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兰殿这一晚灯火未歇,卢夫人、高阳公主和永宁在孙思邈的“指导”下,精心地照顾着房遗爱——由于此人打小就患有多动症,于是永宁很善心地扔了个昏迷咒给他,直到天光大亮,才撤了咒语将他唤醒。
卢夫人一见房遗爱醒了过来,那眼睛是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呀,恨不能用眼泪把房遗爱给淹了。房遗爱是有苦说不出,一个劲儿的朝高阳公主和永宁使眼色求救,可惜那两位一晚没睡,精神头儿有些不足,谁都没顾上关照他。
孙思邈做势为房遗爱又翻来覆去的检查了一遍,然后同意了让他搬回自己住处的要求。当然,如果想要搬走,还是需要去李世民和长孙皇后那里报备一下的,但是有孙思邈的同意,再加上漪兰殿又是皇子居所,那两位多半是会同意的。
果然,当高阳公主拉着孙思邈一起去见了李世民一趟之后,便直接带着软轿车架过来接人了。站在行宫门口与孙思邈约定的每日问诊的时辰后,两下里便分道扬镳了。直到此刻,房遗爱与高阳公主才算是真正的松了口气。
永宁并没有跟着房遗爱一起回去,她被袁天罡拎回住处再教育去了。袁天罡怎么琢磨都觉得这个徒弟是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可是若是此时他无端地提出要离开,又怕李世民会瞎联想。他想来想去,最后跑去跟孙思邈嘀咕了小半天,然后便带着永宁可着骊山这么大的地方瞎转悠,美其名约“替孙神医采药”
顶着采药这个名头,就是李世民都不好拦着,毕竟孙思邈会出现在骊山,本来就是为了采几种这个时节只有骊山才能见着的草药,现在他每天要忙着替房遗爱疗伤,那这采药之事托付给袁天罡,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于是,从这正式秋猎的第一天开始,永宁便没在人前再露过面。
可即便如此,永宁依旧是秋猎期间人气最旺的八卦中心人物。那天漪兰殿夜宴的事,被臆测出了好几个版本,流传速度快得惊人,当晚就已经冲出猎场,不过两三天的工夫便已经有了再度冲出长安的架式了。不管这些流言是怎么八卦永宁的,所有人都有志一同地对李承乾被李世民禁足一事,表示了缄默。
其实不管那些人是怎么传的流言,但是他们心里多少也都明白,永宁和房家纯粹是无妄之灾,是被牵累了。而且房家一退再退,退到让自家闺女出家当了道姑的这样一个事实,背地里更是赢得了不少同情。房玄龄却每天都跟无事人一般,平静地办公,平静地见驾,平静地与同僚沟通,倒真让人暗自佩服。
长孙无忌看着这样的房玄龄,私下里不由喟叹,有这样一个对手的存在,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原本对于李世民选了并州王氏的千金做晋王妃,还有那么一丝窃喜,但是经过了漪兰殿夜宴的事,却不免对王氏趋吉避凶的能力多有戒心。从他让人调查的情况看,那女子居然在知道永宁也在宴会名单之中后,便果断地称病拒绝赴宴。
结果本来是冲着这王氏而设的局成了废局不说,反而把太子给陷了进去。长孙无忌不免头疼——现在,还不是让太子倒下去的时候呀他所有的谋划,自然不可能是为了李治,身为长孙家的家主,他的心里自然是以长孙家为重,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长孙无忌很清楚的看到,对李治而言,他前进的路上,最大的障碍不是李承乾和李泰,而是李恪……
虽然李恪的生母是前朝公主,但是,朝中前朝遗臣的势力也不可小觑。若是李世民的心意再偏向了李恪,那么,不说李治母子、兄弟会如何,这打击对长孙家的势力也会很大。
因为李承乾被李世民厌弃的事,朝堂之间人心浮动。倒是那些真正意义上的天子近臣,反而能把持得住不参与其中。但是不参与其中,也不代表这些人心里就没啥想法,于是长孙无忌与房玄龄频频在各种私下小聚的场合碰面。
长孙无忌一向是个见人三分笑的,而房玄龄更是出了名的脾气温和的人,三五次下来,这两位和谐相处的情形,倒是让朝臣们私下的议论渐渐消失了。李世民对于这样的局面,是乐观其成的。倒不是说他乐意见长孙无忌和房玄龄摒弃前嫌,把手言欢,而是对于他们现在做出的这种态度,表示满意。
李世民很清楚,从永宁出家入道那一刻起,长孙家与房家之间的嫌隙,便再无化解的可能这,却是他这个皇帝一手造成的。他已经不年轻了,若是有个什么万一,有这两家互相制衡,少帝登基才不至于被架空了权柄。
长孙皇后自漪兰殿之事以后,与李世民有过一番彻谈。然后,这位史上最著名的贤后,脸色苍白地开始反省自己这段时日以来的做为,不免心惊。心底深处,更是对长孙无忌,升起了点点戒心。可是她虽然意识到自己犯过的错误,却不代表她可以公正的看待永宁,在她心里,永宁依旧是祸水一滩,是绝对不能让儿子靠近的。
长孙皇后虽然为此小病了一场,但是却因为这场病,以及她悄悄改变的态度,大大地缓和了她与晋阳公主和李治的关系,便是对着高阳公主的时候,她也恢复了以往那种和煦的态度,这让高阳公主、晋阳公主和李治心情大好。
整个秋猎的过程中,李承乾都没有得到李世民的宽宥,始终处于禁足状态。而李泰却借此时机高调地站了出来,在兄弟与大臣面前,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就仿佛他已经储位在望了一般。虽然也有那些不开眼的官吏上赶着去巴结,但是李泰的举动,却让更多人避而远之。
猎场这边是风云动荡,可永宁却眉开眼笑地跟在袁天罡身后,悠哉游哉地满骊山闲逛。袁天罡对于永宁这样的好心情,实在是有些不能理解。“乖徒儿呀,你就一点都不担心猎场那边的事吗?”他一边刨着路边的草药,一边看着旁边啃野果的永宁问道,心里非常的不平衡。
“有什么好担心的?”永宁坐在路边的青石上,从路上摘的野果里挑捡着卖相好的,随便在衣服上蹭了蹭,便吃了起来,边吃边说道:“值得我担心的那些人若是好好的,那就没有担心的必要,若是他们真的出了什么事,我现在担心又有什么用?得快活时尽快活,这才是人生乐事……”
袁天罡看着永宁摇了摇头,他这些日子以来,算是看明白了,他这个徒弟并不是什么性情凉薄之人,但是或许是她将世事看得太通透,所以心便凉了。这比性情凉薄,更让人无奈。而且他发现永宁很容易便会被环境影响,若是她一直在李治身边,便会为李治操心,但是一旦让她离了这个环境,她会很快适应新的环境,过往种种,仿佛不萦于怀……他实在有些拿不准,让永宁出外云游是不是好事。
“你就不担心晋王?”袁天罡将刨出来的草药放到了身后的药筐里,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咱们往回走吧,清心怕是已经在等着了。”为了躲开猎场的麻烦,他让他身边的小道僮每三天在山下等候,将采到的草药送给孙思邈。
永宁将没吃完的野果包裹起来系在腰间,又伸手帮袁天罡将药筐背好,才说道:“晋王殿下并不像大家看到的那样无害,虽然有时候会做些傻事,可是却不会真的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他不用我担心……”她跟着袁天罡离开的时候,李治还跪在漪兰殿正殿的内室之中,虽然也有人传说什么李世民也厌弃了李治的话,可是她心里却有点明白,李世民大概是想让李治跪在那里反省自己做为,或许还希望他能想明白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并且要怎么样为之努力……
几年的相处,不说李世民将李治带在身边的言传身教,就是永宁自己也经常有意无意地用言行影响着李治,只从平时的言谈,永宁就知道李治其实是个很适合当皇帝的人,该决断的时候绝对狠得下心,也正因为如此,她才始终于李治不敢动真心。她一直告诫自己,哪怕真有一天成了他的枕边人,只要没有到生命终结,就绝对不能相信什么天长地久、此生不渝的鬼话
永宁一遍遍地告诉自己:男人,是最靠不住的;爱情,是有期限的……可是她却又忍不住想要信任和依赖李治,这个男孩总是用单纯而信任的目光看着她,总是试图用他稚嫩的手保护她,总是,会让她感动……永宁越来越期待离开长安的生活,她很害怕。她怕再留在这里,会被李治完全瓦解了她的防御。
“师傅,我想离开长安。”永宁貌似闲聊般地对袁天罡说道。
“啊?”袁天罡一愣,然后胡子翘了翘,说道:“你松明子师伯下个月初就会来接你了,怎么又说起这个?”
“我想一个人离开……”永宁低着头,她觉得自己该一个人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的理清楚自己的心情。
“胡闹”袁天罡眼睛一瞪,斥责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哪有独自出行的道理?岂不是让为师与你父母担忧吗?”
永宁叹了口气,心意未改,却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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