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迦发出“嘎嘎”的声音,伸出三指的爪子,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她的肩。
“你……”梳辫子的少女十分困惑地捂着额头看它落在自己肩上的爪子,完全感觉不到恶意。
美狄亚在后面发出惊叫:“那些骷髅又追上来了!快走!”说着不断扯缰绳,但面前杵着这么一尊魔兽,早就被亡灵战士吓破了胆的马死都不肯往前走,逼急了双膝一跪,把背上驮着的男孩摔了下来。
身后一片混乱,看样子不请梦迦让道是不行了,梳辫子的少女想了想,绕过它继续往前走。
梦迦果然回过头来看她,大眼睛一眨一眨,少女勾勾手:“来。”它居然真的站起来跟了上去,后面的女人们大大地松了口气,连忙抱着孩子们跟上。
这条死亡的山谷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男人们惨烈的吼叫声越来越弱,最后归于寂静,沿途重伤倒下的女人也不在少数,疲惫的逃亡到最后只剩下三个人,梦迦头顶着昏迷不醒的男孩,两只爪子上各坐着一个姑娘,像一头家养的坐骑一样乖顺。
“多亏遇到了它,要不我们也没命了,”梳辫子的少女累得连话都要说不出来,强打精神,鼓励对面的好友,“打起精神来,美狄亚,现在还不到自暴自弃的时候,想想以赛亚,他还是个孩子,他还需要你!”
美狄亚脸上的伤口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结痂,而她就像是完全不会痛一样,茫然地看着远方:“以赛亚……”
少女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仰头喊了声:“以赛亚?”
男孩一动不动,她皱起眉,有点不放心地自言自语起来:“不对啊,亡灵战士已经没有再追过来了,他没有受伤,这时候应该醒了才对。嘿,大个子,停一下,把他放下来。”
梦迦听不懂人话,却能通人性,它乖乖地原地坐下,身子俯低,好让她们把自己顶在脑袋上的男孩抱下来。
“以赛亚?以赛亚……”美狄亚喊魂一般,不断轻拍弟弟的脸颊,但男孩只是安静地躺在她怀里,一动也不动。
少女忽然打了个寒战:“该不会——”赶忙用手去探他的鼻息,然后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去听心跳,但这种侥幸很快就被残酷的事实击碎了,男孩早不知何时就已经没了生命体征,或许在他被放到梦迦脑袋上之前就死了。
男孩的死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美狄亚将他逐渐僵硬的身体抱在怀里,呜咽着,却已经哭不出来了。
“美狄亚,别这样,人总是会死的……”少女试图开导她,却换来了她凄厉的哭喊:“都是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我们才会到这里来,埃米尔死了,大家都死了……连以赛亚也被我害死了……都是我的错!”
不知人间疾苦的梦迦疑惑地偏着脑袋看她们,风中传来淡淡的血腥味,附近有猎物,它果断地站起来,走出了狭窄的裂谷。
无论少女怎么劝慰,美狄亚都不肯接受弟弟已死的事实,她死死抱着已经完全没了温度的男孩,不断哭喊着他的名字,向他道歉,恳求他睁开眼睛,但都于事无补。梦迦带回来一块不知名魔兽的肉,少女生火烤熟,递给她,她也不肯吃,就像已经彻底失去了灵魂一样。
当晚两人一兽就在裂谷里凑合着睡了,由于精神力透支,少女睡得很沉,直到第二天听到喊叫声,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姐姐!姐姐!”她依稀辨认出声音的主人,稍微迟钝了几秒,接着就被吓清醒了。
昨晚已经死去的男孩不知为何竟然又活了过来,正拼命摇晃靠在岩壁上耷拉着脑袋的美狄亚。少女还以为自己累得五感失常了,拼命揉了揉眼睛,又准备掐自己大腿时,摸到腿上放着一张纸片。
“姐姐留下了遗书,说她对不起大家,如果她没有提出到库兹比克山暂避风头的馊主意,那么大家都不用死,”伊达洛斯说到这儿叹了口气,交扣的十指骨节发白,“她说她尤其对不起我,所以绝对不会让我死在那种地方。”
茵茫然接话:“所以她用起死回生救了你?”
伊达洛斯很久都没有应答。
太阳已经完全沉下了山,从瞭望塔上看下去,乌赛斯城中万家灯火,将身在高空的他们衬得格外孤单。
“走吧,这上面风太大。”伊达洛斯转身朝楼梯走去。
茵跟了几步,忽然想到他之前说的话,脱口问道:“你当初在玛尔德的时候曾经告诉我,你在追杀海默林的过程中顺便救了苏缇,后来又说你追杀的是他会的某种魔法,这魔法……难道……”
伊达洛斯却没有回答,大步走下了楼梯。
十九年前的库兹比克山中,黄金风暴被死灵法师袭击,虽然茵无法确定那时候亚逊•卡梅恩是否已经在座城堡里住着,但能让伊达洛斯追杀的,必然是有着血海深仇的人。
被记恨的死灵魔法,全军覆没的遭遇战,海默林,卡梅恩……
卡梅恩就是那个当年伏击他们的死灵法师,并且他还把某种不外传的魔法教给了海默林。
想到这一点,茵就觉得脑袋里像有十座火山一起喷发了一样,他们师生俩不是自称站在自己这一边吗?海默林也就算了,本来就是为了利用自己,他的腿瘸了也确实是自己的错,那卡梅恩呢?他一手制造了黄金风暴的团灭,难道还能淡定地和玛格丽特做朋友?
“伊达洛斯,等等!我还有话要问你!”这疑惑如骨鲠在喉,不问出来今晚是别想睡了,茵喊着他的名字快步往前追。
伊达洛斯走在前面,晚风吹得他的黑色斗篷风帆一样鼓起,发出猎猎响声,茵追了几步,视线忽然越过他翻飞的斗篷,看到道路的中央站着一个瘦高的人。
那人穿着普通冒险者常穿的粗布衣,一头红发被风吹得凌乱。
“大师有请二位。”来人发出了邀请,光影明灭之中,茵认出了他的脸。
最终之战即将来临,晚风中摇曳的红发如同昭示过去与未来的一个梦,映在她的眼里,也映在另一个人的噩梦深处,化作扭曲的火焰无情地燃烧起来。
“不——!”爱莲娜从噩梦中惊醒,几乎从床上坐直起来,一身烧伤刚刚止住血,又在她的剧烈运动下伤口破裂,流血流水,痛得她倒抽冷气。
守在床边的女仆吓得赶忙扶她躺下去,拧了布巾来擦拭,又急急忙忙去传医师。
火系魔法的灼伤唯有水系治愈术能够彻底治好,但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像样的医师和魔法师要么随军队出战,要么自顾不暇逃之夭夭,雷明多城中只剩下一两个不怎么靠谱的医师,治疗的过程中差点把爱莲娜给活活痛死。
她依然无法接受自己被抛弃的事实,尽管烧伤的面积并不是很大,痛却是真的,从身体到心灵,都像是被割开一样痛。
原来母亲的话并没有错,男人永远不会把女人当一回事,只要威胁到他们的利害,女人一定会被牺牲掉……她忍着剧痛再度躺回到床上,回想起母亲活着的时候说过的那些话。
大师在危急关头抛弃了自己,黑加仑也在危急关头抛弃了自己,这些男人,心里永远都只有他们自己而没有她!爱莲娜的心因接二连三的背叛而抽痛,她坚信这都是因为男人的自私所致,丝毫没有想到,或许对他们而言,她根本没有在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一名女仆推开门进来,和房间里的女仆、医师说了几句什么,接着门外走进来一个黑色袍子的男人,爱莲娜有气无力地看过去:“是谁?”
“女王陛下,我对您的遭遇感到十分抱歉,”来人是荣耀神殿的祭司长,他在爱莲娜刚被救出塔顶的时候来过一次,不过那时候爱莲娜正昏迷着,“在您病痛之中还要说这些话或许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
他来到床前,一手按在胸前对爱莲娜行了个礼:“帝国军日夜蚕食着我们的领土,再过不到半个月,估计就能围困雷明多,陛下若无退敌之策,只怕是无缘王位了。”
爱莲娜瞪大了眼睛,竭力喊道:“他们都背叛了我,连你们——!我祖国的同胞也要抛弃我吗!”
祭司长不无遗憾地叹气:“那敢问陛下有什么方法能带领我们击退帝国军?被你们送出国境的王室成员们已经陆续和神殿取得了联系,如果您仍然在病床上无所作为,到时候就算神殿还愿意站在您身边,全国人民也不会支持您了。”
爱莲娜气得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祭司长又沉痛地说:“听说这次帝国的国王日前病重,两位继承人斗得你死我活,这次第一王子海默林突然发兵,就是为了争抢战功,彻底踩扁弟弟索兰达尔……”
“你说什么?”爱莲娜蓦然惊呼。
祭司长莫名其妙:“怎么了?”
爱莲娜咬着下唇,想起自己那晚上路过旅馆一楼的工具房,曾经听到那只红色的鸟和一个男人争吵,如果她没听错的话,那个男人——也就是之前在布莱尔先生家的别墅里见过几面,后来被茵等人一路追赶的家伙,好像就是叫做索兰达尔!
这下她可算明白了,原来黑加仑明着在帮自己,暗地里却是在帮海默林,可惜这个帝国二王子不是等闲之辈,抓了一路好不容易抓住了,还让他给逃了。
既然如此……爱莲娜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对祭司长命令道:“你放出话去,就说我在大火中被烧死了,而之前和我一起的那个名叫黑加仑的人,其实是帝国二王子索兰达尔派来的奸细,他们调虎离山,趁海默林在图加特打仗,打算偷偷返回乌赛斯抢先登基。”
祭司长讶然,迟疑道:“这……”
“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让海默林心里起疑,才有可能退帝国军。”爱莲娜疲惫地闭上眼睛。
黑加仑啊黑加仑,你究竟是站在谁那一边,只有赌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