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低下了头,无法接话。可她的耳朵却始终听着门口的动静,希望能听见有人回报说“夫人回来了”。
柳氏一早便又进了皇宫。这是她继王太妃寿辰之日进宫之后,第二次来找外甥女明妃了。
上次她拜托明妃向皇后和皇上请求赐婚,明妃收了她送的东西答应下来,可直到现在都没个消息。她心中暗暗计议,不能这样干等下去,应该主动去问问结果,若是没有动静的话,就该去催一催才是。
她进了聆花苑,看见了明妃身边一个大宫女名唤纤云的正在采花,便上前搭话道:“纤云姑娘,正掐花呢?”
纤云一转头,看见是柳氏,忙回身施礼道:“奴婢见过邢国夫人,给夫人问安。”
柳氏忙虚搀道:“请起请起。姑娘,明妃娘娘可在里面?”
纤云道:“没有。我们娘娘刚吩咐完我摘点这月季上半开的花,就走了。”
柳氏心中一沉,忙问道:“那娘娘去哪儿了?”
纤云道:“说是去皇后宫中看看小皇子,一会儿就回来的。我陪您上会芳斋里面坐着等一会儿,说不定很快就回来了。”
柳氏稍稍松了口气,心中暗自猜测明妃大概是去找皇后接着念叨那件事去了,便答应着,道:“行。我自个儿过去就行了,纤云姑娘你忙你的!”
会芳斋是明妃平素招待柳氏的地方,宫女们和她都熟悉,也不觉得多么拘谨,行礼上茶之后,便都各自去忙了,只留着柳氏独自等在里面。
过了没多久,柳氏便听见外面传来明妃的声音:“姨妈来了?”随即,便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叮咚的环佩声。
柳氏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按照礼节迎候着,眨眼功夫,便见明妃由几个宫女陪着,笑意盈盈地走进屋子里。
明妃咂嘴道:“嗐,姨妈听我说完啊!这事是不容易办,不过好在皇后娘娘打本心里支持,有她和皇上说,一次不行说两次,还有不成的?这不有了六七天了,今天我再去探口风,听说皇上也多少动了心。”
柳氏这才略微放下一点心来,道:“这么说,皇上开始是不同意了?可是皇上为什么不同意?”
明妃道:“我也旁敲侧击地问过,皇上并不是不同意,而是不愿意管。他说那是人家的家务事,自己不方便插手。”
柳氏这才“哦”了一声,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小口,又问道:“那这回皇后说没说什么时候赐婚哪?”
明妃摇摇头,笑道:“我的姨妈啊,您也太心急了!这才说皇上有些动心,想插手了,您老这儿就想订下时间来。您说是我能替皇上做主啊,还是皇后能啊?什么时候下诏不是得皇上自己拿主意?您老且安心,早晚等来就是了!”
柳氏被她说得讪笑起来,道:“我这不是心心念念全是你妹妹?你不知道,那天从王太妃那儿回去,你妹妹又眼睛红红的,好像受了欺负一样。我问她,她又不肯说。你说我能不担心吗?”
明妃叹了口气,劝慰道:“以前看他俩也挺好的,怎么越长大了,越离心离德了?姨妈也不用担心,等在一块过上几年,保不准俩人能好得跟一个人一样了!”
柳氏点头应着,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柳氏,明妃一边走回到自己房间里更衣,一边笑了两声。纤云听见,便问道:“娘娘何故发笑?”
明妃道:“我笑邢国夫人心痴!又不是自己女儿嫁不出去,怎么非得选逍遥王啊?难道她就不明白‘强扭的瓜不甜’的理?——嗯,你给我放出风去,就说我今儿回来有点中暑了,这两天谁也不见!”
明妃说谁也不见,自然有防着柳氏来的意思。虽说当今皇上心地宽容,一般后妃的女眷亲戚,凡有职衔者,都颁赐了牌子,可以在一天之间上午或下午,有一次递牌子觐见的机会,但柳氏若总来的话,便会引起别人的疑心。
柳氏拜托她的事情,明妃只悄悄和皇后说过,然后由皇后再以自己的口气向皇上请求,并未让除她们之外的第四个人知道。可如果柳氏来得次数太多或太频繁了,便一定会有些人从中看出些端倪。若是有人借题发挥,说自己和外朝官员有联系,就算不出大意外,也会在皇上面前失宠的。
而对宫中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还不是地位荣华,而是自保!不会自保的话,是要连命都搭上的!
正是出于这些考虑,她才对外假说自己生病不见人,实则借机让自己从这件事情中暂时抽出身来,在一旁静静观望。
柳氏得了好消息,连坐轿子的时候都觉得轿夫的脚步比平常都轻快了许多。她坐在轿子里想着,想赶快回去将这个消息告诉女儿,让她心里也高兴高兴。
可是等她回到家,满脸笑意地来到女儿房中的时候,花惊容的样子却让她吃了一惊。
花惊容虽然面对她时也是面带笑意,可那双平时亮闪闪的眸子,今天却显得格外黯淡。
柳氏不禁问道:“女儿,你生病了不成?”
花惊容摇摇头:“没有。女儿好好的,娘不要担心。”
柳氏拉着她的手,担心地说道:“你看看你这么无精打采的,娘怎么能不心疼啊?怎么了,快告诉娘!”
花惊容轻轻推开她的手,走到窗边,佯装调弄架上的鹦鹉,道:“娘,我真没什么。就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有点失落罢了。”
柳氏松了口气,道:“原来是这样。你这年纪,正是多愁善感的时候,有点想法也正常。不过若影响了身体,就不好了。来,告诉娘,你想明白什么了?”
花惊容沉吟了一下,抿嘴笑着问道:“娘,我看您进来的时候很高兴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好事情?”
柳氏被她一问,便将花惊容的心事暂且放在了一边,道:“可不是有好事吗,今天明妃娘娘说,皇上考虑着要给你俩赐婚了!”
花惊容听了,转过脸来,呆了一呆,然后走向桌子,亲手给母亲倒了一杯茶,递到母亲面前。柳氏看着女儿波澜不惊的样子,不由奇怪道:“容儿,你好像不很高兴?”
惊容奉上茶,微微一笑,道:“还没定准的事,有什么好高兴的?”
柳氏被她当头泼了凉水,心里有些不舒服,接过茶放在小几上,道:“虽说是没定准,但总算有些眉目了。前几日宫里没有消息的时候,你不也是挺着急,盼着能听见点信吗?怎么现在有了眉目,你倒没有反应了?”
惊容在母亲身边坐下,注视着母亲疑惑的脸,道:“若是今天之前,您告诉我这件事情,我一定很高兴。不过,今天我刚刚想明白一个很重要的道理。”
“什么道理?”柳氏疑惑道。
“——如果他心里根本不曾装着我,我又何必去强求貌合神离的婚事?”花惊容说着,眼圈竟然微微泛红了。
柳氏听得呆住了,握住女儿的手,问道:“容儿,你今天碰上什么事了?怎么突然间变成这样子了?”
惊容垂下眼帘,小声道:“今天女儿去看丁柏小妍了。”
“丁柏小妍?就是那个王爷在外面认识的女孩子?”
花惊容点点头。
“她在哪儿,你怎么找到她的?”柳氏惊问道。
她眼圈红了,泪水清溪一样淌下来,一张娇艳的脸宛如带雨的牡丹,虽美却令柳氏心疼不已。
“容儿,到底怎么了,你跟娘说说。你一哭,娘比你还难受啊!”柳氏紧紧攥着女儿的手,轻轻地摩挲着。
花惊容忍了一会儿哭泣,待心情平复了些,才将事情的始末讲给母亲听,而且这一次丝毫没有隐瞒。
原来自从杏儿走后,她便想了一个主意,要让柏小妍走进京城,走进她的圈子。她想起西陵国是个很重视厨艺的国家,而且按照惯例,每隔五年,都要举行一次全国的厨艺大赛。可是自从新帝登基,至今已有六年,却还没有举办过这样的比赛。
因为之前花隆平也曾在家中闲聊到这件事,而且话语中隐隐有不满和担忧。所以,花惊容便想到,可以借题发挥,将柏小妍引入自己的毂中。
她向花隆平建议,向皇上上书,在今年举办全国的“神厨大擂”,一来可以延续传统,二来可以拢聚民心,三来还可以让京城里变得更加繁华。花隆平并不知道女儿的真实用意,但觉得这是件好事,于是便向皇帝提了几回。皇上也回复说,这本是去年就该做的事情,因为某些原因一直推迟到如今,确实该举办了。便让花隆平去主持这件事情。
事情决定下来,花隆平便开始着手准备。可他不知道的是,除了他在准备之外,自己的女儿也在做着准备。花隆平将这个消息发布出去的时候,这个消息已经在南方一些地区传布开来,而有意散布这消息的人,正是花惊容。
不仅如此,花惊容还偷偷买通了在京中掌管报名事宜的几个人,让他们留意丁柏小妍的消息,她一出现便赶快告诉自己。这就出现了天宝老店中三个登记之人去花府报信之事。至于柏小妍的行踪,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便已经被花惊容派人盯住了,她也就自然而然地知道柏小妍住在醉客居了。
听女儿说完这些事情,柳氏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又惊又气又担心地说道:“容儿,你……你……你胆子怎么这么大?怎么能背着你爹做这些事?上回为那个杏儿,你爹差点没打你,他要知道了你做的这些事情,还不得把你关起来?”
花惊容惨然一笑,道:“娘,那又如何呢?要是我爹知道了,倒好了!那样我就不用这么难受了,就可以什么都不想,只面壁思过就够了……”
柳氏愈加不解起来,追问道:“女儿,你倒是告诉娘,今天到底遇上什么事了?那丁柏小妍不会欺负你了吧?她要那样,娘就替你做主,替你出气!”
花惊容微微一笑,道:“我都没看见人家,人家怎么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