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把眼睛给了这个女孩, 连同他对世间的留恋一块。
他眼中的世界就同那幅画一样,天是蓝的,云是白的, 树是绿的, 花是红的, 太阳金灿灿的, 彩虹高悬空中。
山林野间, 古寺的钟声恒远。
小和尚长出了头发,脱下僧袍,穿着崭新的衣裤, 美滋滋的鼻尖能冒泡。
住持送给他一只新书包,老和尚给了他一支旧钢笔。小和尚如获至宝似地, 紧紧抱住新书包, 小心翼翼握住旧钢笔。
眼睛的主人躲在屋檐下, 朝小和尚抛去一只锦缎小袋子。小和尚龇牙咧嘴地跳脚,小袋子砸中了他的脚丫子。
气鼓鼓的小和尚捡起小袋子, 打开,一愣。他看看住持,又看看老和尚,然后放下书包,搁下钢笔, 径直跑向佛祖。
哗啦——一袋子钱币被小和尚倒进了功德箱。
双手合十, 小和尚虔诚地跪在佛祖前:“谢谢菩萨, 这些钱您留着给别的孩子, 我够了。”
老和尚一惊, 偕同住持一同冲功德箱里望去。
“这是古钱币!”
住持若有所思地望向屋外。
两天后,住持揣着锦缎小袋子, 敲开了省文物局的大门。
景象变换,这回眼睛的主人来到了一所小学。
煤渣铺成的操场上,一群孩子你追我赶,奔啊闹啊,个个小脸红扑扑的。小和尚剃了板寸,猫着腰,聚精会神地守在两根竹竿中间。
一粒黑白难分的圆球,在他们的脚下滚动。
只见一个小男孩飞起一脚,球没踢到,鞋飞得老高。惹得其余的孩子,哄堂大笑。
铃声响起,孩子们一转头向教室跑去,负责的守门员迅速抱起足球,使劲地拍了两下。
他想拍掉球上的煤渣。
朗朗读书声,再度从一扇一扇打开的窗户里传来。修葺一新的学校,似乎看不出曾经遭受的灾难。
时光荏苒,眼睛的主人一直陪在小和尚的身边,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
他努力念书,考过不及格,擦干眼泪后继续做题。他爱吃馒头,却总吃一个,偷偷藏起另一个,带回孤儿院给了新来的孩子。
偶尔,小和尚会坐在孤儿院门口的台阶上,望着山顶的方向,一坐就是一天。
他在想念老和尚?住持?或者是自己?
眼睛的主人,揉了揉眼睛,有些模糊。
孤儿院的孩子,年龄小的被好心人领养,年龄大点懂事了,便帮着院长妈妈打打下手。
院长总说,好好念书,这里不用你们操心。
小和尚原本也可以被领养,半大不小的娃娃自己拒绝了。
院长问他,不想再有个家吗?
小和尚指着遥远的大山:“我有家。”
眼睛的主人决定回山林,回到古寺,回家等着小和尚。
等待是寂寞的,正如被病痛折磨的老和尚,一个人承受,一个人彻夜难眠。
他目睹老和尚亲笔写下的日记,讶异地忘了答应族长的话,飞奔回山林。族长佩里听了他的描述后,许久没有说话,只是呆愣地看着桌上酒瓶。
乌云遮住山林,鸟儿躲藏起来,顷刻间暴雨倾盆。
佩里高举威士忌,又喝得醉醺醺:“那天的雨,比今天还大。”
那天的情况与老和尚日记中所说的并无二致,可佩里接下来的话着实令他——老和尚应该不知道,否则又怎么会字里行间透出后悔。
“蔡子明啊,骗得了安老四,骗不过我。”
他耐心地等着,族长醉了,也只有喝醉的时候,族长才会唠唠叨叨,藏不住真话。
“乐培啊,知道为什么我会要求你们对人类,永远永远,不要提及自己的真实姓名吗?”佩里歪着脑袋,皱巴巴的脸颊红彤彤。
“因为人类一旦知道我们的姓名,就会达成契约。而我们只能交出一直守护的财宝。”耳提面命,尊尊教诲,乐培不敢忘。
“是啊,契约……该死的,见鬼的,要我们精灵一族性命的契约哪。”佩里苦涩地弯起嘴角,望向树洞外下个不停的大雨,“从一个国家逃亡到另一个国家,从一个世纪苟延残喘至下一个世纪,精灵一族原来是多么大一个族群,而现在,散落各地朋友分离。好不容易,寻觅到一处适合定居的乐土,却不知危险仍时时刻刻躲在暗处,窥探。”
乐培安静地沉默着。
“古老的山脉,蜿蜒的河路,我们守候在彩虹的尽头,等待神灵的降临。金币、银币、玛瑙翡翠,秘密吞下肚子,不能告诉贪婪的人类。”
低吟唱诵着,佩里的表情有些微妙。
“族长?”
“嘿嘿嘿,贪婪的人类,人类……”佩里凑近乐培,压低了声音,“来,告诉你一个秘密,不是秘密的秘密。”
乐培一怔,族长似乎醉得不轻,不是秘密还一脸的神秘。
“其实啊,蔡子明、安老四跟我们精灵一族,是同行啊!哈哈哈哈哈!”
落寞走在泥泞的山路,粗壮的树根挣脱大地匍匐前进。
佩里说出的秘密,所有精灵一族心知肚明,但随着时间、环境的改变,成为了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贼,当然比不上精灵动听。盗墓贼,精灵存活在美好的想象中,怎么能与鄙陋不堪的名字挂上联系。
从前,一个国家劫掠另一个国家,硝烟战火中,他们当起了小偷,把财宝埋进坛子罐子,沾沾自喜。后来,被人类抓住的时候,他们学会了狡猾、贿赂,懂得人类的贪婪。
“不,并不全是这样。我们也曾接济穷人、孩子,我们是精灵,”佩里彻底醉倒前还嘀咕着,“我们不是小偷,不是贼。”
事实是,他们来到了这个海的对岸,在这个国家落地生根,然后厚颜无耻地钻进阴暗潮湿的地下。
在带给他们重生与希望的土地下,挖掘丰厚的宝藏,装入自己腰间的麻布口袋。
蔡子明是佩里遇见的盗墓贼之一,神奇的是,盗墓贼都能看见精灵一族?!人类的信仰?盗墓贼的信仰?
“不如说,你们有一样的信仰。”有人这么告诉佩里。
狼狈地离去,佩里蹲守在古墓的一个出口——谁也不知道是不是墓穴出口,地上的洞那么多,老鼠上窜下跳的。昨天,有一伙人先他一步打开了墓室。
羊脂白玉,深蓝海底的珍珠,鸽子蛋大的红宝石,还有碧绿的翡翠。最舍不得的是那一对茶碗,雨过天晴水洗长空。佩里从未见过拥有如此色彩的茶碗。
听到洞里有动静,佩里悄悄躲在土坡后,寻找机会。耳边隐约传来闷闷的打雷声,山里的天气多变,估计不用多时又要下雨了。
佩里甩了甩帽子。
“砰!”一声,又接连两声,像山下过年时的鞭炮声,又比鞭炮声干脆,不拖泥带水。
轰隆,雷声终于大作,闪电劈开云层。这场雨,来得晚了。
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佩里往土坡松软的凹陷处挪了挪,看着被雨水冲刷下的红色。趁着专注挖坑的背影不注意,他顺手牵羊,偷走了一只离自己最近的帆布小包。
胆大妄为的精灵,逃命般地藏进山林。逃跑的过程中,小包不慎碰到了低矮的树枝。
所以当佩里再次在另一处陵墓中,撞见蔡子明时,其实,差点以为自己会命丧于此。幸运的是,他们竟让他带路。真是神灵保佑。
蔡子明向他索要名字,佩里以为这个心狠手辣的男人,听过关于他们一族的传说。不得不说,幸运,冥冥之中神灵站在了他的身后。想起了出门前,树洞边新长出成片的酢浆草,胡乱扯了个名字。
做惯了贼,了解贼的本性,多疑。佩里立刻将两只口袋一股脑儿甩了出去,丢到俩人的脚下。财帛动人心,动的是那个傻兮兮的大个子的心,蔡子明的心比宝石坚硬。
看都不看?!直接从钱币玉石上跨过,黑洞洞的管子对着佩里,蔡子明说:“带我们离开,否则大家一块死在这。”
“喂,别动那些,跟上。”他对大个子说道,“以后,都别碰,回去好好过日子。”
大个子,就是安老四,听话地丢掉了捡起的钱币,走在最后面。
后来就与安老四日记记载的一样,当他们跟着佩里走到垂直的盗洞前,精灵轻巧地一跃而出。
佩里从洞口给他们丢石块,安老四回头去找更大的石块,蔡子明阻止了他,从背包里找出爪钩甩给佩里,叫他想办法把他们拽上去。
爪钩才绑牢在树杆,盗洞塌了。掉落的石块砸伤了蔡子明的右腿,安老四将绳子绑在他身上。
“你先上,再拉我,”蔡子明的提议没有问题,在佩里看来甚至有些意外,“少废话,赶紧!”再次阻止安老四,却是叫他先逃离。
安老四也是少见:“我给你踮脚,在下面托着……”
“闭嘴!上去!”黑洞洞的管子对准了安老四,蔡子明凶恶地指着他,“不然,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情况急转而下,安老四眼瞅着他将黑洞抵着自己的太阳穴,急得直跳脚:“不行!”
蔡子明果真狠,话都省了,逐渐扣下扳机。
“我走!”
佩里说,想破脑袋都想不通,人类的心思真的很难看透。
乐培回到古寺,看着老和尚——安老四,只剩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