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孩子正在嬉闹着,他们在小巷里奔跑,躲避着其他孩子,笑脸洋溢,无忧无虑,表嫂、小姑他们正在喝止孩子们的乱跑,毕竟现在在路边上,电车很可能撞到他们。
勃兹昂自顾自个儿地走在后面,心情放得很空,而走到街角的时候,一幕如画的场景吸引了他的眼球——
夕阳即将落下,天空由深蓝色逐渐转变为橘红色,稀薄的云层如同火焰般在天际燃烧,巨大的欧式钟塔伫立在远处响起悠长的长鸣,英伦风格的青石板街道上,一辆红色的电车缓缓驶过。
勃兹昂下意识抬起了手机,开始拍摄,色温、饱和度、明度……
等等,哪里来的手机?
“吴语,快走啦!”远处传来呼喊,勃兹昂转过头,只见亲戚们的面庞都开始模糊不清,最远处父母的面颊却清晰可见,父亲张开了嘴,勃兹昂隐约可以读到:
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吧。
儿子。
……
空旷的房间,白色雕花大理石柱子上悬挂着精美的帘子,此时帘子拉起,任由阳光铺洒在房间里,勃兹昂睁开眼睛,眼睛逐渐聚焦,洁白的屋顶并不能带给他任何信息,然而一旁均匀而熟悉的轻微呼噜声还是让他快速认出那应该是内希达尔趴在身边睡着了。
勃兹昂的眼角划过一丝眼泪,随后他闭了闭眼,将剩余的眼泪同心底的悲伤收起。
虽然没什么动静,但是内希达尔还是莫名被惊醒,小丫头头发都粘到了脸上,一脸睡眼朦胧地抬起头,随后意识到什么,赶忙起身朝勃兹昂看去。
“勃兹昂哥哥,你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小丫头很是担心勃兹昂,而看见勃兹昂微红的鼻尖又是心里一紧,生怕他哪里疼痛。
毕竟经过那么一场战斗,伤筋动骨都是可以想象的。
然而勃兹昂确实没有哪里受太大的伤,除了左边眉毛被烧掉了一半,手臂微微有些灼伤,好在处理的及时。
“你的那些烧伤,医师帮你用酒和芦荟处理了,我不知道对不对,但是那个医师说这样效果最好。”小丫头冲着他汇报着,在她看来,勃兹昂是无所不能的,他平时就像什么都懂,所以哪怕那是医师的处理,她汇报给勃兹昂也是在征求他的建议。
“医师的处理是对的,酒能杀菌,而芦荟对烧伤和烫伤的效果极好。”勃兹昂笑了笑,随后又抬起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右臂,轻轻摸了摸内希达尔的长发。
“辛苦你了,内希。”
小丫头面色一红,赶忙摇了摇头。
“不辛苦的,勃兹昂哥哥你才是,你可是保护了我们所有人,现在剑术课的学生们都管你叫战神。”
勃兹昂笑了笑,随后欲言又止,而内希达尔也心领会神。
“这里是医护区域单独的房间,最外面有骑士团的人守着,没人会过来的。”
“你得知道,内希,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勃兹昂闻言松了口气。“我教过你辨认其他途径的亡语者,你就该知道,那是一个炎魔。”
“以他的力量而言,如果我们不是在地下那种狭小的空间,如果不是他大意给了我偷袭的机会,如果不是恰好他没有注意到我的刀,我们在场的人一个都活不下来。”
内希达尔停下了激动的情绪,随后又有些低落。“对不起勃兹昂哥哥,我没能帮上忙。”
“不,这不怪你,内希,只是我要你知道,第五阶段以后的亡语者可以达到什么程度,
他能做到的事情,以后我们也可以,我们比起他来,欠缺的是时间。”
“像一个炎魔,如果他展现炎魔之躯,除了重弩和巨型投石车,以现在人类的手段对他几乎没有太好的办法,近距离会被烈焰炙烤,远程的弓弩甚至都射不进他的身体就会被熔岩化为灰烬。”
“以后我们还可能遇上其他高阶亡语者,所以记住,一旦对付他们,要么智取,要么,逃。”
“嗯。”内希达尔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在,我们活下来了。”随后,勃兹昂又是放松地笑了笑。
内希达尔也笑了笑,从小就险些经历生死的她,其实本质上比谁都对生死敏感。
活着度过每一天,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还有,勃兹昂哥哥你真的没有哪里痛么?”内希达尔还是问出了疑惑。
“当然没有,除了那些烧伤,我身体感觉挺好的,怎么了?”勃兹昂被问的一愣。
“那……那你醒的时候,为什么哭了?”
勃兹昂哑然。
他确实没想到那时的一滴眼泪能被内希达尔看到,只不过那个梦境太过真实,让他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去了。
“内希。”
“嗯?”
“你愿意,听听我的过去么?”
“嗯,勃兹昂哥哥你愿意和我分享的话,我很愿意倾听。”
“其实,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内希达尔的微笑僵在了脸上,她着实没想到会有那般劲爆。
“现在,你还愿意听下去吗?”
内希达尔咬了咬剔透的下嘴唇,小丫头似乎在做内心的挣扎,随后似乎下定了某个决心,点了点头。
“嗯,勃兹昂哥哥,你讲吧。”
“我在的那个世界,技术、文化、文明程度,各个方面都远远高于如今的一切,那是一个车辆在平整的路面上奔驰,人们远隔千万里都可以随时聊天以及看到千万里外的事情,有着无数数百米高楼,每一个城市都有着百万以上人口的地方。”勃兹昂尽可能地用内希能听懂的话描述着地球的一切,而他自己也陷入了回忆。
“我出生在一个还算不错的家庭,家里没有太大的经济压力,我的父母都很健康,而我也逐渐长大,找了份工作,安稳度日。”
“那真的,是一个很和平的国家,她不是最强大的,但是却能保护好在她境内的每一个人;她有着五千年悠久的文化,其他国家很多所谓的发现,在我们的历史里都能找到痕迹,我一直,身为那个国家的一员而自豪。”
“在那个国家里,人民自己治理自己的祖国,人民的需求会得到最及时的反馈,每个人一直致力于让这个国家,生有所养,病有所医,老有所拖,难有所是。”
“那,她没有国王吗?”
“没有,我的祖国,她的每一个人民,都是国家的国王。”
“我们选出自己的领袖,作为主席领导自己的人民,我们爱戴他,他也尽职尽责将我们的国家引导向更好更强的方向。”
“虽然很多国家对我们抱以恶意,甚至诽谤我们,但是我们国家信奉和平之道,一直致力于维持世界的平衡。”
“而在那样的环境下诞生的我,是那般平平无奇,我原本只想普普通通度过一生,没想过成为出色的科学家或者什么名人去扬名万里。”
“然而,在我最普普通通的一天过后,在我睡着以后,我来到了这里。”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到来的,我不清楚是否真的有哪个神明,将我从茫茫人海中抓出,放在了一个远离故乡的世界。”
“开始我是恐惧的,我是抗拒的,我无法接受,在我的父母刚刚退休,在他们迫切需要我的时候,他们的儿子却失踪在人海里,那对于步入年迈的他们是多大的打击?”
“我也无法接受自己出现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所以我把蒸汽机从我的历史中搬到了这里,变成了我的发明,那仅仅是因为我还记得它,也是因为我希望这里,有那么一点像那里。”
“当我自己变成亡语者的时候,我其实心里还有那么一丝侥幸,从小教育我长大的唯物主义论依然存在,我还是个普通人。”
“然而,当那个男人残暴地闯进来,手中喷射着火焰,企图将我化为灰烬的时候,对生的渴望,对保护学生的责任,对于能否回到那个世界的侥幸,让我真正第一次以亡语者的身份用出了能力。”
“我的世界观被我亲手击碎,我的脆弱被我彻底埋葬,我想,我现在终于能正视我自己了。”
勃兹昂停顿了一下,慢慢坐了起来,看向内希达尔。
“我不再是吴语了,我只是勃兹昂,勃兹昂·阿比斯莫,这是我在施展能力的时候,听到最清晰的话,它会成为我的姓氏,陪我继续在这个世界走下去。”
“而这个旅途里,认识你,是我最幸运的事情,内希。你知道吗,在我迷茫的时候,是你的到来给了我勇气,相比你,我的童年已经太幸福了,而你日常生活中的坚强,哪怕被那些仆人畏惧也不肯流露言表的坚毅,都深深打动着我,让我能坚持下去。”
“所以,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完美,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人,我也会有迷茫与痛苦,我的远见也是因为自己曾经的见识。”
“但是不论怎样,谢谢你,内希。”
勃兹昂坐在床上冲着内希达尔鞠了一躬,而小丫头显然吓了一跳,只是看到再一次坐直的勃兹昂,又放下了局促不安的双手。
随后,内希达尔笑了笑,笑容真挚而柔和。
“所以勃兹昂哥哥你不是哪个邪神的信徒啊?”
“啊?”勃兹昂脑袋有些转不过弯了。
“嘻嘻,那是我听说的,邪神会从他们的神国中抓取信徒投放到人间,而那些信徒往往有异于常人的力量,他们信奉着他们的神灵,力图毁灭世界以献给神明。”
“勃兹昂哥哥,你来自哪里,曾经如何,对我来讲并不重要。”内希达尔露出坚定的目光。
“于我而言,你既是父亲也是哥哥,你的发明,它是出自于你的手中,在我看来就足够了;你的见识,在我看来是出自于你的思考,那也足够了;而真正重要的,是从小到大是你陪伴我成长的,你让我的童年里,并没有缺少该有的感情,这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幸运。”
“哪怕别人都畏惧我的时候,你和母亲也都一直陪着我,不是么?”
“你本身,对我而言,才是重要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听母亲说,强大的亡语者可以比肩神明,那么如果有一天,我们都强大到那个地步了,如果真的是某个神灵将你从你的世界中带到这里,那就让我和你一起回去吧,如果可以的话。”
“我也想看看,那个世界长什么样呢。”
“既然在这茫茫世界中,你被送到了这里,那和你的相遇就是我最大的幸运,如果还有如果,我希望我可以一直幸运下去。”内希达尔眼中闪烁着光,风轻轻吹过,带起她鬓角的发丝,阳光在她的身后荡漾,这一刻,内希达尔就像是勃兹昂内心深处的那束光亮。
他终于第一次接受了自己。
以勃兹昂·阿比斯莫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