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开始时候没有动静,陶安泰便从地上捡了一根没扫净的草棍儿,搔了搔她的鼻子,继续叫道:“快起来,和你公子去床上睡!”
杏儿经不住痒,咯咯笑着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她开口问道:“潘公子,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着?”
陶安泰一笑,先对柏小妍道:“你看,我说她在装睡吧?”然后才回答道:“因为我看你那一眼时,你那眼皮正在微微颤动呢!一看就是那种强闭上的样子。”
柏小妍奇怪地问道:“哎,你什么时候醒的,又什么时候装睡的?我怎么不知道?”
杏儿在地上站起来,嘿嘿笑了,眨眨眼睛张张嘴,像要说什么,却又改口说道:“我——不告诉你!不过,我刚才真的睡了一会儿,也不困了,公子上床睡吧,我守夜。”
陶安泰也站了起来,笑道:“我猜你是在我吹箫的时候就醒了,对吧?你一直在房间里偷听,然后直到你们公哦子进屋子,才又躺回去装睡,我猜的对吗?”
杏儿一吐舌头:“对!潘公子猜对了!我就是这样。你一吹箫我就醒了,我想出去听可还是忍住了——你想知道为什么?”
陶安泰和柏小妍对望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摇了摇头,道:“不想知道。”
杏儿故意叹了口气,两手一摊,道:“不想知道就算了!我还说是做好事呢!”
她转身去收拾床铺,再不理陶安泰和柏小妍两人。他俩对视一眼,便马上避开了对方的目光。因为,他俩都觉得有些心虚——虽然杏儿不说,他俩何尝不知道杏儿不出去,是想让他们独处?
之后无语,柏小妍在床上,陶安泰睡在地下,杏儿真的坐在桌旁打盹守夜,一直到天明。
匆匆洗漱毕,他们几人退了屋子,到外面去吃早饭,便商量着今天要离开广汀,乘船去江下。说话间,又说到楚小妘,柏小妍便道:“虽然我也不想再看见她,可是若这样便不辞而别,是不是不大合适?要不,还是和她告个辞吧。我们若铁了心要走,她也不能非拦着不可吧?”
陶安泰想了想,道:“看她对你那样子,你要亲自去了,恐怕也难脱身,我看,不如让杏童买些东西上门告辞更好些,你说呢?”
柏小妍听了点头道:“倒是你想的周到。杏童,待会儿我们去买些东西,你就替我跑一趟吧!”
杏儿听了满脸苦色,啧啧道:“潘公子,你这是坑人哪!你知道我和她不对付,一见面就要吵的。我去办这事,吃大亏还不怕,万一她一生气,办不成怎么办?”
陶安泰道:“那就不是你的事了。你且去就是。”说完,喊过小二,结了账,三人便走出店门。
经人指点,在几家铺子里买了几样礼物,杏儿便凭着记忆去找楚家了,而陶安泰和柏小妍则按照和她的约定,在广汀城内最有名的桂魄湖等着。
此时正是五月底,荷花虽未开放,但满湖的荷叶密密层层,翠意满眼,更兼几只苇叶般的渔舟在莲叶间时隐时现,舟上或是麻衣渔人,或是采荷叶的鲜衣少女,真如一幅明秀的画卷,让人流连于其间。
柏小妍和陶安泰家都靠近北方,少见这种情景,见此美景不由赞叹道:“都说南西陵风物尤美,如今一见,果然如此!若是到了荷花盛开或者莲蓬成熟的时候,那采莲船往来穿梭,又将是一种多美的景致呢!”
两人游玩多时,看了周围的美景,尝了附近的小吃,又走回到和杏儿分开的地方。刚一走回去,便见杏儿气急败坏地匆匆走来,衣服上多了几道污渍,脸上隐隐地还有两三道伤痕。
柏小妍和陶安泰一见,吃了一惊,忙赶上去问道:“杏童,怎么了?难道她家人还打你了不成?”
杏儿带着哭腔,又委屈又生气地诉说道:“我说我不去,你们非要我去!还用她家人打我?她自己就是个母老虎!”
说着,她呜呜地哭了起来。柏小妍忙安慰她道:“是我们不对了,可是我们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对你。你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若是她太欺负人,我俩一起去她家找她理论!”
杏儿慢慢止住哭,道:“公子,别说我窝囊,实在是太生气了!我拿了东西好好地上她家去,她家管家倒是很客气,可她一出来见着我和我的东西,就冷笑,说:‘这是派你来敷衍我了?’说着就把礼物都扔在地上。我一着急,问她为什么这么没有礼貌,她说:‘你们没理在先,现在反而说我无礼?’然后,我俩呛了几句嘴,她就动了手,连管家劝她都不听。公子你知道我只是嘴上厉害,哪里动过手打过人?何况又是在她家里!所以我就吃了亏。你说,该怎么样呢?”
柏小妍不免心虚起来。杏儿挨打完全是因为自己,现在楚小妘又问到自己头上,她再想逃避也不能逃了。可是若说去见她——她在心底苦笑一声——她实在不愿意。
“陶安泰,怎么办?”她不知所措地问,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叫了他的名字。
陶安泰微微一怔,看着苦恼地有些魂不守舍的她,道:“还能怎么办?或者不理她,咱们走就这么离开,或者去她家找她了了这事。”
杏儿又说了一句:“到现在,可别再想一走了之了。她说了,她舅舅在码头上是个大船主,凡船只不经他手走不了。她已经跟她舅舅说了,若看见我们三个,无论如何也要拦下来!”
陶安泰听了这话倒上了脾气,冷笑一声,道:“哦?她以为她是谁?我就不信能拦得住咱们三人!走,去码头,看看到底谁让谁服!”
忽然,陶安泰看见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带着几个人向候船的人群走去。他穿着一件松绿色短衫,前襟散开着,露出长满胸毛的胸口和肥大松弛的肚子。
陶安泰心中一动,因为他发现,那汉子正带着伙计在那群候船的人中间找着什么人。
“你们等一下。”陶安泰嘱咐柏小妍和杏儿,自己向那边走去。
他在人群不远处站下来,观察着,用心听那大汉说的话。
“喂,有没有去苏凉镇的?有没有去苏凉镇的?”他大声问道,目光在人群中扫来扫去。
人群中有几个人应答着:“有!你是船家吧?去苏凉的船什么时候来啊?我都等了快半个时辰了!”
大汉看看他,却没有理他。那人先是有些焦躁,但看见他不善的目光,又将满腹的不满吞了回去。
陶安泰暗暗想到:“苏凉镇……我们也要去苏凉镇。难不成这汉子真是在找我们?”
正想着,几个伙计走过来,其中一个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他便用手摩挲着络腮胡子,满脸狐疑起来。他一边想着什么,一边向四下张望着,忽然,便和陶安泰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陶安泰心中又是一动,低头装作在看手中的扇子。可没过一会儿,他便觉得身前的光被挡住了,一块巨大的阴影落在扇子上。
他抬起头来,正看见那汉子站在自己面前。
“客人可是要乘船的?”汉子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问道。
陶安泰点点头:“是。请问这位大哥是——”
“我姓钱,是这儿的船老板。客人要去哪儿?”
“我去苏凉镇。不知道船什么时候来呢?”
“哦,苏凉镇啊,不好意思,我得先找到要找的人,才能往苏凉派船。”钱胖子与其说是在解释,不如说是在告诉陶安泰,要去苏凉镇,想都别想!
陶安泰皱了皱眉,道:“钱老板认为我是?”
钱胖子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道:“这倒不一定。不过我可以问问你,是只有你一个乘船,还是还有其他伴当?”
陶安泰想了想,一指站在柳荫里的柏小妍二人,道:“我还有两个同伴。”
钱胖子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辨认了片刻,道:“好!那你们就是我要找的人了!”说罢,便告诉身后一个伙计:“告诉他们,去苏凉的船,开了!”
伙计答应着跑走报信了,不一会儿就听见他高声喊道:“哎——去苏凉的,上船走了——”
陶安泰问钱胖子道:“钱老板,我们是不是也可以上船了?”
钱胖子冷冷一笑,道:“抱歉了,你们几位不行,还有人请呢!”说完,他便盯着陶安泰,想用蛮横而霸道的目光逼迫他按自己说的办。
陶安泰并不畏惧,淡淡地与他对视着,脸上甚至都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片刻,他叹了口气,道:“楚姑娘虽然话多口利,有点不讲理,但人长得还是不错的。怎么会有这么粗犷的舅舅?人长得粗,说话态度也粗。”
钱胖子脸上的横肉跳了几下,险些发作,终于冷笑了一声,道:“感情在你心里,我外甥女儿就是这么个样子?还亏得她嘱咐我不要给伤着你!我老钱在码头上混了三十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莫说你是个小白脸,便是有名的武师,我若不让他过,他也无可奈何!只不过你是我外甥女儿说下的,我不好和你翻脸罢了,你别以为自己是根葱,就在我这儿装象!”
陶安泰这才明白,感情这位钱老板没有听明白楚小妘的话,把自己当成了楚小妘看上的人了。他心中暗笑,又庆幸发生了这个误会,让柏小妍脱了麻烦,便道:“钱老板,你疼外甥女儿其实无可厚非,不过你也想想别人的感受。我对她并无感觉,她也大可以去找更合适的,何必非要缠着我不放?她不明白,难道钱老板也不明白‘强扭的瓜不甜’这个理吗?”
钱胖子一下子发起火来,骂道:“放你娘的屁!少在这儿教育我!我外甥女儿怎么了,又是吃饭,又是请你们留宿,哪儿对不起你,你非要今天走?要走,亲自去家里告诉一声,也是个人办的事儿,反倒派了个书童过去。你是大爷,就这么看不上我们小妘?我告诉你,今天你走不成!走,跟我去楚家!”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便抓向陶安泰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