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皇都乌赛斯的瞭望塔顶,带着镶满钻石的面具的青年正在吹奏口琴,绵重的琴声听上去饱含深情,犹如初醒的梦呓,暧昧缠绵。
青年背对着楼梯,陶醉在自己的演奏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接近。
直到一曲终了,来人才问:“你一个人跑这儿来吹口琴,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青年笑了笑,掏出手帕将口琴擦干净,仔细装进盒子里收好,然后才说:“没有,只是想找个视野辽阔的地方,让自己的心情变好一点。”
“你吹的曲子听起来可不像是能让人心情好起来,”茵小心避开露台砖缝间的青苔,走到他身边,“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不会难过的人,因为无论什么时候去找你,你总是那么有耐心,从来没有发过脾气。”
伊达洛斯出神地望着远处的夕阳,道:“每个人都有悲伤的往事,我也不会例外。”
“是关于你哥哥?”茵试探性地问。
“嗯,关于我的家族,亲人,和我爱过的女人。”伊达洛斯回答得很坦率。这听起来是一个好的开始,夕阳能勾起人的愁思,也会使人格外有倾吐的欲望,茵决定趁机好好问一问。
既然是悲伤的往事,询问的方法就很重要,她每一次追溯起自己的过去和自己双亲的往事,无不是以悲剧结尾,推己及人,茵也不希望自己的问法不得当,给人伤口上撒盐。
但在她想好怎么开始之前,伊达洛斯就主动开口了:“两个多世纪前我的家族是贝利亚赫赫有名的贵族,出过无数宫廷魔法师,现今流传下来许多高阶魔法曾经都是我的祖先引以为傲的杰作,其中最受追捧的,大概就是白天在皇家赌场里,会长向我索要的赌注。”
茵点点头:“摄魂术和起死回生。”这两个魔法她或者体验过,或者见识过,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不过富不过三代,在过去的两百多年里,祖先们起起落落,也曾被流放又召回,不过最后还是败给了故乡的一场瘟疫,侥幸活下来的人背井离乡,开始了流亡的岁月,一直到我父亲这一辈,由于三十年前的索托瓦战役,塞来路禁止研究死灵魔法,我的一位叔叔拒不遵守,被送上了绞刑架,从那以后父亲就禁止我们在学习魔法,勒令哥哥姐姐都改习武技。”
茵十分意外地反问:“原来你还有个姐姐,她应该和我妈妈的年纪差不多吧?”
伊达洛斯嗯了声,又说:“我当时因为年纪还小,没有人管,所以自己偷偷藏了好些祖上传下来的书卷。又过了几年,因为有人举报我们家中藏有死灵魔法的书籍,父亲母亲都被当做异端烧死,大哥带着我和姐姐逃亡了帝国,彻底抛弃了过去的姓氏,改头换面,做起了拦截商队的生计。”
拦截商队?
茵隐约想起了什么,就听他继续说:“开始几年很顺利,大哥天生就是习武的料,手下召集的一大帮小弟也都个个热血好战,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过着衣食无忧的迁徙生活,直到十九年前,我十一岁的时候,在库兹比克山中我们遭遇了大批的亡灵战士袭击……”
“啊!”茵终于惊叫出来,“你的哥哥姐姐,难道是黄金风暴那两个蛮贼团首领?”
伊达洛斯嘴角一弯,转头看她:“你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初在库兹比克山中他们也遇到了同样的袭击,差点就全军覆没了,茵自己也因为第一次施展那么大范围的反魔法领域而昏了过去,而且袭击他们的那些骷髅兵,就是当年黄金风暴蛮贼团的成员遗骸。
龙之利刃埃米尔。剧毒蔷薇美狄亚。
这两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蛮贼团首领,竟然是伊达洛斯的哥哥姐姐?茵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这世界真是疯狂。
“虽然……不是很了解,但我们在库兹比克山的时候曾经被袭击,某位死灵法师操纵着大批的骷髅兵进攻我们,那些骷髅中,”茵说着,声音小下来,“就有你的哥哥姐姐。”
原以为伊达洛斯会很愤怒,没想到他只是说:“生前再厉害,死后也不过是一堆不会思考的白骨,操纵别人的死灵法师,早晚也会变成被人操纵的傀儡。”
茵回想起那声势浩大的攻击阵容,就觉得头皮发麻,忍不住问:“当年的黄金风暴那么多人,你哥哥姐姐又那么厉害,为什么还会在库兹比克山全军覆没,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
问完才发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既然当时的人全军覆没了,遇到了什么自然也就无人能回答。
“不是他们,而是我们。”伊达洛斯平静地纠正。
“我们?!”
茵呆住了:“你和他们一起的?他们都死了,你那时候只有十一岁,一个人怎么活下来的?”
伊达洛斯戏谑地笑了:“一个人?谁告诉你只活下了我一个人,带着我从数以千计的骷髅大军中杀出重围的,你难道想不出会是谁?”
狂风呼啸的山谷中,数不清的骷髅兵、妖灵、囚魂不断从两旁的峭壁上扑下来,或张开残缺不齐的牙狠狠地撕咬着人的皮肉,或带着剧毒的火焰穿过人群密集处,留下一道道不断灼伤的伤口。
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尖叫,在风声与咔哒咔哒的白骨撞击声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再厉害的刀剑也阻拦不住亡灵战士的进攻,一路的前行,身后的沙路上铺满了鲜血和残肢,队伍的人数在锐减。
“女人和小孩先撤!”挥舞着通体赤红的巨剑的,是有着龙之利刃称号的气剑客埃米尔,也就是现在正遭受不明原因袭击的这支蛮贼团的团长,他天生神力,能够将大象也举起来扔出去,却奈何不了这些没有生命的亡灵战士。
交织的凄厉惨叫声中,一道响亮的女高音远远回应:“狂战士和骑士们,保护好魔法师,迅速撤出去!”
枣红色头发的年轻女弓箭手骑在马背上,反手摸到空的箭筒,索性弃了长弓,抽出腰间的皮鞭凌空抽出,将一具从高空扑下来的骷髅抽得粉碎。剧毒蔷薇美狄亚,黄金风暴的副团长,埃米尔的妹妹,她漂亮的脸蛋上已经被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随着她每一次高声命令,鲜血不断地流出来。
训练有序的蛮贼们自发组织起防线,好让不擅白刃战的魔法师和为数不多的祭司能够施展魔法,然而经过几个小时的拉锯战,亡灵战士只增不减,几乎全团的魔法师都已经魔力透支,再也使不出任何魔法。
“这样不行!埃米尔,我们必须先找到操纵这些亡灵战士的人在哪里,否则有再多的人都会被拖死的!”唯一一个还在断断续续使用魔法的是一个梳着辫子的少女,满脸的血污让人看不出她的实际年纪,但她的魔法修为远远凌驾于在场所有人之上,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埃米尔奋力劈断一具骷髅的颈椎,抹了一把流到嘴边的血,语气充满悲凉之感:“可是这疯子他妈的在哪儿?!”
狼狈逃窜的队伍中,有一匹马背上驮着个昏迷不醒的男孩,他身上并没有很明显的伤口,脸色却一片灰黄,像是命将不久矣。一只囚魂窥到防御漏洞,嘶吼着向他扑过去,就在不远处负责掩护的少女猛地回头看见,迅速扔了一道新月之刃,将那即将触到男孩儿身体的手整个儿切去了。
美狄亚剧烈喘息着退到马边,她的马已经被无数的骷髅兵撕成了碎片,大腿上也添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失血过多令她脸色苍白,却仍然强撑着抓过缰绳,驱赶着吓软了腿的马向前跑。
“以赛亚,醒醒,求求你……”她用沾满了鲜血的手抚摸着男孩的脸颊,哀求道,“醒醒,我们可以逃出去的,别这样……以赛亚……”
梳辫子的少女也挤到了马边,先是摇了摇男孩的胳膊,见他毫无反应,只得对美狄亚说:“这一带的死亡之力太强了,如果不赶快出去,他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没时间哭了!”
美狄亚哽咽着,拖着一条受伤的腿艰难地走着:“都是我不好,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来……以赛亚,坚持住,姐姐这就带你出去。”
马背上的男孩一动不动,气息微弱,数不清的亡灵战士散发着强烈的死亡之力,一般人上切感到恐惧和窒息,更不用说生命属性的他,生命之火犹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会熄灭。
男人们留下吸引火力,女人们则保护着自己的孩子努力向山谷外逃去。梳辫子的少女面色蜡黄,头上不断落下大颗大颗的汗珠,连续战斗了几个小时,就是她也无法再使出任何魔法,而且头痛欲裂,只能凭一股意志强撑着往前走。
前方开路的女刺客们发出了惊呼:“前面有魔兽!”
马边的两个姑娘一愣,心顿时凉了半截,现在队伍中只有女人和孩子,大家都是疲兵,随便来一只五星魔兽都能将她们全部杀死。
“是梦迦!”不知谁发出了绝望的哀鸣,出现在山谷口的庞大身躯上,一只弯月般美丽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群在自己不远处裹足不前的猎物。
梳辫子的少女扶着头,艰难地走上前:“怎么会有梦迦,这里……”话没说完,身边的女人们都发出害怕的尖叫声,直向后退。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好一会儿才看清,那足有两层楼高的七星魔兽竟然坐在了自己面前,大眼睛弯弯地,像在冲她笑一样。
梦迦发出“嘎嘎”的声音,伸出三指的爪子,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她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