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22章

时辰不早, 一众小姐们在小轩中食了午膳,便都由府中人接回家。言姝待得最后,同安宁一同送走了小姑娘们方才上马车。

安宁拽着言姝的手颇为不舍。

“言姐姐……”

言姝忍不住掐了掐安宁婴儿肥的脸颊, 道:“我会常来寻安宁的。”

一阵寒风吹来, 还未上马车的言姝不禁打了个寒颤, 安宁也冻得瑟瑟发抖。

“小姐, 快回吧, 王爷还在生气呢。”小枣担忧道。梅林中不知安宁做了什么,穆桓在地上蹲了许久后,径自沉着脸回了启须院, 九御只敢远远跟着。

安宁双眸莹润,终是放开了言姝的手送她离开。

……

回到启须院, 安宁缩了缩脖子, 方才踏进书房, 小心翼翼瞅着往里走。

穆桓正端坐在桌案后处理公务,翻阅奏折, 不时皱眉沉思,手中的笔只偶尔划上两笔。

穆桓仿似没有察觉安宁进来。

安宁走到穆桓身侧,将穆桓处理好的奏折一本本的摆放整齐。穆桓似没有看见安宁,只冷着脸将处理好的奏折放在一旁。

安宁又开始给穆桓磨墨。

墨水晕染开一层又一层,安宁人小力气也小, 磨了许久直至手腕泛酸才停下。

安宁转首看穆桓。

穆桓垂着眸, 视线专注落在折子上, 似遇上了难题, 眉心微蹙, 握笔的手将笔放下,一下下揉着眉心。

安宁突然有了胆子, 伸手抽走穆桓手中的折子。

穆桓手中一空,眉心微敛,又若无其事地重新抽了本折子。是准备彻底忽视安宁了。

安宁抿唇,动静颇大地将折子压在桌案上。那时她不乏戏弄的心思去咬穆桓的耳朵,可未想到穆桓会这般小气,只是被咬了下耳朵就这般气。

安宁不管不顾凑上前挤到穆桓怀里,用自己隔开他和折子,让穆桓只能看着他。 шωш ✿тtkan ✿¢ 〇

穆桓终于将视线落在安宁身上。他眸中墨色很浓,伴着太过白皙至有些苍白的脸瞧着十分骇人。

安宁忍不住缩了一下,再没了刚刚的气势,从穆桓身上爬下,嘟囔道:“让你咬回来就是。”

闻言穆桓眉眼一跳,一直压着的气终是一股脑冒出来。

“你知你做了什么吗?”

“你今年年岁多大,还是能胡乱咬人和让人咬的时候吗!”

穆桓语气越来越重,声音压不住地放高 ,手中握着的折子被握出明显的褶皱。

安宁吓了一跳,呆呆忘了反应,回过神又觉委屈。她只是想作弄下兄长,想看他玉白耳垂上有个牙印的逗趣模样,想让他多笑笑。

自他们从永康侯府回来,穆桓便愈来愈繁忙,以前安宁还偶尔能见着的柔缓笑意也愈来愈少。

穆桓无言静立,知是自己反应过大。安宁,只是孩子心性,也还只是个孩子,可耳上传来的痒意一直如影随形。

羞恼。十八年来,穆桓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情绪。此时,穆桓又不觉伸手去揉耳垂,用力得像是掐,本玉白的耳垂不知何时已经红肿,像是之前就被揉过许久。

因穆桓的墨发垂在耳侧,安宁一直未瞧见穆桓的耳朵,此时突然望见才觉自己无心闹了个大祸。

安宁顾不得委屈,慌忙抱住穆桓的胳膊,道:“你别揉了,兄长,我给你擦擦好不好。”

安宁说着想往袖里去掏手帕,又担心一放手穆桓就去揉,只用手指顶着袖口翻出袖口内面,轻轻擦着穆桓的耳垂。

穆桓目光凝在安宁认真略含担忧的脸上,终是没有阻止安宁的动作。

许久,穆桓推开安宁的手,嫌弃瞥安宁的袖子:“行了,越擦越脏。”

安宁:“……”好想再咬一口。

穆桓将手中的折子抚平,眼角余光见安宁满脸敢怒不敢言,心中舒缓不少。

穆桓伸出手,用袖袍裹住,嫌弃地点安宁脑门,道:“去热水里洗干净再回来。”

安宁磨了磨牙,恨恨转身跑了,头顶发钗因为主人太过用力,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

那日的小插曲过后,安宁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无趣。

穆桓将安宁看的紧,不许安宁随意出府,只能希望言姝会过府来。

初始时,安宁颇为期待,但一直未见到人,后来除了读书习字,穆桓又给安宁请了位女师傅教导琴艺,安宁便也渐渐淡忘了。

幸而穆桓偶尔会从宫中带来穆元溪的书信及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儿给她解闷,安宁倒也不觉无趣。

随着时间的流逝,焚香抚琴,读书习字,不觉间安宁的性子沉静温婉了许多,转眼到了岁末。宫中开始筹办年夜,太后娘娘亲自给京中一些贵女下发帖子。

安宁收到帖子时,欢喜拿去给穆桓瞧,只得穆桓一个冷淡的嗯字。

安宁讪讪跑远,自去欢喜,数月书信往来,她终能再见到元溪姐姐。只是不知言姝是否收到了帖子。

……

言姝自那日回到宁伯侯府就染上了风寒,高烧数日未见好。言姝是宁伯侯府这辈唯一的女孩,一时急坏了宁伯侯府众人。

宁伯侯在宫中求来太医,道是着了凉,好生调养便会无碍,宁伯侯府众人才松了口气。

只是此般一来,一直到临近岁末宫中帖子下来,言姝身子也未大好,入不得宫了。

杜雅微自入了宁伯侯府,便一直乖巧伺候在老夫人膝下,以求得日子能好过些。老夫人晚来无伴,见杜雅微乖巧,便也疼爱了几分。

这日杜雅微给老夫人敲着膝盖,听堂下众夫人议起言姝的病情颇为可惜,不由错乱了手中力气。

老夫人疑惑道:“雅微可是累了,先歇歇吧。”

“雅微不累,是言姝姐姐……”杜雅微喏喏开口,声音吞吐。

老夫人见状语气严厉:“大家之女,何来这般吞吐之姿,有话但说无妨。”

杜雅微乖巧应是,似定了决心咬牙道:“老夫人,言姝姐姐之所以染了风寒……全因那位安小姐,明知雪天冰寒,还将未化的雪往言姝姐姐的衣领塞。”

杜雅微可谓声泪俱下,说着哽咽起来:“那位小姐娇纵无比,只因了平王宠她……”

“住嘴!”老夫人突然怒声开口,气得浑身发抖。

众人慌忙上前安抚老夫人,唯杜雅微还愣在原地,不知说错了哪句话。

一位夫人一把拉开杜雅微,斥道:“愣着作甚,还不退下,姝丫头的事自有定论,轮不得你胡乱编排!”

杜雅微纵是不甘,也只能乖巧退下,只是到底年幼,藏得住脸上的不忿却藏不住眼中的情绪。在场的夫人几乎都活了大半辈子,哪会瞧不出来。

待老夫人顺过气来,第一句话便是对一旁的大夫人也是言姝的娘亲道:“这丫头是我看错了,你可莫糊涂。”

大夫人恭谨道:“儿媳醒得的。”

老夫人又道:“但若那姑娘确实性子不善,我宁伯侯府的姑娘也用不着上杆子讨好。”

……

因此,设宫中宴那日,安宁一入宫到小姐们的席位便收得了许多探究的眼神。除了宁伯侯府的夫人,还有许多来自各家的打量。

安宁面色不变,坐姿挺直,偶尔撞上他人打量的视线还会回以一个甜笑。小姑娘小小年岁这般坦荡地一笑,反倒使得打量的人感到惭愧了。

只有离得近的小枣瞧见了安宁放在膝上的绞紧的双手。安宁紧张得连满桌的精致糕点美食都忽视了。

这份紧张,大概是源于,穆桓吧。

安宁犹记得那日永康侯府前,铁甲士兵拱卫,百姓惊艳,穆桓在身前牵着不安的她步步行上大道,也一步步走进他的世界。

因男女分席,安宁不得不与穆桓分开。

在大殿里分开时,穆桓轻拍安宁的脑袋,眸色柔缓。

“乖女孩,去吧。”

于是安宁背脊挺直,唇瓣含笑,不觉间学足了穆桓的做派,随着领路太监来到席位,对所有或恶意或好奇或讨好的视线均报以一笑。

两边席位隔得稍远,安宁瞧不清穆桓具体神情,只见着一白衣青年位于皇座之下的首位,姿态闲雅把玩着酒盏。

不久,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传遍大殿。是幼帝穆元夜、太后何氏以及穆元溪这位小公主到了。

气氛很快热闹起来,酒过三巡,何氏便先行离去,命宫人领着女眷们游园。

宫中有一簇锦园,皇家几代帝王收集的稀有名贵花木都在其中,又经精心雕琢。即使现在是冬日,点上明灯,游玩起来也别有趣味。

各家小姐夫人三两散开后,唯安宁处显得颇为寂寥,安宁无家中长辈领着,闺秀们不熟识也不敢妄自上前。

安宁不愿由不熟识的宫人引路游玩,就趁此食着糕点,等穆桓领她回家。

直至一声欣喜的声音传来:“暖暖。”

安宁稍愣,是一个陌生又恍惚熟悉的女声。到如今,还有谁会这么唤她,安宁迷茫。

安宁以为听错了,专心吃着糕点,直至一张隐约熟悉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暖暖。”年约三十的女子笑颜慈祥,眼角微红。

安宁嘴中的糕点哽住,猛地咳起来,女子焦急给安宁抚背。

“舅母。”安宁许久止住咳,喃喃出声。

自安宁有记忆起,安阳郡主一直深居简出,唯这位卫家舅母还能见着,可也有许久未见了。早前殿中人多,安宁竟未见着。

“好暖暖,舅母和你舅舅都十分想你。”卫夫人不禁把安宁搂入怀中,母亲病逝,卫家出事自顾不暇,也不知这丫头那时吃了多少苦。

安宁也抱紧卫夫人,眼眶泛红。她终是想念娘亲的,想念与娘亲有关的所有,自然愿亲近与娘亲有关的所有。

“暖暖也想你们。”安宁哽咽。

“好孩子,平王待你可好?”卫夫人生怕安宁受着委屈。

“六叔自然是极好的。”一道娇俏声音抢先替安宁答了,是小公主穆元溪。

安宁回首,穆元溪娇俏立在不远处,一身红衣,神采飞扬。

见安宁看来,穆元溪眉梢扬起,逗趣道:“我说的是‘暖暖’的心里话。”显然站这儿有一会儿了。

安宁脸红,悄悄抹了抹眼角,把溢出的泪抹去,却不知她一双被水浸过似的猫瞳根本藏不住。

卫夫人放开安宁朝穆元溪行礼,穆元溪摆手阻止,靠近安宁,耳语道:“暖暖这般让人心疼,可要去六叔跟前撒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