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心的不甘,似乎化成了一股支撑着陆小妹活下去的力量。因为只股力量的支撑,她直到最后被押到断头台上那一刻,还怀揣着希望。
太师亲自监斩祸水妖女,这一消息传开,人数不多的水原小城一时间也热闹起来。
“妖女!”太师捻着八撇小胡子冷笑地俯视着跪坐在地的白衣女子,“你可知罪?”
“民女不知,”陆小妹仰头望着昔日的故人冷笑,“行刑前还劳烦太师告知民女,也告知天下!莫要让民女含冤而死才是!”
“你认得我……”徐昭凝眉,转而邪笑着勾起唇角:“你与本太师未曾相见,不是妖女又是什么!”
“太师记性可能不太好啊……年纪大了也是正常,要注意啊!否则得了老年痴呆还不自知呢!在封妃大典上,我们不是见过了吗?”
陆小妹冷笑嘲讽,“也对,太师自然只认美人儿,当初本妖女生得国色天香,容貌倾城,如今毁了容,太师自然是不记得了……”
太师身边的跟班忙上前怒吼:“大胆妖女!太师德高望重,岂是贪图美色之人!来人啊,拖下去打……哎呦,奴才僭越了,该打该打……”
徐昭冷眼白了身边的跟班一眼,开始细细打量台下的落魄女子来。只在那封妃大典见过一面的人,竟然能认出他来,说这是巧合,他自己都不信!
台下的女子,脸色惨白,脸颊上条条的黑色疤痕,一身白衣满是泥土……
她不复往日绝色,而且毁容后丑得有些瘆人了,但她身上却又些夺人眼球的东西在,让她与众不同,即使灰头土脸隐藏在普通百姓中,依然一眼看到,令人移不开眼睛……
看了半晌,徐昭恍然明白,令这个落魄女子发出光彩的,是那双眼睛——骄傲的、自信的、决不屈服的眼睛。
然而,她还是逃不过一死。
徐昭抬袖,从竹筒中抽出一根来,朱笔一勾,轻蔑笑道:
“妖女……手心红痣,实为天煞孤星之命,承蒙王恩,却怀了野种潜逃出宫,实乃红颜祸水!败坏我朝清誉不说,还牵连得举国上下瘟疫不断……按罪当斩!今日本太师蒙太后懿旨,亲任监斩官,判妖女尚筱舞斩首示众!”
陆小妹冷冷地望着落在眼前的令箭,苦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不过没了我,瘟疫必然会愈演愈烈!到时候,你们又要拿谁来做替罪羊!?青龙国连年征战,死尸便是瘟疫之源!你们有了病不治,还信巫不信医,无药可救!青龙国不分青红皂白冤枉无辜之人,必有天惩!”
“妖言惑众!”太师徐昭拍案而起,“午时已过!来人啊!行刑!”
两个大汉上前架起她来,向邢台上托。陆小妹挣扎怒吼:“徐昭你个老不死的!我陆小妹要是不死,就要拔光你那八字胡!”
太师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咳咳,妖言惑众,妖言惑众……”
陆小妹被推推撵撵地送上了断头台。
台下的人或看热闹,或欣喜激动……冷漠的人群,大快人心的叫好,红颜祸水,理应去死……
“喝吧!呸,”行刑手端过来一碗烈酒,“喝了好上路!妈的,没想到还有一日能处决妖女!啧!真晦气!”
烈酒刺鼻,陆小妹看着瓷碗中自己的脸,哭笑不得,仰头一饮而尽。
烈酒烧灼过喉咙,滚入食管入胃,将胃灼烧得发热。的确是烈,一碗下肚,酒量尚好的她,也看到了五光十色的霓虹。
被按压在冰冷的行刑台上,她迷蒙中,似乎又见到了那一院子的锦绣,繁花似锦,午后的阳光正好,她抱着怀中小小的婴孩,身边立着一个温和俊朗的白衣男子,伸手折了一朵开得最好的戴在她头上……
“牡丹花开无限好……”
她听见了水泼在刀锋的声响,闭上了眼,自嘲地苦笑:“祁冠宇,真好,我要死了……就是死的有点难看……”
死了,就可以不爱,又不恨了。她太累了。
如果只有恨,她可以一无反顾地报仇,如果只有爱,她可以无怨无悔地付出,可如今,爱恨像是两把火,反复烧灼着她的心——她都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祁冠宇了。
爱如何,恨又如何,就这样算了罢,虽然心有不甘,也大不了死了再去问问阎王和那个挨千刀的帅哥,牡丹花水究竟是个什么鬼……
老天爷您开开眼,别再折磨她了……
“丑八怪!”
啊嘞?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是红着眼,跑得气喘吁吁的小鬼伸手在摇她。
“丑八怪!丑八怪你醒醒啊!我把能救你的人带来了!”
能救她的人!?
偏偏她睁大了眼越想要看清小八身后高大的男子,那人的脸庞越是模糊,只看见个隐约的绯红身影,遮住了眼前的光明……
酒精的作用下,陆小妹眼前一阵昏暗,无力地闭上了眼苦笑。
是祁冠宇……与她有着血海深仇的祁冠宇……
陆小妹弱弱道:“还不如死了……”
“想死?”祁冠宇推开小八,俯身抱起迷迷糊糊的女子,“尚筱舞,我说过,你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如何也没能料到祁冠宇会突然出现,徐昭的眼线明明说祁冠宇已经重伤送回了都城,哪知道王给他使了一招瞒天过海……
徐昭气得胡子一颤一颤,忙冲上前去,掀衣跪拜,叩首道:
“王!此妖女不除,青龙国永无宁日啊!”
祁冠宇冷冷地瞥了眼跪在眼前的徐昭,“王曾与此女约定,她的生死,必由本王亲自定夺!太师……本王交代过你,发现尚筱舞后即刻遣送回都城,你竟然公然抗命想要先斩后奏?”
“老臣忠心,上天可鉴!”徐昭叩头在地,“此女祸乱我青龙江山,徐昭愿意拼死以表忠心!”
祁冠宇冷哼,徐昭存的何心他一清二楚。如今若真的杀了徐昭,倒坐实了自己不仁不义,冤杀众臣的罪责。如今青龙看似平和,实则暗潮汹涌,反对他的大有人在,尚筱舞被栽赃成红颜祸水,举国上下声讨不断,他不能再加一把火。
“太师言重了,这么大年纪还忧心国事,本王怎么会好坏不分,忠义不辨?太师不过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祁冠宇冷笑,“本王会派太医替太师调养身体,太师回都城后安心静养身体,以后三月,不必出门了!”
“……”徐昭气得胡子抖了抖,“谢吾王隆恩!”
“丑八怪……”小八眼看着女子被那玄袍男子抱走,想要去追,却被身后的人提着后脖领子拎了起来,“哎,你谁啊……唔……”
“小鬼,”白玉伸手捂住了小八的嘴,“想活命,就乖乖跟我来。”
水原边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三日后,这件事有来被传得甚是离奇,在酒肆茶楼间口耳相传。说的,便是青龙王法场救妖女废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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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默来到水原的时候,陆小妹已经不在了,他找到了被她卖掉的小黑,在一家临街茶肆,伴着雨声,听到了那个故事。
五月末,正是梅雨时节。
迷蒙细雨中,立着戴着蓑笠的白衣男子,牵着一匹黑马,孤身一人走在街头。
“小舞……我为何总是错过你……”阿默拍了拍小黑的鼻子,翻身上马,“所幸你还活着,这次,就算找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你。”
青龙国,都城。
陆小妹无聊地敲打着桌面,一会儿起身喝两口水,一会儿拽了拽身上顺滑得可以的真丝藕荷袄裙,一会儿踹一踹桌子腿,一会儿摘了两朵菊花准备和黄瓜一起做插花……
总之她这两日很是郁闷。
被祁冠宇莫名其妙地从法场上救了不说,还被迷迷糊糊地带回了都城。
这一路她之所以没逃跑,是因为她发烧了,压根晕晕乎乎地不造发生了啥,一梦醒来,就又回到她原来的牡丹殿了。
而且,她怎么又成了舞妃了!??
敢情她兜了一个大圈子……还是被祁冠宇捉回来了!??
牡丹殿中传出一声哀求:“老天爷!求求您!您一道惊雷劈死我吧!”
殿外的小宫女抖了抖,险些把娘娘刚做好的菊花陪黄瓜插花给扔了。
一个小太监凑上前来:“娘娘这是怎么了?”
小翠抖了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次娘娘回来,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也不像以前那样爱和我们下人说话……”
小太监神秘兮兮地凑上前来:“我听说这舞妃是祸水啊!全国瘟疫不绝,就是因为她!如今她重回王宫,太后都气得躲去太师府,避而不见,也不见王来,王是怎么个意思啊……”
“都嚼什么舌头!”云姨冷着一张脸立在院子中,“活都干完了?”
“云嬷嬷饶命!王……饶命!奴才们不敢了!”
“下去吧!”云姨挥了挥手,颔首恭敬地立在一旁,“王,舞妃她……”
“你们都下去吧!”
祁冠宇负手走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