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黎手不停歇,连眼皮也没抬一下,继续旁若无人地包扎着,好像没有听见刚刚那声低语。
凌思迩一窒,又唤了声:“姐姐……”颤抖的尾音带了些细小的试探,那其中的害怕和急切紧张还是让卿黎为之动容了一番。
唉,都说这个丫头是小祖宗,还真是的!
“你嗓子不好,就先不要开口,听我说就是了。”卿黎淡淡说了句,余光早瞥见了那憔悴脸上的丝丝痛楚。
凌思迩点点头,做了个侧耳倾听的表情。
卿黎拿过她手里的鸡蛋子,在她眼周围细细碾揉,或轻或重,比方才凌思迩自己胡乱地按揉效果好得多,也让她舒适地轻哼一声。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闹腾了这么久,你父皇可曾松过口?这么白费力气还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卿黎有些恨铁不成钢,手下故意重了些,惹得凌思迩一声痛呼,不满地嘟起小嘴。
“还不乐意了?”卿黎重新见到她这俏皮的模样,也是莞尔一笑,不再闹她,鸡蛋子继续碾压过,慢慢道:“思迩,你已经及笄了,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和从前一样任性妄为,而是要对自己做的事负责。——你年纪一天天变大,能包容你的限度却在一天天减少,再不能仗着理所当然便肆意妄为,这样早晚有一天是会让人厌弃的!”
便如这次一样。
明知道是在打皇帝的脸,却还是随着性子一路犟到底,也亏得皇帝和太后对她还是宠爱有加,没有太过苛责,换了其他皇子公主,早不知被晾到哪儿去。任由自生自灭了!
当然,那些其他的皇子公主没有那种倚仗,他们也不敢这么做。在宫里。也只有凌思迩这么闹一闹能引起些注意了!
若是放在从前,思迩还未及笄的话。一句少不更事便能轻松带过,所有人一笑了之便可。
可是现在呢?
思迩都成年了,再不久都可以嫁人生子了!还说她年纪小不懂事,那真是够了!连十三皇子那个小屁孩都要感叹一声:也是醉了!
这宫里也不是谁都像皇帝太后那么护着她的,多少人眼红着凌思迩得到的一切?
她是皇帝唯一的嫡女,每次封疆大吏或是臣服小国送上些珍惜玩意儿,首先都是让凌思迩挑过,那些她看不上的、不要的。才分派给各宫各所,给其他人挑去。
这样的优待,和其他皇子公主一比,实在有如云泥之别。让那些皇子公主怎么想?他们的母妃怎么想?让受宠正浓的嫔妃又怎么想?
看得开的,一句“嫡庶之分、原配之份”就完事了,纵然有点小膈应,那也是认了。
然而看不开的,就会从此在心里扎一根刺。皇帝每次待她优渥一分,那刺就深一寸,累积的多了。哪一天爆发出来,也是不可估量的……
便如那淑妃,可不知将凌思迩记恨到何等田地了……
卿黎点了点凌思迩的脑门。“你啊,真是白长了那么大!明明是长得挺机灵,怎么尽做些糊涂事?凡事多动动脑子啊!要是哪一天你父皇对你不似从前了,你可还能依凭什么?”
见凌思迩似乎有异议,卿黎又道:“别说你父皇不会的,会一直对你好的这种话!我从来不信永远,空口漂亮话谁都会说,可又有几个人是做到的?真正的永远只有靠时间去验证……我也不是诋毁你父皇,只是。人心难测,尤其是帝王之心。凡事多留一份余地。那便是当最坏的打算发生了,也不至于太过狼狈……”
凌思迩抿紧了双唇。好像是听进去了,又好像是什么都没听,懵懵懂懂的样子也是让卿黎扶额。
“好了好了,我不说这些了,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卿黎不想再继续这些话题,便想着打发她去睡觉。
谁知凌思迩不肯,一把抓住卿黎,从嗓子眼挤出三个字:“段俞风……”
那声音低哑如破锣,红肿的双眼却还是亮晶晶的,充满了企盼希冀,以及满满的思念。
卿黎一窒,苦笑起来。
她还真是不死心啊!
“你放心,他一个大活人呆在京都呢,哪里也没去,你就安安心心的养病,等好了我就想办法带你去见他行不?”
凌思迩神色好像动了动,却又不是很满意。
她不想多等了,这些日子她等了好久,她现在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人的一切。
卿黎只得安慰道:“好好,你乖乖养病,我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可好?等你都好了,我还送你一份大礼,保你喜欢怎么样?”她讲着条件。
对付这个女孩,还是得给点甜头,何况那份大礼本就是她应得的!
凌思迩果然安分了点,想到卿黎每次送她的礼物都是别出心裁的,也是很期待。
现在既然卿黎答应了给她带来段俞风的消息,那她便一切都放心了。
想到只要养好身子,就能见到段俞风,凌思迩更是恨不得马上好了,又伸手扯了扯卿黎的袖子,不顾咽喉的疼痛,道:“开药,让我…快点好……”
她一句话都说不连贯,然而那眼中的坚定也让卿黎会心一笑,拍拍她的肩膀道:“只要你听话,吃饭用药好好休息,那我就能让你快点好起来!”
在大夫眼里,往往最难治的,不是身患绝症的人,而是不听话一心求死之人。只有谨遵医讯的病人,才最得大夫喜欢。
这边把凌思迩劝妥了,卿黎也并不打算多呆,让宫人们好好照顾她便可,自己则出了凤栖宫准备离开。
刚刚走到御花园,便撞见了一个宫女匆匆而过,恰好与卿黎对上。
“墨湘?”卿黎见她神色之间匆匆,眼神惊疑不定,不由叫住了她。而墨湘却好像没听见一般,只顾自己急急忙忙跑开。
卿黎分明地看到,墨湘的两只袖子死死地绞在一处置于胸前,像是怀中藏了一件宝贝,那神情都有点鬼鬼祟祟……
大白天的,不至于行偷鸡摸狗之事吧?
卿黎眯起了双眼,远远看着墨湘越跑越远的身影,最后只留下一个小点。
这个人,有点问题……
卿黎暗暗留了个心眼,暂时不去多管,转身便离去,可没走多少步,便遇上了一身粉色宫裙的淑妃由宫人扶着袅袅走来。
她身着一袭粉色对襟绞花半臂,藕色束腰罗裙,梳着飞云髻,戴了一副红宝石头面,雍容华贵地从不远处走来。
淑妃本是三十好几都快四十的人了,但是平时注重保养,再看来这皮肤倒是和二十多岁的女子一般无二,晶莹剔透洁白凝脂,身材也是毫不走形,更是因为生育过孩子而像是成熟的水蜜桃,看着也就像是个风韵十足的少妇。
淑妃的父亲本是一个五品官,也一直都是处在这个位置,高不成低不就,与出自礼部尚书府的德妃相比,她也只能算是小门小户。
可是这么多年皇宫待下来,居移气,养移体,气质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举一动都有着一种金马玉堂的贵气,雍容得体,全有大家风范。
然而她的眉梢扬起,斜斜地睨着,总给人一种趾高气昂之意,又是将一股睚眦必报的小家子气展露无遗,与那一身华贵映衬,太过不伦不类。
卿黎缓缓上前两步,微施礼道:“见过淑妃娘娘。”
低垂下的眼帘中划过一道讥诮,她怎么都觉得,淑妃有一种跳梁小丑的气韵。
淑妃嘴角扯了扯,不咸不淡道:“原来是世子妃啊!又给思迩公主来诊脉了?”她的眼神一闪,定定地看着卿黎,仿佛要从她眼里看出些什么。
卿黎只感到她似乎有些紧张,而具体为什么却是不得而知了……
“是啊,公主身子未好,我自然是要来为她请脉的。”她淡淡相回。
淑妃的眼角跳了跳,又道:“思迩公主也是太胡闹了,这么不懂事,倒是劳烦世子妃了!”她拈着帕子印了印脸,见卿黎好像无所发现,也暗自松了口气。
“听说世子妃刚从外地静养回来,那滁州瘟疫还差点夺了世子妃的命,这么凶险可真是令人听得也胆战心惊啊!”淑妃低低笑着,斜睇着卿黎,眼中划过道道嘲讽,“只是可惜啊,世子妃晚来了几步,若是能提前些时候回来,那荣嘉县主也不会把风头尽抢了去!”
荣嘉县主正是得了封赏的高荏,淑妃这意思无非便是卿黎拼死拼活,却白白给别人做嫁衣。何况那高荏却还是自己凑过去的,和皇上圣旨无半分关系,捞了这么大个便宜!
卿黎心中暗笑。
在淑妃看来,这件事是个笑话,可她又焉知,这是自己一手安排好的呢?
她从不想要什么封赏,那些东西对她来说,坏处比好处可大得多了,她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再说,高荏也不是白捞便宜,若不是她,断肠草可不会这么容易找到,高荏也是居功至伟,当然当得起御赐县主。
高荏把她的风头都抢了,她可非但不怪人家,还要好好谢谢人家呢!
只是这些事,却不足为外人道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