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张悛那老小子,当年五十多岁还纳了一个十六岁的美妾,真是不知羞耻呢。
沙州人都说那小娘子特别美,以前啊,人人皆称其为河西第一美人。
啧啧啧,当真是: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唐。
太下流了。”
医馆的某个卧房里,火把与油灯已经熄灭,屋内传来方重勇略显轻佻的声音。
房门外,李医官靠着墙,坐在地上,听得津津有味。这已经不是方重勇说的第一个“秘闻”了。沙州大户们的生活真是好糜烂啊。
羡煞旁人诶!
“噢?以前?那现在呢?”
里面传来阿娜耶好奇的问话声。
“现在嘛,河西第一美人,当然是你啦,那还用说嘛。
沙州谁不知道方使君身边有个貌美娘子,医术也好,心肠更好,还是河西第一美貌。”
方重勇的声音跟平时颇有些不一样,如同浪子一般,深沉,轻佻。
屋内传来衣服落地的窸窸窣窣摩擦声。
“哎呀,阿郎好坏呢,妾身哪里有那么好嘛。”
阿娜耶娇嗔说道,那声音真是要把牙齿都酸掉了。
偶尔夹杂着阿娜耶酥软的笑声。
光听起来就不难让人幻想其中的“美景”。
李医官在墙根外听得一脸无奈,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才好。
踏马的,男人哄女人的套路真是多少年都没换过。
刚才那番话,在阿娜耶父母之间也发生过。只是对话里的“张悛”,是另外一个人,再有些许细节稍稍不同罢了。
比如说把医术好换成跳舞跳得好。
人世间阴阳调和,男人需要女人,女人也需要男人,干柴烈火碰到一起了就一定会忍不住。
当初送阿娜耶跟方重勇一起出去“闯荡”的那天,就应该猜到迟早会有今日吧?
李医官支撑起身体,坐到轮椅上,来到院子里,看到一轮明月高挂空中,心绪起伏不定。
他脑子里出现当年跟着信安王李祎出征吐蕃,攻克石堡城的壮阔画面。
那一天,得胜归来,志得意满的李祎,在宴会上见到了某一位美艳不可方物的胡姬,也就是阿娜耶的母亲。
不但貌美,胡旋舞也是一绝。
二人同样如现在的阿娜耶与方重勇一样,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拉都拉不住。
然而,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人生的故事,并不只有豪情壮志和不可匹敌。还有低潮低谷,打压背叛,乃至万劫不复。
阿娜耶的母亲难产而死,没过多久,信安王李祎就被大唐天子李隆基所猜忌。接着就是被贬官,被夺权,又卷入夺嫡之争,被打入嫌疑叛乱的一党,从此投闲置散。
以至于李祎至今不敢接阿娜耶回长安认亲,生怕节外生枝导致万劫不复。
当年李祎走的时候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他希望阿娜耶能够在信安王府被灭族之时,延续他的血脉。
作为一道保险。
可见当时的情况已经恶劣到了怎样的程度。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又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阿娜耶现在似乎过得很幸福,但李医官觉得方重勇并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更可怕的是,这个不安分的人,还特别有本事。
这便足以让方重勇的未来变得不可捉摸。这个人,不是一个走寻常路的人,他会如何,没有任何人可以预测。
登天,或者入地。谁敢去想呢?
跟着这样的男人,就一定会得到幸福么?
李医官忍不住叹了口气。
看到本事惊人又性情不定的女婿,老父亲或者就是这样一般的心情吧。
李医官嗤笑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既然做不了什么,那便这样就好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
……
当一个女人变成某个男人生活中一部分的时候,那个男人就会各种离不开她。
亲热了一番之后,方重勇靠在床头,思索着目前的困局,白天心中的烦闷已经一扫而空。
“阿郎今日心事很重啊。”
阿娜耶把头靠过来,幽幽的说道。
“为什么这样说呢?”
方重勇心中一惊,随即想起历来都有枕头风天下第一的说法。听阿娜耶这么讲,或许这种说法确实是至理名言。
“阿郎今夜对妾身好粗鲁,这还叫没心事么?”
阿娜耶不满的说道。
“抱歉。”
方重勇轻叹一声,将阿娜耶光滑的肩膀轻轻揽住,好多事情果然是瞒不过枕边人的。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么?”
方重勇柔声问道,他说的第一次,便是他和阿娜耶第一次亲吻。
“我当然记得啊!那时候我一直在等你主动亲我,但你就像是个木鱼脑袋一样,还得我晚上偷偷爬你床上。”
一想那件事,阿娜耶就气不打一处来!
少女的情感是异常敏感的,方重勇看她眼神的变化,阿娜耶一直都有暗暗留意。
她也明白自己情感的变化,简单说,她与方重勇就是两情相悦,互相吸引。
两人每天见面,抬头不见低头见,男女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都被喘不过气的暧昧,挤压得扭曲变形了。
阿娜耶一直不想别人说她是什么胡姬胡姬的,因为胡姬就是喜欢搞那种勾引男人的事情。
但最后……好像她自己的行为跟胡姬没什么两样,一样是主动出击。
最后沉溺其中,让人迷失自我。
“自从当初带你离开凉州,我就知道我们以后一定会有今天的关系。以后你也会为我生儿育女,这些事情,从做决定的开始,就已经无法更改了。
哪怕在那之后很久,我才第一次亲你。”
方重勇慢悠悠的说道。
阿娜耶点点头,紧紧抱住自己男人的胳膊说道:
“我当然知道这些,那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虽然你没有说,但我知道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是你的女人了。
我从来就没有第二种打算,你不要我,我就没有路可以走了。”
她说得十分动情,忍不住凑过来亲吻方重勇的脸。
“你我之间的事情,与现在这件事是一样的。
自从我决定组建沙州商队以后。弄虚作假,无法无天,瞒天过海,欺骗长安君臣的路子,就完全没办法停下来,一直到这件事暴露为止。
现在,朝廷那边已经察觉这件事不对劲了,而我作为其中组织、策划、穿针引线的核心人物,必须要去处理,善后,收尾。
并不会因为我卸任沙州刺史,就说这件事跟我完全没关系了。
这就好比我现在要回长安,便不能将你留在凉州,当做不认识你,是一样的道理。
我要回长安处理好这件事,正如我要带你去长安一起生活一样。
这是男人的承诺!我对你有承诺,对河西某些人亦是有承诺! 人无信不立,男人就是不能随意破坏自己的承诺。”
方重勇斩钉截铁的说道。
“是不是真的很难?”
阿娜耶很是担忧的问道。
“不是很难,而是游戏规则有点不一样。来来来,今天正好说到这里了,我给你演示一下。”
方重勇爬起来点燃墙上的火把,翻箱倒柜找出来一件他为阿娜耶专门定制,可以完美凸显对方美好身材的袍子。
“穿上吧,穿上我跟你讲。”
“这么小,真的穿得上么?”
阿娜耶光着身子,拿起这件“奇怪”的袍子好奇问道。
“相信我,你一定可以穿上。我测量你的身材测量了好久的。”
“阿郎这话真的好下流。”
阿娜耶一边吐槽,一边习惯性的被方重勇PUA,然后将那件与方重勇前世旗袍款式类似的袍子穿在身上。
果然,妩媚而性感的气质,顿时在火把的照耀下散射开来,看得方重勇一阵心神动摇。
“真的不错诶,特别是这里。”
宽大的铜镜前,阿娜耶指着袍子侧面胯部开叉的部分说道。
“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感觉这个开叉的地方,刚刚好,不多也不少。”
她眼中的喜爱完全掩藏不住,这件袍子真是可以完美展现她的高挑身材,没有任何衣服可以与之比拟。
“往下一寸,偏于保守,只配出现在酒店;往上一寸,又会显得低俗,只配出现在夜店。只有现在这样,才刚刚好,可以出现在贵人云集的场合。”
方重勇眼神幽深的看着阿娜耶面前的铜镜说道,那眼神让这位单纯的少女忍不住打了个颤。
她记得当初有个西域大胡商看上自己的美色,上前想动手动脚,还问方重勇一百匹孔雀布卖不卖。
那时候方重勇看着对方的眼神,就像现在这样的。
没过几天,那位西域大胡商就莫名其妙的死于马匪劫掠,商队里的人无一生还,货物被横扫一空,然后他的生意很快便有人取代。
在沙州乃至河西走廊,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我这次去长安,便是要给这件事做个了结。如果说河西的生意是一位如你一般的绝世佳人,那么我就要去给她穿上一件这样的袍子。
开叉的地方,不能高,也不能低。只有开得刚刚好,才能恰当的显示出她的美丽与不凡。
所以事情难办的地方,不在于胜负,不在于要搞死谁,要干掉谁,要战胜谁,而是在于火候与平衡!”
方重勇用阿娜耶可以理解的语言解释了一番。
“好,我和你一起去长安,照顾你的生活起居。我们同生共死,一起去面对这件事。”
阿娜耶握住方重勇的手,很是认真的说道。
“没那么夸张,不过我需要你却是真的。”
方重勇一把将阿娜耶的细腰揽住,看着墙上的火把,豪气万千说道:
“如果到时候我会死,那起码也要席卷半个大唐,轰轰烈烈,让他们看看我的本事。
就赌长安某些人敢不敢让我出事!”
方重勇心中冷笑,还真当他这几年在河西没一点后手呢?他方衙内现在已经不是任人揉搓的鱼腩了!
看到自家男人霸气外露的模样,阿娜耶眼中都要跳出红心来了。她情不自禁的搂住方重勇的脖子,主动献上了香吻。
……
“大捷!大捷!安禄山将军在河北大破契丹!”
长安朱雀大街上,一个骑着马的传令兵,一边纵马奔驰,一边高声大喊。
他身后插着三面旗帜,每一面上面都写了一个“急”字。
一个身材健壮,眼神幽深,看上去不过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就站在宽度不小于一百五十米的朱雀大街边上,看着传令兵朝着大明宫的方向而去,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穿过坊门,进入左手边的通化坊,来到族弟颜真卿家中,这位中年男子才忍不住唏嘘感慨起来。
此人便是方有德曾经的行军司马:颜杲卿。
如今却因为在河北基层看不惯某些事情,而辞去了县尉的职务,寄居在族弟颜真卿家中。如今颜真卿倒是没有受到方有德被贬的影响,已经贵为殿中侍御史,可谓是官运亨通。
“兄长一路辛苦了,请。”
颜真卿对着颜杲卿行礼,邀请对方入书房饮酒。
关好房门之后,二人于桌案前落座,才喝了两杯酒,颜杲卿就忍不住,对着颜真卿大骂安禄山劳民伤财!
“当年,杨玉环之死,真的是方节帅一手策划的么?”
颜真卿忽然冷不丁问道。
颜杲卿一愣,随即苦笑道:
“方节帅的为人,有什么好说的,当然不会是他。其实是张巡与许远二人策划,我……亦是参与了其中。张巡一个人,把所有的事情都扛下来了。”
果然!
颜真卿脸上并无惊讶之色,似乎早有预料。
“兄长拳拳报国之心,令某钦佩,只可惜现在……杨玉环是没有了,但圣人身边多了三个杨玉环的堂姐。
还真不如就只有杨玉环一人呢。”
颜真卿忍不住抱怨说道。
杨玉环确实被弄掉了,可圣人身边的妖女不但没少,反而还多了起来。
这让颜真卿怀疑,当初那件事,到底值不值得。
无论方有德也好,张巡与许远也罢,都是忠义之士啊。
惨烈的牺牲,换回的是什么?
一想到这里,颜真卿就感觉心痛得不行。
“谁说不是呢,方节帅不在河北,是天下的大不幸!
如今的河北,那真是……群魔乱舞!”
颜杲卿愤愤不平,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说了。
“这次的大捷,其实内幕是……”
颜杲卿还要接着说,却见颜真卿摆了摆手道:
“如今朝野尽知此事,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圣人还在群臣面前夸耀安禄山机敏过人,当真是令人无言以对。”
“是啊,安禄山差方节帅,何以万里。真本事不见得有多少,歪心思倒是一套一套的。
当初若是没有杀杨玉环,现在也没有安禄山什么事情了。”
颜杲卿将杯中浊酒一饮而尽,眼眶赤红。
方有德的办法是将契丹人打服,然后利用契丹的军事力量,去削弱其他草原部族,借力打力。
安禄山的办法更直接,将契丹酋长诓骗到大唐境内宴饮,然后借机将这些酋长们都坑杀!趁着契丹境内群龙无首,带兵横扫。
这样搞的结果,就是让大唐幽州一线的边境局势极度紧张,大唐与契丹之间的基本互信荡然无存。契丹政权中的“亲唐派”彻底转换立场。
安禄山却并不介意这样的事情。因为边境越紧张,他就越发可以找朝廷要军饷,要粮草,要兵员!
平卢节度使麾下的军队,编制已经比方有德还在幽州的时候扩编了三成以上。
如此危机,李隆基竟然不忧反喜!
“再过几十天,便是圣人六十大寿。某作为殿中侍御史,也会参加宴会。到时候,某便会在宴会上与安禄山当面对质!”
颜真卿面色肃然对颜杲卿说道,似乎已经有玉石俱焚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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