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日晚上,大山开着自己的别克轿车接到天仁,然后,前往浦东国际机场接朵玛。车上副驾驶位上坐着灿儿。天仁身披不合时节的灰色风衣。
三个人来到浦东国际机场国内客人出口处等待朵玛。
朵玛乘坐的3U8965航班20点10分准时到达浦东国际机场。
朵玛一现身,身边那五彩斑斓的人潮顷刻间变成了一沟翻滚浊水。朵玛一袭藏装。
朵玛向大山和灿儿双掌合十:“扎西德勒。”
“扎西德勒。”大山和灿儿躬身还礼。
上了别克轿车,灿儿坐上副驾驶位。
天仁和朵玛坐到后排,车子启动,朵玛问:“天仁哥,我的玲儿姐呢?”
“你的玲儿姐……已经……已经去神山了。”
“啊?”
“不是,你的玲儿姐这两天到外地出差,你见不到她。”
“天仁哥,你们这次到了我们那里,你可得把玲儿姐让给我一个晚上,啊。”
“嘿嘿,上次你们俩睡在一起,你都教了她些啥?”
“嘻嘻,还有要教她的。呀!你的手臂受伤啦?我看看,哦呀,好像伤得不轻?啊?!腰上也缠着绷带?你……”
“朵玛,没事儿的,前几天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
“左臂和腰上受了点儿轻伤,没事儿的。我的好朵玛,上次你见到的那群年轻人都在浦江边等着你,我们现在就去见他们去。”
大山专心开车,灿儿发呆。
车到陆家嘴,大山把车开进香格里拉酒店停车场。天仁为朵玛在这里订了房。
四个人往浦江边走。朵玛似乎对浦江两岸的景色也没了上次来时的兴致,跟紧天仁,眼珠子动也不动。
经过一丛杜鹃花时,朵玛眼睛一亮:“呀,格桑花,这几天神山上的格桑花也开遍了山。”
来到一点红,一点红门边竖着一块今晚包场的牌子。
酒吧里安安静静坐满神山捐书会男女会员,一见朵玛到来,纷纷起立。
朵玛随灿儿来到露台,边走边合掌鞠躬,嘴里致谢:“扎西德勒。”
露台中间一张圆桌仿佛是**台,灿儿招呼朵玛随天仁坐下,大山靠灿儿坐下。天仁身边一张椅子空着。
灿儿让服务员为每个人上一杯卡布基诺,为那一张空椅子前也放上一杯。
会员们聚集到圆桌周围。
灿儿说:“朵玛,今天你的玲儿姐没来,我做**。请你明天回去后向李校长通报:我们神山捐书会已经募集到一万三千册书籍,将全部捐赠给李校长。”
“扎西德勒。”朵玛双手合十,头微微低下,脸上泛起红晕,随即阴霾覆盖花容,“可以喝酒吗?”
“来一瓶芝华士,不,多来几瓶。酒钱不用公摊,我请客。我怎么忘记朵玛妹妹是藏族了?”大山一边掏腰包一边吩咐服务员。
服务员端上酒来,大山接过,先为朵玛酙上,又为天仁和灿儿也斟上,再给自己斟上,转身把酒瓶递给身后一个男会员,说,“请为大家都斟上,不够再要。”
待大家酒杯斟满后,朵玛站起来,说:“感谢你们送我们书籍,扎西德勒!”
“扎西德勒!”众人齐呼,高高举起手中的杯子,引得露台下来往的人们纷纷回头张望。
灿儿示意大家安静。
朵玛坐下,环顾一眼周围站着的会员们,喝口酒,对着酒杯讲起来:“原先我跟天仁哥说好我就在神山等你们,今天突然提前来跟大家见上一面是有原因的,把这原因说完后我明早就赶回神山去。今早我出发前,我已经把明天返程的机票订好了。话有点儿长,麻烦大家慢慢听。大家还记得上次我们县里领导带队来上海招商引资的事情吧?那次活动很成功,跟我们一起同路去我们家乡考察的老板有十多个,每个老板还带去了自己的人。”
周围站着的会员有几个似乎失去了兴趣,转身挤出人群,空出的位子立刻有人挤进来。
“天仁哥,你还记得你介绍来的那个吴老板吧?”
“记得。”
“吴老板他们去我们神山考察的时候,我们寨子里的乡亲们还为吴老板他们举行了锅庄舞欢迎晚会。第二天,吴老板就开始和他带来的一群人天天忙着山上山下到处跑,这里量,那里挖,还到处拍照,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在干啥。后来,听说吴老板向我们县长提交了一个什么神山旅游综合开发项目计划,我们县长还专门召集县领导开会讨论了吴老板提出的计划,决定动员我们县商业银行参与到吴老板的计划中来,为吴老板提供贷款支持。没几天,吴老板就带上石榴花回到上海,又带着石榴花去了那个我叫不出来名字的什么外国。”
“奥地利和瑞士。”
“对,奥地利和瑞士。回来后,石榴花变了,抹起了口红,描起了眉,穿的衣服跟你们城里姑娘一样。喏,比灿儿姐的这身衣服高档多啦,领口好低,胸口啥都让男人看见了,羞死人了。回到自家的碉楼,石榴花住不惯了,说是没热水洗澡,晚晚跟吴老板住在山下县城的宾馆里。最可气的是石榴花老说我们好土,嫌我们唱歌不讲究共鸣。我们咋没共鸣啦?我们一个人唱歌,全都跟着唱,还要我们咋共鸣?她自己呢再不肯唱我们的歌了,鼻孔里咿咿唔唔哼几句外国歌,还说是啥咏叹调啥的,难听死了。”
“这……”天仁心中五味杂陈。
“石榴花可牛啦,说她跟吴老板到了瑞士后,瑞士的一个什么飞机制造公司的老板天天把她和吴老板像先人老子似的供起来,今天请他们坐着直升机,明天坐着小飞机,围着那里的雪山到处转。哼,看雪山还用得着坐飞机?我们那里抬头就能看到。听石榴花说跟着她和吴老板来我们神山考察的就是外国的啥飞机制造公司的老板,他们要在我们那里建一座神山机场。”
天仁心里一时堵得慌,把朵玛的话题从石榴花身上引开道:“吴老板提出个什么鬼计划?你们县长居然还召集县领导开会讨论。”
“计划可大啦,至少要花上五年时间才能完成。一旦实施完成,我们家乡的面貌将彻底改变。我只说其中一两个小项目吧,其中一个是要修一条旅游观光环山大道,终点是妮玛的尼姑庵。将来,客人可以乘坐旅游大巴就能到达妮玛的尼姑庵。尼姑庵要彻底重修,建成琉璃瓦的,改造成藏传尼姑文化传播中心。还要把我们寨子里的姑娘们都组织到桑顶寺去培训,培训完了将来回来好在尼姑庵里上班,为来参观的游客表演做法事。”
“哈哈哈!”桌子周围哄堂大笑,旋即停住,鸦雀无声。
“尼姑庵后面那面悬崖也要凿空,建一座五星级悬崖大酒店,客人从窗户里就能欣赏到对面的雪山。”
“噫,住进那个酒店蛮好玩的。”灿儿轻轻打大山一巴掌,脸蛋旋即又板结起来。
“还要建设一条跨山跨河旅游观光缆车,缆车从李校长的学校拉到妮玛的尼姑庵。”
“我的天!他们该不会把缆车终点站修到神山顶上去吧?”天仁惊呼。
“刚开始时,吴老板他们就是打算把缆车终点建在神山山顶,后来又担心神山山顶的冰雪冻住缆车滑轮。”
“哈哈哈!”周围人又响起笑声,旋即又停住,又鸦雀无声。
“后来好像是那个外国的飞机制造公司的总裁又请来了他们外国的专家,外国的专家来了后说,缆车终点可以建到神山山顶,奥地利和瑞士的缆车就是建在雪山顶上的。外国专家还帮吴老板修改了缆车修建方案,准备把缆车先修到妮玛的尼姑庵,再拉到神山山顶。那几个外国专家在李校长的神山小学前架了个望远镜,天天在那里又是瞄,又是画。”
“那你们县政府同意啦?”
“同意了。我们县政府的决心可大啦,说人定胜天,愚公移山,还说神山人民齐奋斗,誓叫神山也低头。可我们寨子里的好多老人想不通,他们说神山山顶可不是我们凡人可以去的呀。”
“对呀!”周围几个女孩子齐声应道。
“前期工程已经动工,首先就是拆掉李校长的学校修建缆车起点站。寨子里的人都不同意拆,说李校长在那里教会了我们两代人认字。”
“那李校长的态度呢?”天仁急问。
“李校长,”朵玛喝口酒,停了一小会儿,声音哽起来,说:“李校长说他的日子不多了,缆车修到哪里不是他管得了的事情。建学校的地皮又不是他的,他当初来的时候,看中了那里有一股祥瑞之气,上接天上紫微,下接地下龙脉,既然县政府要为一方百姓造福,他当然全力支持。李校长到我们寨子里挨家挨户向大家宣传,说有人到我们这里来投资搞开发是好事儿啊,可以增加我们的收入,提供我们就业机会,改变我们家乡贫穷落后的面貌,还说了好多。可是,我好几次看见李校长一个人偷偷掉眼泪。”
周围人鸦雀无声,间或有谁抿酒的声音。
“大半个月前,吴老板的工程队来了,准备拆掉李校长的神山小学,还搬来了好多机器,在学校周围地上到处用白石灰划上了道道。寨子里的人都去了,大家还是不想让工程队拆掉李校长的神山小学,教室里,屋檐下,坝子里,白天黑夜到处都站满了人,大家就那么默默地站着,谁也不说话,工程队没法拆房子了。那棵千年核桃树的周围站的人最多,因为工程开工的第一道作业就是要砍掉那棵千年核桃树。”
天仁松口气,抿口酒,随口说道:“没拆就好。”
朵玛也抿口酒,继续说:“我们县长带着我们县领导班子全部人马,吴老板带着他的专家队伍也赶来了。为防止意外,县公安局长带着大队公安战士手拿盾牌也赶来了,那些公安战士都没带枪,也没带警棍,乡亲们这才陆续散到李校长的学校周边。”朵玛又喝一口酒。
“……”天仁也喝一口酒。
“工程队长命令工人动手砍那棵千年核桃树,工人们都不动手。我们县长要过工程队队长手里的斧头,一斧头砍下去,所有人都呆住了,那棵千年核桃树的伤口立刻涌出鲜红的血来。还没等大家回过神来,晴空里一道闪电自神山山顶上空破空而来,把我们县长手里的斧头烧成灰烬,一声炸雷随即从大家头顶滚过,现场所有人都吓得成了木头人,呆立不动。”
“啊?!”天仁低低呼一声。
“我们县长面朝神山,当即跪了下去,高声吼:‘神山大开发,我砍的第一斧。为神山百姓造福,我甘愿领受天谴,求神山降罪,罚我一人。’我们县领导班子的人也跟着跪了下去,高声吼:‘还有我们。’吴老板也跪了下去,吼:‘还有我。’其他人这才活了过来,全都面朝神山,跪了下去,连公安局长也带领公安战士们摘掉帽徽领徽跪了下去。”
天仁想起李校长讲的康巴汉子保卫森林的故事来,大赞一声:“不施霹雳手段,难显菩萨心肠。神木啊,哪能容他们乱砍?”
“就一人还站着,就是李校长。李校长走到大家面前,说:‘神山震怒,因我而起。乡亲们,我向你们下跪。要骂,你们骂我,罪在我一人。’李校长背对神山,向大家跪了下去。”
周围人寂然不动,连酒吧老板也早把软绵绵的音乐关掉,站到了神山捐书会人墙后面,一动不动。
“乡亲们把李校长拉了起来,默默下山,走回寨子。公安局长也把我们县长拉了起来,默默下山,工程队的人也都跟着下了山。现场只剩下李校长一人。”
“终于还李校长清净了。”天仁边说边喝上一口酒。
周围人也都松了一口气,间杂着轻轻的抿酒声。
“当天晚上,寨子里的人都睡不着,都站在自家的碉楼顶上望着神山小学,我也跟多吉一起站到碉楼顶上望着李校长的学校。子夜时分,我看见李校长学校上空升起一圈佛光,佛光罩着李校长的学校,哦呀,红红的,好好看。寨子的人都看到了。我好激动,哦呀呀,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多吉赶紧拉我趴下,我和多吉朝着李校长学校上空的佛光五体投地磕长头。各家碉楼顶上的人都在五体投地磕长头。”
“呀,那景色多美呀。”灿儿轻轻叹。
“第二天一早,寨子里的乡亲们一上山,就看见……李校长打坐在那棵千年核桃树下,已经圆寂。李校长面朝神山,跌跏端坐,双掌合十,双目紧闭。那棵千年核桃树的伤口流出来的碧血已经凝固着一朵八瓣莲花,李校长端坐在八瓣莲花的花心。那棵千年核桃树也一夜间枯萎了。李校长养的那头藏獒蹲在李校长身边,面朝神山,眼睛眨也不眨,央宗阿妈摸摸它的鼻子,早已经冰凉。”
天仁猛地灌完一杯酒,扼腕叹息:“泰山崩矣,梁柱摧矣,哲人逝矣,中国从此再无神山。”
“乡亲们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在学校前的花圃中为李校长建了一座白色灵塔,请李校长入住,还在灵塔边为李校长的藏獒修了一座小坟。现在,李校长教出来那两个我们寨子里的女老师依然坚守在学校里,天天给学生上课。每天早上每个娃娃来学校的时候,都先要到李校长灵塔前对李校长说:‘李校长,我来了,我一定好好读书。’然后,才走进教室。放学了也都不回家,都要趴在灵塔边地上把作业做完了,说:‘李校长,我作业做完了,我今天先走了。’”
“……”天仁默默地为朵玛和自己又倒满一杯酒。
“李校长养的那头藏獒的小坟前,堆满了娃娃们从家里带来的牛羊肉骨头。我的熊熊从不去叼那堆骨头,天天守在那堆骨头边,还跑来好多藏獒跟熊熊一起蹲在小坟边,没有哪一头藏獒去叼那堆牛羊肉骨头。那群藏獒也不叫,也不动,就那么默默地面朝神山,蹲在小坟边。”
周围人也都站着不动,仿佛也成了一群藏獒。
“妮玛也回来了。”
“妮玛从哪里回来的?”天仁问。
“从圣湖圣山回来的。”
天仁的脑子浮现出圣湖玛旁雍错和圣山冈仁波齐来,心中叹:好啊!莲花湖的珍宝。问:“妮玛去圣湖圣山做什么?”
“你们汉人不懂的,妮玛师法智慧空行母玛久拉珍,修藏传密宗,能通天地,晓阴阳,知生死。李校长圆寂时,妮玛正在圣湖边打坐禅定,慧光一闪,神灵通报妮玛李校长已经成佛,飞升兜寿天,妮玛就急急忙忙回来了。妮玛一回来,妮玛尼姑庵神泉边和李校长神山小学那两棵千年核桃树也都一夜间复活了,长出了好多嫩芽。这几天,妮玛天天在李校长灵塔前诵大悲咒。”
听这么一说,天仁心中又响起妮玛的歌声:
“滚滚红尘孽障多,
神山脚下妮玛候。
远方的哥哥呀,
你回头,
你回头。”
天仁心中一震。妮玛早为我表下偈语,我怎么没参透?想起自己把妮玛送的千年核桃念珠挂在了救命石上,心中更生出无限懊悔和自责:真不该把那一串千年核桃念珠挂在那块大石头上……
天仁喝口酒,知道大家现在最关心的是什么,问:“朵玛,那学校拆了吗?”
“还没呢,前一个工程队的民工看到李校长圆寂后,工资不要,全都跑了。吴老板说,前期投资已经投下去了,各方面的力量也都动员起来了,脑袋被神山套住了,退也退不回来了,硬着头皮也得上。”
“……”天仁跟朵玛碰碰杯。
“吴老板安排的上海的工程队前两天就到了山下县城。听石榴花说,人家上海来的工程队才不信邪呢,人家上海来的工程队队长说世上哪有砍不得的树?一百多年前,上海还是海边一滩涂呢,现在不也照样建起了成片的摩天大楼?砍的树还少啊?还说用不了两年,他们工程队保证在神山脚下建起比神山还要高的摩天大楼,还说……喏,上海的金茂大厦就是他们修建的。”
“……”天仁又一口干掉杯中酒,为自己满上。
“今早我出发来你们这里时,就在下山的路上碰到了上海去的工程队浩浩荡荡地上山。一路上,他们喊着号子唱着歌,要去拆李校长的学校。”
“妈的!他们敢拆?!我们今年不买房啦,就用这笔钱在李校长学校的原址上建一所新学校!”大山拍案而起。
“好!”灿儿夫唱妇随,咬得紧紧的嘴唇张开来,下唇流出殷红的血。
“我们今年也不买房啦!大山,加上我们的一份!”大山身后响起一个女声。
桌子周围一直沉默着的人群爆发出吼声,群情激奋。几对新人尤其激动,纷纷开始凑起份子来,你出三万,我出五万。
没女朋友的男生也加入到凑份子的行列,吼:“我把我攒下来准备娶老婆的钱先捐出来!老婆我不要了。”
没男朋友的女生也吼:“谁要娶我?我的底价一万!谁出价高,我就嫁给谁!钱我一分不要,捐出来建学校!”
一个女生在灿儿面前桌上摆上纸和笔,周围人旋即开始填写起名字和数字来。
天仁含泪站起来,大声宣布:“朵玛,请你明天回去后转告妮玛,在李校长的灵塔前举行神山捐书会捐书仪式的同时还要举行你玲儿姐和你天仁哥的婚礼,我要在妮玛的大悲咒中唱响你玲儿姐和你天仁哥的欢乐颂!”
现场旋即安静,人人惊恐地盯住天仁,个个女生拼命咬下唇。
灿儿拉大山站起来,下唇在滴血,大声宣布:“本**现在宣布:神山捐书会捐书仪式和集体婚礼仪式同时举行。我们要在李校长的灵塔前,请李校长作我们的证婚人!”
人群响起轰隆隆掌声。
“啊?!真的?!我还以为李校长圆寂,你们就不来了。我和多吉也结婚,我们开篝火晚会,跳锅庄舞。扎西德勒!”朵玛的脸盛开了花,两行珍珠挂。
天仁举杯向天,喟然长叹:“啊,神山,我曾经千里迢迢前来你的面前祈求你保佑我生意成功,我的祈祷果然很灵验,你保佑了我生意成功,但这成功却带来了天地间一场浩劫。这场浩劫岂止砸向了我,也砸向了神山。为了自己赚钱,引来了天地间一场浩劫,我是个罪人啊。今天,我要宣判,宣判我终身服刑,神山就是我的流放地,是我的囚牢。愿天上人间所有的罪孽全都砸向我,我一人扛尽。吴老板,是我把你忽悠去了神山,你被神山套牢了,我来为你解套。中国神山的祭坛上又到了献上新一轮牺牲的时候了,向死而生,算上我一个。李校长,让我来赎罪。神山捐书会的兄弟姐妹们,你们捐献的一本本书籍将汇集成一束圣火,我这个囚徒将用生命来捍卫它,护卫它,让它长存不灭,照亮天地。圣徒逝兮遗宏愿,来者聚兮传圣火。朵玛,请你明天回去后转告乡亲们,李校长已经转世,李校长的学校里很快就有一位新的李校长来接过李校长的教鞭。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Whether 'tis nobler in the mind to suffer
The slings and arrows of outrageous fortune,
Or to take arms against a sea of troubles,
And by opposing end them? To die: to sleep;
No more; and by a sleep to say we end
The heart-ache and the thousand natural shocks
That flesh is heir to, 'tis a consummation
Devoutly to be wish'd. To die, to sleep……”
“啊?!”众人的声音被吓丢了,嘴巴张开,发不出声来。
“真的?!”朵玛惊喜地望着天仁,站起来一转身,“呀啦嗦——” 对着浦江,放开歌喉。歌声穿云裂石,直冲九霄,更化作一道闪电从浦江这边哗啦啦直窜到对岸外滩,把浦江江流“哗啦啦”掀起阵阵波澜。脸上阴霾一扫而光,眼里珍珠变瀑布,滚滚而下。
天仁挽住朵玛,大山和灿儿紧贴而来,四个人挽成一排。
身后神山捐书会男女年轻人自动手挽手,挽成几排,群雕般岿然不动,面朝浦江,面朝浦江对面那一片华灯,面朝那一片华灯后隐藏着的大上海,齐声唱响心中佛唱:
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
是谁留下千年的期盼?
难道说还有无言的歌?
还是那久久不能忘怀的诺言?
啊……我看见……
一座座山……
一座座神山……
歌声是滚雷,在浦江江流上砸起阵阵浪花。
隔壁星巴克的客人齐唰唰跑过来,露台下散步的游人呼啦啦围过来,浦江江面游船上的客人哗啦啦鼓起掌来。
露台是舞台,浦江涛声是伴奏。隔岸万国建筑上原本软绵绵的霓虹灯光,瞬间幻化成万道佛光,齐齐投射过来。
背景上,东方明珠塔是圣火,金茂大厦是长明灯。
蜂拥而来的人群拥挤成一朵欢腾怒放的莲花,中间那四个泣血讴歌的年轻人就是花蕊!
人群被点燃啦!成了一座火山!
一曲大合唱瞬间唱响。歌声如潮,在浦江边大上海夜空激荡,飞扬。
朵玛在长江尽头放歌,她的歌声如一匹领头飞奔的骏马,众人的合唱是紧随而来的万马千军。万马千军汇集成一股滔滔洪流,逆着长江的浊浪洪波,滚滚而上,翻越群山,穿越湖沼,直向长江源头奔去,那里有李校长,那里有神山。
百年外滩在歌唱!
新生陆家嘴在歌唱!
大上海在歌唱!
杜鹃泣血,凤凰浴火。浦江两岸,大悲咒从没停止,但欢乐颂何曾断过?
正是从这里——中国沿岸黑夜最先罩来太阳又最先升起的地方,一次次佛唱传遍华夏!唱响华夏!点燃华夏!
今天,一群年轻人又在这里用生命唱响心中佛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