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童话梦

寒风刺骨,屋顶上两个虚幻的身影,专心致志地对着一台手机,热火朝天地反复试验。

输入“子:向浩辰”跳出的是这个向阳,输入“妻:李兰”显示的是现在脸上有疤的那个向阳。

心一狠,两个条件同时输入——查无此人。

摔!高高举起的手又缩了回来,嫌弃地丢到他怀里,“也是个三无产品。”不是她的,不能随意丢弃。

司谭想为自己上面的那位辩驳两句,想了半天,楞是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理由。又看看页面,已经开始转起了圈圈,是挺破的。默默地收起。

“不过,”看着屋里推杯换盏的两个向阳,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水烟说,“现在,总算对了。”

司谭附和地嗯了一声,仰起了脖子:“下雪了。”

两年前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向阳回来了。独自站在门口,脚边是卷起的铺盖,背上是一只破了洞的行李包,牙刷从洞里掉了出来。棉絮从棉衣的一角钻出,他不住地发抖。

他的家没了,爸妈没了,只剩下一堆焦黑的废墟,垮下的房梁。雪越下越大,染白了头发、肩膀,覆盖全身,他穿着老天爷送来的孝服,站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李兰出门时,向阳已经走了。

拿起床头柜上的那本书,白色挂历纸封面沾上了黑色污渍,向阳送她的,可是他应该不记得了。因为再次遇见他的时候,黄鱼车上十几个编织袋,他随手从一个袋子里将它抽了出来,丢给了她。

“你喜欢的,送你。”

向阳说,他消失的那段时间,和一个朋友在南边的G市闯荡了一番。那边有各种时髦的衣服、鞋子,还有外国烟,他们把这些运了回来,在旧货市场摆了个摊。

李兰看到其中的两个袋子,装了好多书,“你还卖书?”她觉得不可思议,读书时逃课第一人就是他。

“别开玩笑了,书卖我还差不多!”向阳被她逗乐了,“这些书是我那朋友的,留着自己看的。”尽管李兰并不觉得哪里好笑。

那,她手上的这本是别人的?“还给你。”李兰不敢要了,本来喜滋滋的心里,突然感到失落。

“没事,那是我兄弟,打个招呼就行了。”

“不太好吧。”李兰扭捏着,“总是别人的。”

“我说没事就没事,放心!”向阳摆了摆手,又挑出一个袋子,“我呢,也没啥好送你的,只有几件衣服裙子,别嫌弃啊!我可是特意给你留着的,都是八成以上新的。”靓丽的鹅黄,艳丽的大红,还有梦幻般的粉色丝巾。

乱了李兰的眼,迷了李兰的心。

特意,在李兰听来,变成了特别。心里藏着的小鹿欢蹦乱跳,她想像鸟儿一样歌唱,像蝴蝶那样翩翩起舞,她在向阳的心里,是特别的。

李兰出生在一个兄弟姐妹众多的年代,而她是特别的,因为母亲只生了她一个,而父亲过早的离开了人世。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在李兰看来,她与班上那些同学不一样,母亲的宠爱不会与人共享。

向阳也是特别的,向家妈妈说,怀着他的时候不容易,一个就够了。特别的人就该在一起,她喜欢向阳,不同与情窦初开的女孩,她的爱隐忍,甚至压抑。

叫向阳的男孩很多,唯独他,热情而又灿烂。暗恋他、倒追他的女孩,能从弄堂口排到弄堂尾,再打个弯。向阳从不拒绝,照单全收。

李兰经常能在窗口看见,向阳又带了不同的女孩回家。向家妈妈原本还感到诧异,渐渐地也就习惯了,毕竟年龄还小,都是同学,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也不会发生什么事。

她习惯不了,嫉妒在阴暗的角落里扎根发芽,直至开出血色的花朵。

“你要跟我去摆摊吗?”向阳问她,往身后的黄鱼车一指,“想去就上车,哥带你去开开眼界。”

“不了,明天第一天上班报到,晚上还要准备一下。”

“上班了?在哪啊?改天我去看你!”

“那家最大的理发店,你去过。”所以她才会求着她妈,托了很多关系,好话说尽。

“哎哟,那家不错哎,好好学啊,以后我剪头发就来找你!”

追他的女孩最后都成了过去式,李兰望着远去的背影,生锈的车链条咯噔咯噔,伴随着他的骂声。不能着急,她是特别的,总有一天,向阳会死心塌地地爱上她,就像这本书里面的男主角。

“雪挺大,你赶紧回去,路上滑着,小心点。”

“啰嗦,不回去!”和着棉袄,向阳往地上一躺,“又不占你地方,睡你的觉。”

“你女人还在家等着。”

“滚蛋,她巴不得我死!”

“喂。”

“少屁话,关灯。”

眼一闭,向阳侧过身,屁股对着他,然后故意打起了呼噜。

“哎。”

拉下灯线,屋里陷入了黑暗。听见床上不再有动静,他才翻了过来,仰面朝天,睁开了眼。老虎窗上已经积起了雪,他看不到黑夜,也看不到未来。

豪华饭店套房内,水烟裹着棉被坐在床上,不断地揉搓冻僵的手脚。她想洗个热水澡,被司谭一口否决。

“水声会引来服务员。”

所以她只好依靠不给力的暖气,和伟大的物理学,摩擦起热。瞧他怡然自得地躺在沙发上,“你不冷吗?”仅有的两条棉被,都被她霸占。

“冷。”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司谭盖着大衣,手枕在脑后,感叹她的良心,发现得真早。

水烟爬下床,抱起一条棉被,给他送了过去。司谭懒得看她,继续闭着眼假寐,等着棉被上门。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巫婆把整条棉被往他身上一放,自己也钻进了被窝。只够一人睡的沙发,她缩在他的脚后,小声地埋怨道:“我可不想还没结束,先把小命冻没了。”

她还踹他?!“别装睡,去把那条被子也拿过来。”

当他好欺负的?司谭猛地坐了起来:“你够了。”动作太大,差点滚下沙发。

水烟抱紧了被子:“你要做什么?”她小心地,谨慎地,隐藏起心中的,无比期待。

显而易见的不是阴谋,是她眼里的笑意。司谭认命了,将她连同棉被一块打横抱起,在她冀望的眼神中,松开手。

她和棉被又回到了床上,眼前一黑,另一条棉被劈头盖脑覆了上来。

“再捣乱,别指望我再客气。”

水烟幻想了各种各样的不客气,没一个能跟司谭冷若冰块的表情匹配,她扑倒在棉被里,放弃了。

“还剩多少时间?”

外面的雪越来越急,他不由担心。

“不到四个小时,还来得及,安心睡吧。”

主角陆续登场,幕布拉起,是《美女与野兽》,还是《弗特亥王子和萨兰婷公主》?如果最后演变成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想想都令人振奋。

“糟糕,忘记下载《哈姆雷特》了!”她捶胸顿足,抱着棉被翻滚。

司谭将大衣往上拉,直至盖住了脸,他无法直视:“你真是想多了。”巫婆。

违章搭建的小阁楼在狂风大雪中屹立□□,加固后的老虎窗咯吱咯吱,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消融的雪变成了水,从缝隙中滴落。

小时候的李兰俏皮可爱,坐在向阳的前排,读课本的时候两条小辫,随着主人摇头晃脑。同窗三年,他们说过的话,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回家的路一条,李兰总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若即若离。

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李兰的眼里欲语还休;返家的那一天,她站在窗帘后面,陪着他流眼泪。

李兰喜欢看书,都是些难弄到的世界名著。在G市,当向阳看到扛着两袋子书的那个男人时,钦佩地竖起了大拇指:“兄弟,如果这些能卖到钱,你就是这个。”

男人搔了搔头皮,大大咧咧地露齿一笑,回道:“自己看的,不卖。”

“嚯,烧钱哪!”虽然说春风吹遍大地,也没见他这样的,“兄弟,高姓大名?”有钱的主,认识一下又何妨。

男人一拍胸脯:“向前的向,阳光的阳。”

“噗!”还没下肚的酒,喷了出来,“叫这名字听说是很多,可也没见过这么巧的。”

男人略一犹豫:“难不成?”

向阳搁下杯子,双手抱拳:“在下向阳,向前的向,阳光的阳。”

同名同姓,来自同一个城市,除了月份差了半年。以及,与向阳不同的,这个男人父母双全,家庭殷实。

他邀请向阳等回了S市后,上他家做客,他妈做红烧肉那叫一个好吃,顺便给他一个显摆自己收藏的机会——他踢了踢脚下的袋子。向阳会意地哈哈大笑。

“你家住哪个区啊?”

男人介绍完了自己,向阳却阴郁地沉下了脸。

“家没了。”

向阳端起杯子,往地上洒去。

“你爸妈?”

“死了。”

“对不起……”

“有人放火,”握着杯子的手,因为愤怒而颤抖,“害死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