道:“小姐,今天你赢了擂台赛,应该很高兴的,怎么看起来却很不开心的样子?我们都等你回去讲讲今天的事呢,可你却跑到这儿来一个人坐着。”

柏小妍道:“他们想听,你就讲呗。你又不是没跟着我。我——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杏儿扶她走下最后一层台阶,小声问道:“您……是不是还想着找夫人的事?”

柏小妍在一丛白蔷妍下停住了脚。

月色朦胧,白蔷妍在月影下清风里微微颤袅,像在吟哦着一段往事。

柏小妍摘下一朵白色的小花,慢慢说道:“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起过的这株蔷妍的事吧?”

杏儿点点头。

“我出生那年,过了百岁,我娘便亲手栽下这株蔷妍了。等我懂事了,我娘就告诉我这蔷妍的来历,还笑着对我说:‘因为你叫柏小妍,我才种下这柏一样白的蔷妍花。以后也叫它‘柏小妍’,你说好不好?’后来我娘走,也是在这株花下,她抱着我,我们哭了好久……”

柏小妍眼圈发红,声音也哽咽起来。

“我还记得,她一边哭,一边给我擦眼泪,然后强忍着泪水挤出笑容,对我说:‘妍儿最乖,最听娘的话。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等妍儿学成了所有的厨艺,娘就回来,好不好?’”

柏小妍哽咽了,她长吁一口气,望向云层中朦胧的月亮。

“那时候我七岁,但娘说的话我是深深记下了。所以我才比别人用功,从最基础的一直到最难的,十二年……我比别人过得都辛苦……不对,是心苦!”

“小姐,咱们不说了。之前过得虽然辛苦,但现在您已经是咱丁家的厨神了,这是实至名归,也是给您的安慰。现在您终于可以去找夫人了,这是好事啊,您干嘛要伤心呢?”杏儿柔声解劝道,扶着柏小妍继续往回走。

柏小妍忍住悲伤,道:“是啊,我终于可以去找她了……我该高兴才是。可是,我该到那儿去找她?……”

щщщ ¸ттκan ¸c o 杏儿眨眨眼,道:“上次您不是说要去江下吗?”

柏小妍道:“我娘的娘家是在江下,我开始以为,只要到那里去找就没有问题。可是后来我和我爹说起来,我爹却告诉我,他们早已不在那里住了,一家人不知搬去了哪里。”

“哦?还会这么不巧?”杏儿脸上也显出失望之色。

柏小妍道:“所以我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心里真的很发愁。”

杏儿眼珠骨碌碌一转,道:“那我们不如先到江下,打听打听消息,然后再做打算?就算*也已经尽了心,不会有太大遗憾的。何况,咱们还能当游山玩水呢!”

柏小妍叹息道:“我也这样想。——也只能这么想了。”

杏儿道:“哎,说到游山玩水,你还能和潘公子结伴而行呢!对了,说到他,怎么今天没有来观看您的比赛呢?该不会又有事走了吧?”

铁冷棠赶紧叫道:“公子不好好在床上歇着,为什么要下地?”

陶安泰搪塞道:“我想去小解。”

“我陪您一起去。”

“……”

陶安泰心中郁闷不已。连小解都要跟着,这铁冷棠究竟是有多信不过自己呢?

他马上沉下了脸,道:“我已经好了,不必由你伺候。你可以歇一会了!”

铁冷棠却直戳要害:“卑职不是担心您的身体,时担心您回借小解之名,跑去丁姑娘那里。”

顿时,陶安泰的目光变得刀一样,直直刺向铁冷棠。但铁冷棠缺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坦然得回望着他,道:“古人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是老夫人唯一的爱子,更应该爱惜自己的身体,怎么能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平民女子如此拼命?”

一股戾气从陶安泰心底陡然升起,他望着铁冷棠的目光里竟有了些杀气。

“铁先生,这就是你对丁姑娘的评价?一个平民女子?还是说,这就是你看待别人的眼光?我以为你真是‘铁面’之人,没想到你也如此势利!既然如此,那你更不用管我了。毕竟我们身份悬殊,我怎么会听一个下人的话!走开,我要出去!”

此时的铁冷棠本应恐惧才对,但他却出乎意料地平静,从怀中掏出一块铁牌,举到陶安泰面前。

“公子,卑职自然没有要求您的权力,但是它有!”

黑色的铁牌看上去普普通通,和一块平常铁片毫无二致。但陶安泰见了它,脸色却变了。

“我母亲将它给了你?”他冷冷地问,有些不相信的意思。

铁冷棠道:“这块铁牌,是先老爷留下的遗物,意义之重,您该比卑职还清楚。所以卑职芳草所说,不是卑职之意,而是老夫人之意,先老爷之意。望公子三思!”

陶安泰狠狠地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别的他可以抗拒,但唯独这个,他无法反抗。

“既然你身上带着这个,那为什么不拿来要求我必须回家呢?”他略带疑惑地问道。

铁冷棠道:“因为老夫人嘱咐过,这铁令可以用来要求您,却不能强迫你那回家。老夫人硕,您应该心里很闷,若实在不愿回家,那就让您玩够了再回去。所以,卑职没有将它直接拿出来强行要求您回去!”

陶安泰心中一动。他没想到他母亲还有这样的嘱咐。都说母亲心疼儿子,从一出生便锦衣玉食的陶安泰从没感觉到母爱的特殊,反倒是今天,离家千里之外,听见这么一句嘱托,让他心里泛起了一丝微澜。

他眉头依旧紧锁着,却还是在床上坐了下来。

“那您已经决定不再去瑞祥楼了?”

“嗯。”

陶安泰答应一声,在床上坐了下来。

过了中午,陶安泰的病反复起来,又发烧了。虽然烧得不厉害,但四肢沉沉的,连眼皮也不想抬起来。吃过药,烧微微退了些,但他精神却始终没有缓过来。

晚间,小二给送洗脚水的时候,陶安泰问了问他瑞祥楼打擂的情况。小二笑嘻嘻地将他知道的讲给陶安泰听,那声情并茂波澜起伏的样子,真不比说书先生差多少,听得陶安泰满意地连连点头,最后还赏给他一块碎银子。

小二兴高采烈地揣着银子走出去,陶安泰则对着黄晕晕的灯光出起神来。

铁冷棠见状,咳了一声,道:“公子,您还在想丁姑娘?”

陶安泰回过神,微微侧头,眉毛一挑,道:“你若装会儿傻会死吗?”

铁冷棠皱起眉来:“卑职装不得傻,还有一封信您没有看过。”

陶安泰盯了他片刻,冷笑道:“好,你把信拿过来,我看看。”

铁冷棠将信从文袋中取出,递给陶安泰。陶安泰打开信,一纸娟秀的小字便展现在他眼前。一时间,一股烦乱和一种莫名的思念同时袭上心间,一个牡丹一样艳丽的女子的面容仿佛在字里行间凸显出来。

“惊容——”他喃喃念着那个名字,不由自主地看着那一纸熟悉的字。

“陶安泰吾兄:

惊容再拜,谨奉此书。不知容儿前日究竟有何处得罪吾兄,竟于订婚之日,将妹冷落一旁,独自离家,致使妹倍受奚落,落为他人笑柄。然妹今致书,非为质问兄之薄情,只为惦念兄今在外,人单衣薄,当有古道思乡之悲。又太妃年事已高,念子心切,兄纵不为惊容为虑,不觉客路孤单,亦该以太妃为念,早日回京。此惊容一片诚心,望兄体谅。另,路途之上诸多不便,望兄自珍。妹惊容泣字”

“‘非为质问兄之薄情’?”陶安泰冷笑一声,将信举到灯前。眼看灯焰即将燃着那张粉色压花的信笺,他又一犹豫,将信按原样折好,重新装回信封。

刚刚将信装好,忽然传来敲门声,然后便是一个陌生的男子的声音:“请问潘公子在吗?”

没等陶安泰答话,铁冷棠先霍然立起,走到门边沉声问道:“外面是谁?”

门外的男子答道:“小的是丁府的管家,来给潘公子送请帖。”

陶安泰示意铁冷棠打开门,见丁秩拿着一张大红的帖子恭敬地站在门口,等着陶安泰回话。

铁冷棠回头望着陶安泰,陶安泰道:“请丁管家进来吧。”

铁冷棠闪身,丁秩微弓着身子走了进来。陶安泰道:“丁管家,这些日子你主持擂台赛,也够辛苦了,现在又来给我送请帖?不知是什么事情?”

丁秩道:“明天家主要给柏小妍小姐设宴,庆祝她成为第二十二代神厨,特地差遣小人来给公子下帖,邀公子前去赴宴。不知公子能否赏光?”

陶安泰刚要开口,铁冷棠冷着脸问他道:“公子,您昨夜生病,现在还没有痊愈,是不是明天该继续休息一天?”

陶安泰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勾,道:“铁先生替我想得周到。但丁家主一片美意,我又不是动不得挪不得,有什么不能去的?先生就不必担心了。”

丁秩见他俩针锋相对,心下不免一紧,陪笑道:“潘公子若是身上不舒服,小的回去照实回复家主便是。不管怎样,还是公子贵体要紧。”

陶安泰一摆手,道:“不必了。你就回复老家主,明日我一定去。”说着,接过丁秩手中的请帖,看好了时间地方,便将他送走。

待丁秩离去,陶安泰冷眼望着铁冷棠,道:“铁先生,你不觉得你太过小心了?别说我现在在外面,就是在家里,老夫人也管不了我这许多事。我要和谁交往,自有分寸。便是你有玄铁牌,也不能越界太多吧!”

铁冷棠不由摸了摸修剪地整整齐齐的胡须,掂掇起陶安泰说的这几句话来。

他是个忠主之人,性子也比较鲁直,但他也不傻,知道这位青年王爷若动了真怒,便是连王太妃也压不住。现在他说的这几句话,已经是给自己警告了,若他再不知进退,恐怕不知这位王爷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于是他小心地说道:“公子误会了。卑职只是关心公子的身体,并没有干涉公子私事的意思。若是公子觉得身体无碍,明日卑职陪您赴宴便是。”

陶安泰冷哼一声,道:“那里又不是龙潭虎穴,我要你陪吗?这几天你跟着我,恐怕已经将我的行踪告诉给老夫人了吧?嗯——怕是花家也会跟着知道了。”

铁冷棠出了一身冷汗。正不知如何回答处,陶安泰又说道:“不过你不必担心,从你说要跟着我的饿时候起,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了。有句话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可明白?”说完,便深深看了他一眼。

铁冷棠怔了片刻,目光有些黯然。他明白了陶安泰的意思,那便是不论你怎么做,我都会我行我素。至于回京以后将面对什么样的事,那再另当别论好了。

铁冷棠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从他接这份差事的时候,他就知道不好做。但没想到竟让他如此为难。他又伸手摸摸自己的胡子,低声道:“那,请公子早点休息。卑职退下了。”

陶安泰没有理他,转身背对着他,负手而立。铁冷棠见又碰了钉子,只好悻悻地走了出去。

丁家的庆祝宴上,陶安泰到底没有带铁冷棠去。

他没有骑马,散步一样向丁家走去。还没到丁家所在的清仁巷,便听见一派鼓乐喧天。他微微一笑,加快了脚步。

两排吹鼓手从巷口一直排到大门口,无论吹的还是敲的,都卯足了劲儿,鼓起腮帮,甩开膀子,使劲地吹,使劲地敲。而那些前来祝贺的人也都提着礼物,有说有笑,喜气洋洋,那热闹喧腾的气氛,真如办喜事一般。

陶安泰一边和一些并不认识的人打着招呼,一边从人群中穿过,他真想看看此时的柏小妍是不是和大家一样,满面笑容;而她满面笑容的时候,又该是什么样子?

陶安泰抬眼,见是丁逸鹤在自己面前,拱手迎接自己。

陶安泰也一抱拳,道:“丁姑娘费尽心力才夺了魁首,成为‘神厨’继承人,又承蒙家主下书相邀,晚辈怎敢推脱不到?”说着,便和丁逸鹤携手走进前院中。

前院子里也是一片热闹景象,不仅主宾寒暄,而且客人中相熟的互相打着招呼,不相熟的正好借机认识,平素沉寂肃静的院子变成一片说笑的海洋。

陶安泰却不在意这些,他问丁逸鹤道:“丁先生,柏小妍姑娘在做什么?”

丁逸鹤道:“她在准备继承仪式。”

陶安泰道:“继承仪式?请帖上只写着宴会,没有写继承仪式啊!看来今天倒是有意外之喜了。”

丁逸鹤道:“本来确实没有打算马上举行仪式,但家中有些特殊情况,所以临时决定今天举行。没有提前知会,也是我们丁家失礼了。”

陶安泰笑道:“怎么会?倒是晚辈来的时候没有专门准备这份贺礼,回头还要补上才是。”

两人说着话,不觉已经来到垂花门。过了垂花门,便是丁家正院了。

院子很宽敞豁大,正中一条白石甬道,已经铺上了大红毡子,离正堂三分之一处搭了一座高台,上面设了两把椅子,中间夹着一张方桌,都是铺了大红毡子。

“这里恐怕就是举办仪式的地方了?”陶安泰道,“那仪式什么时候举行呢?”

“巳时正刻。还有一个时辰,”丁逸鹤道,“我们先去养正堂喝杯茶。”

两盏茶过,和先来的客人闲谈几句,又接待了几个客人,丁逸鹤起身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到院中去观看仪式吧。”

院中座椅已经排好,客人们纷纷就座。

陶安泰见高台上除了两椅一桌,又多了一条香案,并香烛、净手之盆等器物。

待陶安泰也已经坐好,丁逸鹤道:“公子少待,我去妍儿那边看看。”

陶安泰等了片刻,便见丁无为和丁无涯一前一后走了上来。丁无为在左手椅子上坐好,丁无涯则坐在了右边椅子上。

紧接着,丁无涯的长子丁逸海又端上了一只盘子,上面盖着一块大红缎子,结着一朵大红花,不知下面盖着什么东西。

丁逸海将盘子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便站在高台中央,高声宣布:“丁府第二十二代厨神继承仪式开始!继承人丁柏小妍上典礼台——”

柏小妍在父亲丁逸鹤和叔叔丁逸云的陪伴下走了过来。

陶安泰见了,不由眼前一亮。往常看惯她一身紫衣,淡妆素颜,钗环甚简,如今乍见她换上绛红礼服,严妆丽容,簪环珠翠,他竟一时望着她出了神。

丁逸海一声高声赞礼将他拉回到现实中。

“拜先祖,敬香,祭酒!”

柏小妍缓缓走至香案前,恭恭敬敬取了三支香,一一燃着,向天跪拜三次,又起身将之插入香炉。随即又接过有人端上来的酒壶,将一只青铜爵斟满,向高台地上洒下。

“敬祭礼毕,听家训!”

柏小妍跪在台上,听着大伯父一条条念着家训,面色肃然而凝重。

陶安泰并没有在意那家训的内容,他只是看着台上跪着的女孩,心情有些复杂。当丁逸海念完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忽然叹了口气。

旁边一个人听到他这一声叹息,好奇地轻声问道:“难道你不替她高兴?叹气做什么?”

陶安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解释,只是一笑。

柏小妍站起身。

此时已是继承仪式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个环节了。

丁逸海赞礼道:“授宝物!”说完,便恭敬地退到高台东侧了。

丁无为站起身来,肃然地捧起桌上的托盘。柏小妍走到他面前,腰身微躬,双手将托盘接了过来,又向丁无为深施一礼。

丁无为道:“从今天起,你就是丁家的‘神厨’了,你要记住,这不仅是一个好听的尊号,更是家族的一份责任,你从今起,务要遵守家训,使丁家厨艺更发扬光大!”

柏小妍肃然接过盘子,凝视丁无为片刻,朗声答道:“谨记家主之训!”

仪式结束了,柏小妍又在父亲和叔叔的陪伴下走了下来,丁无为等人也都走下高台。宾客们一边说笑着一边起身,一个个到丁无为和柏小妍面前祝贺,场面热闹非常。

但是陶安泰没有凑上前去,只是站立在一株桂树下远远地看着,嘴角噙着一抹微笑。

柏小妍应承完那些宾客的贺喜,一转眼见到了陶安泰。她微微一顿,随即穿过人群向他走去。

她在陶安泰面前站下来,噙着一丝含羞的微笑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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