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公子,您怎么站在这儿,不往前面去?”她轻声问道,一边悄悄打量着他。
陶安泰今天穿了一件天青色滚金边纹绣团花的长衫,腰间系一条金丝绣花的天青色腰带,佩着一块温润洁白的九龙玉佩,既有贵公子的华丽,又显得气质温润沉静,真有浊世佳公子的风度。
“那边人多,我又不认识他们,凑到一起也没什么话好说。”他回答道,又一笑,说道:“你费心逃了几天,最后还是继承了厨神之名。当初又何苦逃跑呢?”
柏小妍不禁想起前几日她和陶安泰出走在外的样子,噗嗤一笑:“那到也有趣,不是吗?对了,潘公子什么时候回家呢?那个随从大叔应该是来接你的吧?”
陶安泰笑着摇摇头:“我可没你那么好回家!与其回去难受,还不如在外面多逛一阵子。有人来了也好,他一定会时不时往家里报信,这倒让我彻底安心了呢!”
“那——你要走吗?”柏小妍目光一闪,问道。
陶安泰点点头:“嗯。走是肯定要走的,不过没有定下时间。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呢,丁姑娘?是不是要帮着家里打理生意了?”
柏小妍垂下眼帘,沉吟道:“我恐怕也要离开家一阵子……去找个人。我开始离家出走是为了她,回来争夺这厨神之位也是因为她。”
陶安泰静静望了她片刻,道:“不知道姑娘要去哪儿,介意我一起同行吗?”
柏小妍抬起眼愕然地望着他,片刻轻声笑起来:“我倒不介意。不过——为什么公子会对我的事情如此好奇?”
陶安泰刚要回答,忽见有人跑过来,叫柏小妍道:“小姐,老爷正找不着你着急呢,你却在这儿和别人说话!快过去看看吧!”
柏小妍对陶安泰抱歉道:“潘公子,家人无礼,您不要计较。家父叫我过去,怕是宴会要开始,让我去敬酒呢。你也一起来吧!”
宴会上,酒美肴丰,加上丁府各种秘传手艺,宾客们无不觉得丰足而喜乐。陶安泰虽然几乎没有认识的人,但酒酣之时,却也有人和他攀谈起来。
一个穿褐色衣服,刚刚蓄须的男子挨着陶安泰坐,问他道:“公子从什么地方来,怎么会和丁家有交往?”
陶安泰道:“我的确是外地人,和新任厨神的父亲曾经有过一面之交。这回在神牺城逗留几日,恰好重逢,没想到和丁先生叙旧甚欢,所以也有幸被邀来参加今天的宴会了。”
“哦!哦!原来如此!那在下要敬公子一杯,请!”
他举杯敬陶安泰酒,陶安泰还没有端起来回应,却听邻桌上有人道:“哎,没想到是你?”
陶安泰闻声一愣,心想这宴席间并没有和自己相熟之人,况且这声音不仅陌生,还对自己半点好感都没有,这会是谁呢?他回过头去,见一个华服少年坐在自己身侧一席上,面目有些模糊的印象。
“你是——”
陶安泰迟疑着问他,那少年却皮笑肉不笑地端着酒站起来,走到陶安泰身边,道:“不记得我了?画舫上?”
陶安泰“哦”了一声,心下明白了。这少年是那日画舫上和丁柏林一同欺负柏小妍的,只是他当时并没有在意这个少年,故此不认识。
“潘公子,你不认识我,我可记得你!怎样,我华少还算够给你面子吧,亲自过来敬酒。不喝一杯吗?”
陶安泰微微皱了皱眉,不动声色道:“刚才这位兄台敬酒,我还没来得及喝,怎能先喝你的?”说着,回过头端起酒杯,对那个先敬自己酒的客人道:“不好意思,慢待兄台了。”说完将酒一饮而尽,又给那人斟满。他自己也斟了一杯,回敬道:“这杯酒算是在下给兄台赔罪,请!”
“喂,给你脸不要是不是?”那华少傲然道,“你问问这几张席上,谁敢无视本少爷!”
话音刚落,陶安泰便发现附近这两三桌,的确都静了下来。
陶安泰脸色瞬间稍变,但马上又变得满面春风,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向褐袍人一亮杯底,便对姓华的少年道:“华少,这里人多,不如我们借一步叙旧?”
“真脏!”陶安泰厌恶地皱起眉,漠然转身便要离开。
但他刚一转身,便看见丁逸鹤那双沉如幽潭的眼睛。
“丁先生,您也出来走走?”陶安泰淡淡一笑,道。
丁逸鹤道:“在下还没有公子这么好的兴致。”他看了华少一眼,又道:“在下只是请两位公子好好赴宴而已。”
华少疼劲已经减了些,气急败坏道:“赴宴?世伯,你看我这样子还能吃吗?我不吃了,走了,我要走了!”他捂着肚子大嚷,似乎占了理,又得了意。
丁逸鹤冷冷地望着他,目光里也透出一丝厌恶。等他闹够了,他才说道:“金雄贤侄,你要走,伯父也不拦你。只是你这样子回去,怎么向你爹交代?”
“我爹?”华金雄怔了一下,道:“我就说——说宴会上有人欺负我!”
“贤侄是要搅坏你华家和我家的关系不成?”丁逸鹤脸色更冷了。
“当然不想!不过今天我是被他打了,可怎么看起来倒像是伯父向着一个外人说话呢?若是伯父还念丁华两家的交情,就该让他向我赔礼道歉,再赔我损失才对!”
陶安泰不由失笑道:“这事是你我之间的矛盾,和丁先生有什么关系?若说要我向你赔礼道歉,也不是不可以。但今天不行,改天我一定亲自登门赔罪。你看如何?”
华金雄点头答应,丁逸鹤脸色却变了。
“潘公子,这怎么行?这事并不是您挑起来的,怎么能让您去赔礼道歉?”
陶安泰哈哈一笑,道:“大概上次铁冷棠也打了他吧!挨了两回打,我去赔一次礼,难道不成吗?嗯,我看也不必改天了,现在就去好了!”
说罢,也不管丁逸鹤同意与否,拉上华金雄便离开了。
丁逸鹤在后面喊了两声,陶安泰并不理会。他又想叫家人拦住他,却又怕弄得事情更不好解释。正踌躇两难之时,忽见柏小妍从陶安泰前面匆匆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站下了。
“潘公子为何离席而去?”
陶安泰一怔。
“丁姑娘,你怎么出来了?”
柏小妍道:“我过去到你席上敬酒,却见你座位空着。问了他们才知道你和华少爷出来了。我想着除了这边,你俩也去不了别的地方,所以就过来找你了。你们这是——去哪儿?”
陶安泰道:“我俩发生了一点误会,不小心打伤了他。我说要去华府上赔罪呢!”
柏小妍只觉哭笑不得,道:“你怎样伤了他?他现在又能走又能跑的,便是赔礼,说句‘抱歉’也就完了。哪里至于到家里去呢!”
说完,仔细看看华金雄,忽然脸色一变,指着他说道:“那天在画舫上——也有你——”
“妍儿,你说什么?”丁逸鹤已经来到他们身边,正听见柏小妍这句话,便追问起来。
柏小妍犹豫了一下,道:“那天画舫之事也有他。虽然之前我并不认识他,但那天之事我记得清清楚楚!”
丁逸鹤方才听陶安泰说“上次”之语,心中有六七分想到是画舫之事,现在又听柏小妍证实之语,望向华金雄的目光便更加了几分怒色,道:“既然如此,我看我也有必要亲自到华府去一趟了。”
华金雄见柏小妍说出那晚之事,丁逸鹤又显了几分怒意,刚才那股气焰不由消了一半,道:“世伯就不必麻烦了,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是哪一件不是大事呢?华少爷挨打不是大事还是小女受辱不是大事?”
“我……我……挨打不是大事,我挨打不是大事!哦哦,潘公子并没有打过我的!”华金雄一下子“熊”了起来,“我们这就回去——喝酒,喝酒!”
“哼,恐怕——”丁逸鹤刚想说“我们不欢迎你了”,柏小妍却拉了拉他的衣角。看着女儿的眼神,丁逸鹤止住了口。
华金雄悻悻然向回走去,出来的时候趾高气昂,回去的时候却狼狈不堪。
丁逸鹤问柏小妍道:“妍儿,你刚才不让父亲说话是什么意思?”
柏小妍道:“一来女儿不想让咱家丢脸,二来这事说起来是自己人挑起的,和他关系并不大。与其得罪人不如省点事。”
丁逸鹤点点头,道:“那我们也该进去了。潘公子,在下就先陪小女进屋了。”
陶安泰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他能觉出来,从进丁府开始,丁逸鹤就一直有意无意地让柏小妍躲着自己。虽然他并没有明说,但那种感觉应该不会错。
可就在丁逸鹤要带着柏小妍离开的时候,柏小妍却道:“爹,还有句话要告诉潘公子一声,潘公子,从明天起三天,瑞祥楼都是我亲自掌勺。公子若有时间,一定赏光前往!”
说完,才和丁逸鹤向回走去。
陶安泰并没等到终席便离开了丁家。而他走了不久,宴会也结束了。
柏小妍终于可以回去休息了。
她走进妍园,粉红色和柏白色的蔷妍花如同流光溢彩的珍珠,映入她眼中,浓郁的芳香更是铺面而来。
留下来看园子的叶儿迎上来,笑道:“好些日子,都没看见小姐脸上的笑容了,今天可算看见了!”
陪在柏小妍身边的杏儿道:“那可不!小姐今天可成了咱们丁家新任的厨神了呢!能不高兴吗?哎,小姐,还记得咱们偷偷跑出去那天,您答应我的事吗?”
“答应你的事?什么事,我还真想不起来了。”柏小妍疑惑道。
“就是——我想吃——”
“你想吃包子!”叶儿抢着说道,白了她一眼。
“咦,你怎么知道?”
“我就知道!你就那么点爱好,我还能猜不出来?你说说你,吃了那么多包子,还吃不够!”
“我——我只喜欢吃小姐蒸的小笼包!别人蒸的能比吗?你说,你不喜欢吃吗?”
“我?我——我当然也喜欢!”叶儿语气忽然软了下来,一脸谄笑地挽着柏小妍的手道:“小姐,你给我们做好不好?”
看着叶儿眼巴巴恳求的样子,杏儿气得嘟起嘴来:“哦!我先跟小姐说了,你却跑到这儿来献殷勤!你这小蹄子,瞧我不打你!”
她佯装追打叶儿,叶儿一边绕着柏小妍逃,一边笑道:“我说了你就得欠我的情!再说,现在求来的可不光是小姐做的,还是厨神的手艺!以后咱们就可以说,‘我俩是第一个吃厨神蒸的包子的人’!”
柏小妍被她俩逗得笑得合不拢嘴,正笑着,忽然又见前面不远处,一个老嬷嬷从一株树下慢慢走出来,走到太阳地下跪了下去,等着柏小妍走上前。
杏儿眼尖,一眼便认出这老嬷嬷是那晚非要查柏小妍闺房的孙嬷嬷。她跟柏小妍说了一声,快步走上前去,站在她面前叉着腰道:“哟,这是谁呀,怎么还挡着路呢?”
孙嬷嬷脸上一阵发烧,低声赔笑道:“小姑娘,你看这说的是什么话呢!我是孙嬷嬷,在这儿等小姐的,没想挡路。”
“小姑娘?我有名有姓,不叫什么‘小姑娘’!你都不认得我,我怎么会知道什么‘孙嬷嬷’!”
孙嬷嬷连忙抬起头,道:“是我老糊涂了!我认得你,你是杏儿姑娘,杏儿姑娘!”
杏儿白了她一眼,忽然俯下身细细地端详这她的脸,恍然大悟一样,道:“哦!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您哪!您就是孙嬷嬷!孙嬷嬷怎么能跪着呢,您得站起来,得叉着腰,甩着手帕子,站在我面前骂我才行。哦,不是,得连小姐一块教训,那才能显出您年老尊重,才能显出您是这院里的管得宽,才能显出您铁面无私!”
杏儿数落她大半天,孙嬷嬷却只红着一张老脸低着头跪在那儿,嘴里不住地嘟囔着:“杏儿姑娘,别说了,老身知道错了!您再说下去,我这张老脸可还往哪儿搁啊!”说着,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柏小妍慢慢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孙嬷嬷抬起头,目光正和柏小妍的眼睛碰上。只相触一瞬,她便马上转开眼去,吱吱唔唔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柏小妍冷笑了一声,道:“孙嬷嬷,站起来吧。大太阳底下怪晒得慌的,也别靠着这个在我面前装什么可怜。”说完,她就想绕过去,回自己房里。
孙嬷嬷见她对自己往日之事不置一词,心中一下子惊慌起来,也顾不上爬起来,便膝行着爬到柏小妍面前,一把抱住她的腿,哭道:“小姐是最慈善之人,可原谅我这糊涂老婆子不知进退,不会办事,惹了千金万金的小姐。只求小姐不要将老婆子所犯之事告诉家主,不要责罚老婆子啊!”
柏小妍皱起眉来,一指自己的衣服,对杏儿厉声道:“杏儿,什么时候这样的人能和小姐拉拉扯扯了?你倒去问问大小姐二小姐她们,可曾有过这样的先例?”
杏儿闻说,便弯腰拉起孙嬷嬷,怒声道:“你这老婆子甚是不懂规矩,没有眼色!自己不懂事也就罢了,还带累我们跟着挨骂!小姐何曾向家主说起过那档子的事,你当小姐和你一样心里龌龊肮脏呢?还不快走!”
孙嬷嬷此时虽然被骂,但听得说柏小妍并没打算和自己计较,心中有愧又喜,忙跪下不住磕头道:“多谢小姐大人大量,多谢小姐大人大量!”
柏小妍道:“行了,我不向家主说你辱主之事,不是因为宽容,而是我既没那个时间心思,而且家主也犯不着管这点小事。若说我毫不计较,倒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杏儿,你去告诉管家娘子,从今天起,让孙嬷嬷出了这园子,去做粗活吧!”
柏芷道:“我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我们以后做打算罢了!嗨,说了半天也都是白搭,只是嘴上图个痛快罢了!”
柏林一听这话拍桌而起,却不小心扯动身上的伤口,痛的直呲牙。忙小心地站起来道:“大姐这话说得不好,什么叫‘嘴上痛快’,你们不过失了面子,我却是连面子带里子都丢了!这一身伤,不记在她身上记在谁那儿?”
柏桐便接口道:“哎,林弟,你不是从祠堂出来后,又被罚在书房反省七天吗,怎么今天能出来聊天呢?”
不提这茬还罢,一提这事,丁柏林恨得咬牙切齿,道:“别跟我提这事!若不是今天宴会,我娘故意私放了我半天,我能出来和你们在一起?”
“那你是借了柏小妍的光了?”柏莲半开玩笑地笑道。
柏林生气地瞪了她一眼,道:“我借她的光?莲姐姐,连你也笑话我是不是?别说我借她的光,她就是给我提灯笼我也得把它踹了!我还是那句话,我绝不会放过他们那对狗男女!”
柏桐想了片刻,道:“你可知今天宴会上华金雄和潘陶安泰的事?”
柏榛道:“我听说了一点,却不甚清楚,你给我们讲讲吧!”
柏桐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大概知道些。”于是,他便把自己所知道的陶安泰和华天雄发生冲突的事情大致讲了一下,讲完后又对丁柏林道:“柏林,说起来华少是因为你挨的打,你难道不去表示表示?”
柏林冷笑一声:“表示?我不比他惨?不过我是该偷空去看看他。我们现在倒真成患难之交了!”
他说完这句话,颇有深意地一笑。大家虽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却也猜到了八九不离十。
柏芷一看说的差不多了,便笑了笑道:“今天大家也跟着忙活了好久,也都乏了,我看咱们都回去歇着吧。明天还要去酒楼给咱们‘厨神’捧场去呢!”
丁府的宴会结束了,柏小妍却更忙了起来。因为从第二天起,她便要在瑞祥楼掌勺三天,让所有食客都尝尝厨神的手艺。因此,第二天天不亮,柏小妍便起身到了瑞祥楼,亲自看着厨工们准备食材,切菜改刀。
虽说这些活不用她亲手去做,但是丁无为一直教导她,厨师若要做菜好,第一要有好食材,第二要有好刀工。有好食材,即使只吃原味,也鲜香无比;有好刀工,不仅菜型漂亮,而且还易熟易入味。所以,柏小妍才不辞劳苦,亲自到酒楼里监督这些准备工作。
到酒楼开张的时候,所有的工作均已做完,只等客人上座了。因为听说从今天开始,一连三天都是信任厨神掌勺,客人们来得很早也很多,酒楼刚开门便涌进一大群人,还有一些人在门外伸长脖子等着,看里面的食客什么时候出来,好进去占一个位置。
柏小妍在柜台处先迎候了一阵子,便进后厨忙活,前面依旧留给掌柜高才打理。
而在后厨里,还有柏芷她们也在给她帮忙。
菜一道一道摆上,每上一道,客人们便赞不绝口,连称“超过往常不知多少”。话传到柏小妍耳中,听得她心里自是高兴,便是忙碌,也不觉得累了。
第一日,她忙到将近亥时才回到家中,第二日又是如此。
第三日,她照常去酒楼,直忙到未时将尽,才得以偷一会儿闲。可她刚坐下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见掌柜的走进厨房。
柏小妍起身问道:“高伯,您怎么不在前面照应,跑到后面来了?”
高才嘻嘻笑道:“七小姐,有个潘公子来了,现在在二楼雅间,他说想见见您!”
柏小妍眉毛一抖,道:“潘公子?嗯,我这就过去。”
她跟着高才来到二楼兰芝室,推门进去,便见陶安泰坐在窗边,摇着扇子等着自己。这回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来了铁冷棠。
高才知趣地退了出去,陶安泰对柏小妍道:“我也是万分抱歉了。本该第一日就来捧场的,但这两天正有些别的事情,就耽误到现在。这不,今天都第三天了,才过来。”
柏小妍笑道:“这倒没什么。我还想着让杏儿去专程送请帖呢,又想你若有空,自然会亲自过来。若是不过来,定有原因。幸好没有去,不然让你心里挂牵着,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多难受呢!倒不如这样自在些好。”
她稍稍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过——其实请你来,还有点别的意思——”
话一出口,铁冷棠便马上转过脸望着她,目光中有了几分戒备。但陶安泰却笑着问道:“是什么事情呢?”
柏小妍望了铁冷棠一眼,对陶安泰道:“这些日子你帮了我不少忙,我一直想好好谢谢你,可若是送谢礼,总觉得不够真心。所以,我想借这个机会亲自给你做几道菜,当做谢礼。”
陶安泰忙笑着连连点头,道:“说来也是,我在你家吃了两回饭,却都没有你的手艺。今天正可尝尝厨神做的菜呢!”
“那我就先去厨房了。你和铁先生暂等片刻。”
柏小妍笑着出了门,可刚下到楼梯转角处,便听见大堂里一片争吵声。
柏小妍向争吵的地方望去,只见高才正站在西边一张桌子那儿,和一个老者理论着什么。柏小妍暗想,这高掌柜也是打理瑞祥楼多年的人了,家里人对他评价都还不错,说他待客和气,少与人争执,是个精明又好相处的人。今天他却和人争执起来,不知为了何事呢?
她有意过去看,却又想先去给陶安泰做菜,正要迈步,那老人忽然提高了声音道:“不行!必须要换菜!你不懂,叫你们掌勺的过来,我要和她理论理论!就这样的破菜,还敢大言不惭说什么‘厨神’之作?”
柏小妍本决定不过去了,可听见老人点到自己的名字,况且还将“厨神”之名一起指责上,不由心中暗怒,便向那边走去。
“老人家,这菜不合您的口味么?”她在桌前站定,语气里透着些许不悦。
老者看看她,道:“你是谁?”
柏小妍道:“我就是掌勺的师傅。出来办点事,正听见您提到我,就过来了。”
老者打量她几眼,道:“哦,你就是那个什么丁家的‘厨神’啊。挺年轻的小女娃娃,会做菜吗?”
柏小妍也打量着面前的老者。老人须发半苍,一身灰布袍子,脚上一双半旧的布鞋,再普通不过,神气间却透着一股隐隐的傲气,望着她的眼神更是有些轻视的意思。
柏小妍心中怒意又大了几分。她压了压心里的火,道:“老人家玩笑了。小女子虽年轻,但学习厨艺也有十几年了,何谈不会做菜?”
老者点点头,捋着胡子道:“我家孙子六岁开始帮我做饭,到现在十九岁了,也做了十三年。不过到现在才只会熬几样粥,拌两个小菜。谁说学了十几年就一定会做菜了?”
柏小妍被他噎得一怔,想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会就会,不会就不会。你实话实说,爷爷又不会生你的气。只是这么大的酒楼让你这个小丫头来撑场面,看来你家是没有人了啊!”
“你!你说什么话!”高才先生了气,“今天是我家小姐成‘厨神’后展示厨艺的特殊日子,你以为什么时候都能吃上这样的饭菜?”他说得又急又快,唾沫星都喷了出来,就差跳起脚来骂人了。
柏小妍也生气道:“我有祖父,没见过你这个‘爷爷’!你说我丁家无人,岂不知我丁家别人还不屑和你争吵!”
老者被他俩抢白,却并不生气,捋捋胡子笑道:“丫头年轻气盛啊!你不服是不是?那好,你既说你会做饭,且和我说说这做菜第一重什么?”
柏小妍面似寒霜,道:“当然是食材要新鲜!”
老人道:“既然明白,为什么这菜用的不是刚打上来的,而是用了在桶里养过一晚的鱼?”
柏小妍心中一惊。
这老人说的不错。他面前摆的这道红烧鲳鱼,的确用的是昨天捞上来,养过一晚上的鱼。但丁家养鱼有讲究,要用极大的木盆,盛了鱼原来栖息地的水养着,里面还要有水草陪着,所以鱼不会死,会像之前一样游得活蹦乱跳。可是这老人怎么能看出来这是养过一夜的鱼?
“你别光看着,我说的对不对?”老人眯起眼望着她,目光里充满了质问。
“……是。可是这鱼做之前还是活蹦乱跳的,您不能说不新鲜。”柏小妍和他对视着,一双眼睛睁得很大,毫无惧色。
老人忽然仰起头,哈哈笑起来:“呵呵呵……这鱼从昨天下午送来直到现在,离江应该有将近十二个时辰了,你还说新鲜?对食材辨到如此程度就敢称‘厨神’?真是令我失望啊!”
“慢着!”柏小妍心里虽急,却知道这里必定有缘故,于是叫道:“老人家,你且说说,你怎么吃出这鱼是养了一夜的?一样是活鱼,难道这和那刚捕上来的江鱼有什么区别吗?”
老人傲慢地看了她一眼,从鼻孔哼了一声,道:“这样问我,我才不会说!”
“喂,你怎么这么傲慢?不能好好说话?”高才生气地嚷道。
柏小妍却止住他,道:“高伯,是我刚才不像求教的样子,我重新问过。老人家,柏小妍向您请教了,这养了一晚的鱼和刚从江里打来的鱼,有什么不一样吗?”
老者这才虚着眼瞅了瞅她,道:“这还差不多。既然你能虚心求教,那我不妨告诉你。这鱼刚从江里打上来的时候,肉是活肉。这时候若直接放进锅里烹煮,即使只放盐和江水,煮出来也鲜美无比,肉有嚼头。离江过一个时辰,若没有水养着,它便要死了,肉便变了味儿,松弛不甚可口。但这时若再放进水中,尚且能救得活。多数鱼贩卖的,就是这样的鱼。而你这鱼,也是这样养来的。我说的这些,你可知道?”
柏小妍愣了半刻,道:“您说这鱼……卖给我们的时候已经不是最新鲜的了?可这是我亲自到江边选了,放进江水桶里叫人带回来的啊!”
“你没骗我?”老人问道。
柏小妍苦笑着摇摇头:“老人家,我骗您做什么?虽然我注意选择食材,但刚才您说的那些我却从没听过。您教给我东西,我谢您还来不及,怎么会骗您?只是这鱼买来的时候明明是刚从渔网里拿出来的,怎么成了半死的又养活了的?”
高才眼珠一转,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口,却又将话咽了回去。
老人点点头,道:“如此说来,这倒也不是你仗着名声大故意欺诈了。只是这鱼的确不合我的口味,也有损你的名声,你说该怎么办?”
柏小妍当下立即说道:“当然是换一条。”
老者点点头道:“好,老夫也没什么别的事,就在这儿等着。你快去做来。”
柏小妍匆匆回到厨房,刚一进去,便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她看看柏芷等人,觉得她们似乎都对自己隐瞒了什么一样。但再细细看去,却又感觉是自己多心了。
因为心中有事,她也不暇多想,忙再找新的金鲳鱼来做。但问了水台上的人,那些人却说已经没有那么好的鱼了。柏小妍便叫人去买。刚安排完人手,她一低头转身之际,忽然发现一只被藏起来的木桶。
木桶只露着一点木色在外面,其他地方都藏在角里,还盖上了一些柴草。柏小妍小心地掀开柴草,发现里面竟是一条已经半死的金鲳鱼!
她心中一下子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шωш ⊙тTk Λn ⊙¢O
这桶里的,是她昨天挑的鱼,而端上去的那条,是别人给她换过的!她想发作,但转念一想还有别的事,现在查这事儿又太棘手,于是又不动声色地将草盖了回去。
她转身回到灶上,想用等着买鱼的功夫,给陶安泰做菜。可刚拿起一块肉,便被柏蘅叫住了。
“妍儿,等等,这肉别用!”
“为什么?”柏小妍问道。
“可能不新鲜。”柏蘅说着,将肉从她手里夺了下来。
“蘅姐姐,这是什么意思?”柏小妍放下手中的刀,直视着柏蘅的眼睛。
柏蘅冷笑一声:“什么意思?你回来说这鱼那鱼的不能用,不是挑我的不是吗?告诉你,不光鱼是我准备的,这肉也是我准备的。你要信不过,就别用了!”
柏小妍道:“我哪里有信不过你?刚才不过是前面一个客人挑剔,我为咱们丁家的面子着想,让人给他买条最新鲜的鱼回来罢了,哪里有得罪姐姐的意思?”
柏蘅道:“你是为丁家的面子着想还是为自己的面子着想?你做了厨神,丁家的面子和你的面子就是一样的!现在让人家挑出毛病来,不说自己监督不到位,反说是食客嘴巴挑剔。这话传出去对谁有好处?嗯?”
柏小妍被她气得不知说什么才好,随口怼道:“姐姐说是我监管不到位。姐姐倒说说,是谁管鱼来着?难道这鱼不新鲜的事,和姐姐就没有关系吗?我是看着渔翁从网里将鱼取上来放进桶里的,也是亲手将它养进木盆的。怎么到做的时候却成了半死不活的鱼?这里面不都是姐姐看着弄的吗?”
“哟。我给你帮忙还帮出毛病来了!”柏蘅嚷道,“你们都评评理,她做饭和我有什么关系?
咱们来都是帮她的,现在可倒好,成了有错的了!自己出了丑,却在怪别人!得得,这肉你也别用了,还是叫人买头猪,现杀现做的好!省得新不新鲜地怪别人!”说着,她将手里的肉往地上一扔,重重地踩了两脚。
“你!”柏小妍气得浑身发抖,眼圈也红了,泪水就在眼里打着转。她猛然走到那只木桶边,呼呼几下掀开柴草,露出那条鱼来,颤着声音大声说道:“你看看,这是什么?这不是我昨天挑来的那条鱼?怎么现在在这儿,还半死不活的?蘅姐姐,你是管水台,你倒给我讲讲,是怎么回事?”
丁柏蘅看看鱼,眼睛一翻道:“我怎么知道?你应该明白,十个厨子九个偷,说不定是有人看上了想拿回家去呢?谁说的准!”
“蘅姐姐,我没说是你给我换的,我只想知道,你这水台是怎么管的!有人在你眼皮子底下偷东西,你竟然不知道?还是说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柏小妍指着桶里的鱼大声质问着,句句都问到柏蘅的脸上。
柏蘅先是被她问得哑口无言,随后冷笑一声,上前一脚踢在木桶上,桶“咣当”一声摔在地上,水哗地洒了一地,鱼也摔了出来。
“你是存心和我找茬是不是?你受了气就来朝我撒疯是不是?现在你是厨神,过几年等你成了家主,还有我们的活路吗?”柏蘅仿佛受了很大委屈一样,含着悲声句句追问着,而除了双胞胎妹妹柏莹外,其他的人则识相地远远避开,甚至连柏芷柏茹都离得远远的。
可即使柏莹想劝,此时却也插不进手去。
正在这时,厨房门口传来陶安泰的声音:“柏小妍姑娘,我在楼上等了好久都不见上菜,就自己过来看看了!”
柏小妍一怔,心下暗自懊悔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为这些事情耽误给他做菜,心中又急又恼,也不由委屈起来,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陶安泰在门口没有听见她的回应,便走了进来。刚一踏进厨房,他便看见了地上扔着的肉,再抬头去看,他有看见了侧身而立,正用手背抹泪的柏小妍,还有一样侧身站着却扭头不语的柏蘅。他再往地面堪,又看见倒在地上的水桶,洒了一地的水和那条掉在地上的鱼。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陶安泰却也猜了八九不离十。见厨房里气紧张地诡异,他便向她们走去,笑着说道:“难道是姐妹俩抢一条鱼吗?做熟了吃不就好了,至于抢到哭起来吗?”
这本是句玩笑话,柏蘅却冷哼一声,白了他一眼,道:“潘公子难道是她的保护神,时时刻刻心魂都牵在她身上不成?我们姐妹吵个架,你也能来解围!”
“你要和我吵就和我吵,干什么拉一个拽一个?和他有什么关系?”柏小妍见柏蘅又扯上陶安泰,心中不免更气,哽咽着说道。
“我说什么了,你就这么护着他?难怪人家说你俩有点暧昧不清!不知自爱还大言不惭,丁家由你来做厨神,真是丢死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