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头一天的魍魉遭遇战,大家伤的伤,病的病,只好留在黑压压的索托瓦城里休整。
虽说茵使用水之纹的时候不至于傻到对着自己人头上泼,但天空中堆积了不知多久的雨水一口气浇下来,加上又是隆冬,除了铁打身子骨的黑加仑外,几乎所有人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咳嗽流涕等感冒症状。
用魔法只能治疗外伤,感冒还是得依靠药片,幸好茵早有先见之明,备齐了各种常用药片,分发到位,一行人全都没精打采地坐在旅馆大厅的壁炉边发呆。
布莱尔先生拒绝吃药,只掏了点烟叶嚼,边吃还边说:“除湿瘴还是烟叶管用,当初我还年轻的时候,遇到感冒发烧,就吃烟叶,睡一觉就好了。”
苏缇被药片卡得眼泪汪汪,灌了几大口水,拍着胸口直咳嗽:“我也吃烟叶好不好?药片好大……”
“你的年纪还是别这样吃比较好,”茵同情地替她拍背顺气,“还难受么,我去给你煮点蜂蜜牛奶?”说着起身要去厨房。
“哦,对了,上次说好我做推荐人介绍你加入研究会,正好下个月我们有个活动,全体成员都会到贝利亚王都聚会,怎么样,你能来吗?”布莱尔先生将烟叶和着温水喝了下去,悠悠地问。
茵愣了下,低头计算时间,如果返回王都一切顺利的话,取回母亲的遗骸不过三五天功夫,再到贝利亚去应该赶得上,于是点点头:“应该没问题,我得先返回金奇城去一趟,如果没有意外能赶过去。”
布莱尔先生正往烟斗里塞烟叶,闻言讶然抬头:“你要去王都?”
“……有什么问题吗?”茵不知道他在吃惊什么。
布莱尔先生皱着眉点燃了烟斗:“你们去滑雪那天我收到风之雀传来的消息,王都现在一片混乱,女王陛下病危,亚历克斯王子下落不明,伽罗家拥护费罗夫亲王登基,为此和信仰神殿闹得不可开交……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伽罗家竟然弃正统王子于不顾,拥护费罗夫亲王?这简直是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外人可能不知道,但伽罗家百余年来屹立于公国第一大剑客世家巅峰不倒,除了家族成员本身功夫过硬外,很大程度上和王室的撑腰是脱不开干系的,往上数三代,伽罗家的当家人都是拥护第一继承人,和信仰神殿更是亲密的合作伙伴,这次为了一个亲王竟然翻脸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索兰达尔心不在焉地洗着一副扑克。
茵六神无主地坐回了沙发上,过了好一阵子脑袋才重新运转起来:“费罗夫亲王这个人贪财好色,又没有什么政见,爷爷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布莱尔先生一下睁大了眼:“爷爷?你是伽罗家的人?”
茵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但话已经收不回来,只好干笑着说:“诶,不过……我已经被、嗯,逐出家门了。”
布莱尔先生仍旧怀疑地看着她:“伽罗家不论男女,走的都是剑客的路子,你怎么会是个奥术师?”
“所以被逐出家门了么,当年太叛逆,”茵打着哈哈把这个问题撇开,还偷偷看了一眼海默林,发现他也正低着头,面色古怪地思考着什么,“您的消息是从哪儿得到的?可靠吗?”
布莱尔先生抖出一张信笺,递了过去:“信仰神殿中也有我们的协会成员,是他来信通知我的,你自己看吧。”
茵有点受宠若惊地接过来,心想自己总是说谎骗人家,人家却这么信任自己,连私人信件都让自己看,将来还是找个机会认真道歉比较好。想着,展开了信笺认真看起来。
信上寥寥几行字,见到叙述了一下王都近况,主要目的是为了请假不出席今年贝利亚的聚会。茵读完了信件的内容,目光瞟到左下角的题款,发现写信的人名叫以赛亚——伊达洛斯在马可波里城主府邸的时候伪装出现,里切斯特也称呼他为以赛亚,这是巧合……还是两个以赛亚根本就是同一人?
吃了上回没认真看题款的亏,茵这回慎重多了,将信笺认真折好交还回去,同时诚恳地问:“您对这个叫以赛亚的人熟悉吗?他的话可信吗?”当然不会直接去问这人是真是假到底什么来头,否则反而会令布莱尔先生起疑。
布莱尔先生嘬了一口烟,眯着眼收起了信笺:“你说以赛亚?我和他认识也有些年头了,当初他入会也是我推荐的,年纪甚至比你还要小一些,而且也是个出色的奥术师。”
奥术师!这个词一出,几乎所有人都立刻想到了不久前遭遇的两次奥术袭击,一次是在卡梅恩的城堡,另一次就是害得他们匆忙逃出海格威的那场雪崩。黑加仑不动声色地捏碎榛子喂给小夜魅和小火鸡,直到茵不安地看过来,才懒洋洋地说:“怕什么,你比他厉害。”
索兰达尔立刻在一边起哄:“是啊是啊,连你都比不过,更别说跟我比了。”
茵一头黑线,紧张情绪都被他们俩败光了,只好咳嗽一声,继续问:“您见过他吧,他长什么样?我以前也常去信仰神殿,没准我也认识他呢。”
“见过,不过……”布莱尔先生皱了皱眉,“以赛亚每次出席公共场合,都带着一个镶着钻石和羽毛的面具,据他本人说,他的一只眼睛因为早期奥术使用不当瞎掉了,脸上还有一块严重的烧伤,所以你要问他的长相,我还真不好回答,如果他说的是实话,那你见到他的时候他也应该是带着面具的。”
果然是同一个人啊,茵稍微松了口气,但又说不清到底是放心了还是更加担心了,以赛亚百分之一百就是伊达洛斯的伪装,可他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又想达到什么目的呢?联想他一路上的所作所为,茵实在觉得过去错看了他,为了杀死自己,竟然在从新月镇道马可波里的路上杀了那么多无辜的少女……
不对,如果那次是他要杀自己,根本不会杀错才对,自己和他认识六年,见过无数次面,他没理由认不出谁才是目标。
难道说吸血鬼事件另有真相?
正胡思乱想间,旅馆紧闭的大门竟然被人给推开了,围坐在壁炉边的人不由自主地全都望过去,只见十几个人一拥而入,迅速把本来就不大的旅馆前厅给挤得水泄不通。
两拨人大眼瞪小眼,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大家谁也不认识谁,但这可是荒废了三十年、有鬼城之称的索托瓦要塞,为什么竟然会有自己队伍以外的人,惊讶程度丝毫不亚于分别了大半辈子的老朋友重逢。
“请问……”茵见对面的目光活像是见了鬼,只好先开口示好,“你们也是碰巧路过这儿的吗?”
对面的队伍里除了两名少女外,其余的都是佩着各式武器的青壮年男子,其中一个提着牛头巨斧的狂战士站在最前面,听到茵的问话毫不客气地反客为主:“谁会没事儿路过这种鬼地方!你们都是些什么人?说,不说我就把你们全杀了!”
……啊哈哈哈。
茵努力控制住抽搐的嘴角,己方成员虽然看起来老弱病残懒一应俱全,但随便出一个人都能将他们集体送回神的怀抱,这会子居然被威胁了?
其他几个人似乎也觉得十分好笑,没人发怒,都在看戏。
茵想了想,还是决定以德报怨:“哎呀,我们无冤无仇的,别上来就喊打喊杀的么,大家都是旅行中人,相互忍让一下呗。”
“少废话!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再不说我不客气了!”那男狂战士腰圆膀粗,直有两个人捆起来那么壮实,瞪眼一吼天花板都沙沙作响,茵不敢再套近乎,生怕他一斧子把自己剁成两截,粘都粘不回来。
一边剑拔弩张,一边悠然淡定,实力悬殊从态度上就可以体现出来,茵耸耸肩,决定不鸟他们,转个身坐回原位。
“远道而来的客人啊,请放下手中的兵器,卸掉一身的疲惫,在这个连神也忘却了的遗迹之中尽情地享受一生一次的饕宴吧!”索兰达尔却在这时候站了起来,举止优雅地向那边行了个礼,然后取出七弦琴开始弹奏。
茵等人早已习惯了他不分场合抽风的行为习惯,完全不作理会,那群新来的就不行了,一个个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自我陶醉的演奏,恍惚还能看到玫瑰花瓣乱飞的幻觉。
索兰达尔虽然自恋,但确实是有自恋的资本,自称是音乐家,弹起七弦琴和钢琴都是有板有眼,对面的一伙人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呆呆地站在原地听完了他的演奏。
“草原之夜,我听过这曲子,”就在索兰达尔得瑟结束躬身行礼时,对面传来一个温厚的中年男声,接着一阵骚动后,说话的人分开人群走了出来,“据说当初博尔特先生正是在索托瓦要塞的城墙上看到了一望无际的草原,灵感萌发才写下了这首曲子。”
那是个长相也温厚笃实的男人,个头中等,留着一字胡,虽然穿着冒险者的粗布衣,却仍然掩饰不了他身上的某种气质,茵望着他的脸,微妙地有种亲切感。
对面的一名少女挤到他身边,小声地喊了声爸爸,想把他拖回去,看这边的眼神带着极强的戒备心。但那男人并不回去,而是朝着这边也行了个绅士之礼,说:“我们在路上遇到点小麻烦,一直在躲避仇家追杀,所以刚才言语冲撞了各位,还请见谅。”
早出来说这话多好,茵撇撇嘴,放大话威胁人,最后还被集体请回天国那不是连下辈子的脸面也丢干净了。
刚才那个狂战士却不肯善罢甘休,一直用看敌人的眼光瞪着这边,说:“这些人说不定就是专门埋伏在这儿的,要塞都被封锁了,我们能想到走这里,他们一定也会想到,让我把他们全都杀了!”
“不行!”那中年男子厉声制止,“如果为了自己的安危就不把别人的性命当一回事,那我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见他还要再辩,就直接下令:“什么都不要说了,走。”
中年男子似乎是这支队伍的灵魂人物,他下了命令,其他人都不再反驳,又依次退了出去。
茵觉得不太放心,忍不住出声:“请等一下!”
那狂战士立刻握着牛头巨斧转过身来,瞪起眼:“还有什么事!”
茵被他那故作凶狠的样子逗笑了,指了指去帝国的方向,说:“天黑之前要出草原啊,不然说不定会有魍魉袭击你们。”
“魍魉?”刚才那名少女似乎有些讶异,“这里都荒废了那么多年,怎么会有魍魉?”
狂战士粗声粗气回答:“肯定是那丫头在危言耸听,我们走!魍魉又怎样,老子一斧头就把它们砍成两半!”
好心被当做驴肝肺,茵不想再浪费唇舌,说了句“随便你们信不信”,记起刚才要给苏缇煮蜂蜜牛奶,于是径直朝厨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