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黎进门时,一个宫女出来将她领了进去,她张望了一下,并没见到墨湘的身影。
听说墨湘从来都是尽职尽责的,像这样子消失,可是少有之事了……
凌思迩已经醒了。
她这几日根本无法安睡,即便有卿黎给她开了安神汤药,点了熏香,她还是会从梦中惊醒,往后再无睡意,睁着眼睛等天亮。
这些日子以来,凤栖宫的冷清她也感觉到了,而且时不时还能听到其他妃子娘娘或者宫女前来冷嘲热讽一番,几个忠心的下人们瞒得好,可她也是有所耳闻的。
她不知道这算怎么了,可是她已经逐渐认清了一个现实——父皇不要她了……
那个从小将她捧在手心,有求必应,总是慈和微笑的父皇,如今不要她了……
任由她自生自灭,从那日过后,竟是一次也未曾来过,连身边的人也没有派来问候一下。
这还是那个,连她被蚊子叮了个包都能一惊一乍的父皇吗?
凌思迩将头埋进被子里,压抑地低泣着,声音极小,并没有惊动别人。
卿黎进入内室,只看到床上的被子鼓鼓囊囊着,还在微微颤抖,似乎隐隐还能听到细弱的声音,很快便猜到了她是怎么了。
“思迩。”卿黎出声叫唤,那蒙在被子中的人霎时一僵,没有再发抖,但也没出来,只是这般静静躲着。
卿黎坐到床沿,隔着被子轻拍她的头,“好思迩,先出来,不要蒙在被子里,会不舒服的。”
那声音轻柔温和。听在人耳里如同仙乐。
在宫里,凌思迩很久没听过这样温柔的话了,一时更是觉得鼻头酸涩。动了动身子便爬出来扑进卿黎的怀里,“姐姐。父皇不疼我了!他都不理我,对我不闻不问,完全冷落我了……”
她抽抽噎噎哭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父皇从来没这么对我过,他是不是放弃我了?”
微肿的双眸水汪汪地望着卿黎,她声音还是低哑的,但比起前几日如同破锣嘶鸣一般,此时听来也仅仅只是低沉了些。
卿黎的衣襟很快沾染了一片泪水,她无奈地轻抚着凌思迩的头发。“思迩,那个人虽说是你的父皇,但同样也是个君主,你这么挑战他的权威和忍耐底线,他会生气也是正常的。”
就是不知道这把火会烧到什么时候,思迩还能不能变回原先的地位。
凌思迩一窒,低下头抿紧了唇默默流着泪,良久,才又问道:“那如果我认错,我和父皇道歉。我很有诚意很有悔改之心,他是不是就不生我气了?”
她问得小心翼翼,生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卿黎默了默。掏出帕子为她擦净脸上的泪,低叹道:“思迩,你当初闹得不可开交,丝毫不留余地,现在却去皇上面前伏低认错,让人怎么想?”
她无奈摇了摇头,“从前你的仰仗是皇上,便是任意妄为了些总无大碍,可现在皇上既然决定不管你。便多的是人会找你麻烦!你现在去悔过,不是让人觉得善莫大焉。而是坐实了无理取闹之名!这样你又该如何自处?”
皇帝的心思谁都不清楚,卿黎也不知道他是打算晾着思迩一段时间给个教训。还是真的心生嫌隙从此厌弃于她。
但无论如何,明知道他在气头上还去面前晃悠,绝对不是良策。
“那我该怎么办?”凌思迩急得又哭了出来。
从小被人视若掌上明珠,却突然从云端零落成泥,这种落差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适应的,何况凌思迩从未想过要去适应!
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又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女孩,此时的她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整个人都颓然了下来。
卿黎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道:“思迩,你先别急,如今皇上正生着气,对你冷淡了些也属正常,兴许过些日子就好了……”
是不是这样卿黎其实说不清楚,但她现在必须给思迩一个盼头。
以她如今的身体状况,暂时容不得继续忧思颓废下去,至少得过了这段日子,也许那时打过了预防针,便是最坏的结果,思迩也不至于太过不易接受。
卿黎见凌思迩神色间舒松了些,便趁机转移她的注意力,“我今天来是给你带了样好东西……”
话还未说完,凌思迩便急急道:“跟段大哥有关吗?”
脸上泪痕未干,红肿的眼睛却已经晶晶亮了,一改方才的沮丧,如今居然隐隐狂喜着。
卿黎扶额,暗道这丫头实在没出息!早知道段俞风这么有用,她刚刚也就不多费口舌了,光光说一个名字,就是疗伤圣药了!
“不是!”卿黎没好气睨了她眼,见她情绪一下子低下去,又好笑道:“你不是一直在意手上的疤吗?我暂时虽然没办法给你完全消除,不过遮起来还是可以的。”
“遮起来?我一直遮得好好的,没有人发现!”凌思迩扬了扬手,本来宽大的中衣袖口特意加了两条丝带,以防止了滑落下来让人瞧见。
“我说的不是这个遮……”她微微一笑,将凌思迩衣袖掀开。
这两日她都有听话好好涂药,在雪灵狐血液强大的功效下,愈合地很好,加上琼脂本就温和,就算是覆盖在新鲜伤口上也无碍。
淡淡的海水腥味传来,凌思迩见卿黎正给她涂上一层淡黄色的软腻物,还以为是什么膏药,也没做多想。
可是看着那东西涂上后,她臂上狰狞可怖的伤痕骤然变浅变淡,到后来完全不见,与周围细嫩的皮肤别无二致,不禁心中升起一股欣喜。
“姐姐!”她开心的抚上自己的手臂,触感细润,完全看不出有烫伤的痕迹。
卿黎收回琼脂,笑道:“可别太用力把它弄下来啊!虽然看上去是没了,但其实不过是被遮掩了而已,若是把那层琼脂撕下,你的疤痕还是在的。”
那疤痕她可以想办法淡化,不过要恢复原先的模样就难了,现在也不过是种障眼法吧。
只是为了让她不用再和先前一样战战兢兢瞻前顾后,生怕被人发现秘密,百般不自在。
凌思迩对现在这状况已经很是满意了,连连点头保证道:“我一定会不会弄下来的!”谁喜欢手上总是顶着那么可怕的伤疤嘛!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气氛活跃了些,两人又闲闲聊了起来。
没过多久,殿外传来一阵骚动,有接二连三的膝盖跪地的声音,而后还有请安问礼之声,可以听出来人有太后、淑妃、德妃、娴美人还有皇帝。
卿黎的眼神微闪,朝着大绣花地罩望了望,嘴边若有似无微微勾起。
前几天凤栖宫门可罗雀,今天却又热闹起来,还真是不同寻常啊……
几人在殿内为数不多的婢女内侍躬身问安之中进入了内殿,卿黎站起身给众人行了礼,竟是发现先前不见的墨湘正低眉俯首站于几人之后,霎时眸中划过一道冷光。
凌思迩不为所动,怔怔地看着凌初,满腹委屈。
她在宫里从来都没有什么规矩,凌初也不要求她遵循太多规矩,所以见面行礼问安都是能免则免,不能免也就走个过场马马虎虎了事,所以现在便是毫无动作。
淑妃先是瞥了眼一旁的卿黎,眼中划过一道得意和讥讽,又见凌思迩一副哀怨模样望着凌初,心中暗嘲道:还当你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吗?不过是个落魄女罢了。
她心中高兴,嘴上也忍不住挖苦两句:“呀!思迩公主这还卧病在床呢!竟是连下地的力气都没有吗?世子妃天天前来调养,怎么也不见起色呢!”
这话听起来像是担忧凌思迩身体,实际不过是说她不懂规矩,又顺带着讽刺了几句卿黎医术不佳浪得虚名尔尔。
太后听得蹙起了眉,神情复杂望了眼卿黎,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凌思迩和面无表情的凌初,淡淡道:“思迩身子还虚着,又不能太过进补,几天功夫哪这么容易好?淑妃实是少见多怪了……”
这样的责备令淑妃一杵,她的面容微僵,讪讪低下了头,“是,太后,倒是臣妾驽钝了……”她的态度很是谦卑,可低下的脸上却是僵硬地吓人。
太后不喜欢她,这一点她一直知道!
这个老虔婆,不就是嫌她身份不高,父亲仅仅是个五品小员,比不得德妃出身好吗?
过去二十多年都忍着她不冷不热的态度,这也便罢了,现在还当真所有人给她难堪,真是够了!
哼!等她的墨儿得继大统,她第一个就把这老太婆送到寺里去!
太后对淑妃的作态不置可否,她活了这么大岁数了,对于这些虚伪逢迎和恭维看得太多,又怎么分不出淑妃是认真还是假意?
她将视线重新移到卿黎身上,布满皱纹的脸上神色有些严肃。
方才皇帝过来慈瑞宫请安,恰好众妃嫔也在,淑妃就在这时候说了件事。
正是思迩在王府与卿黎学医期间,卿黎管教不力,甚至还将思迩给弄伤了,又巧言哄骗她不要声张招摇,瞒得妥妥的。
那伤痕至今仍留在思迩手上!
淑妃证据确凿,甚至带来了人证,着实是令她惊愕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