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宗政憬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侧头看了一眼姚瑾策,发现对方比他要冷静许多,但眸子里的震惊却并没有少。
然而也只有震惊而已,并没有一丝难过或沉痛。
那侍卫面色沉静的重复了一遍:“潜州城内姚氏家主主院起火,火势滔天,院中无人生还,潜州知州趁势拿下姚氏诸人,言称潜州城内尚有不少要是余孽,怕他们趁机逃脱,此时还不方便打开潜州城门,先命人送来请罪折子。”
侍卫说完,将手中的奏折双手奉上。
宗政憬打开匆匆看了一遍,冷笑不止:“这王子周好大的脸,分明作出叛国之举,却能趁势抓了姚氏之人,辩称自己是为了潜州百姓所以才假意屈从,为的就是这一刻!潜州这样的地理位置,居然选了这种墙头草的知州,看来吏部确实该整肃了。”
侍卫迟疑道:“那这折子……”
宗政憬有些厌恶的将奏折丢给那侍卫:“自然是快马加鞭送去新京,由父皇定夺。”
“是,属下这就命人送去新京。”
侍卫领命而去,屋子里只剩下宗政憬和姚瑾策,宗政憬看向姚瑾策,发现他眸中的震惊已经消失不见,表情是惯常的淡然不恭,心里松了口气:“姚兄,没想到你祖父一世辛劳,几乎将我大景折腾的四境狼烟,却突然这样憋屈的结束了这一生,当真世事难料啊。”
“谁说不是呢……”姚瑾策眯了眯眼,教人看不出他此时究竟是何心情,“筹谋一生,仓惶收场,个中滋味,也只能百年之后,再亲自去询问了。”不知道祖父敢不敢见父亲呢?祖父谋杀亲子,而他眼睁睁看着祖父走上一条不归路。
——他们果然是祖孙,谁又比谁更良善呢?
姚瑾策抬眸,对上了宗政憬毫不避讳的探究眼神,淡淡道:“秦王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脸上有花不成?”
宗政憬叹了口气,忽然劝慰道:“姚兄节哀。”
“哀?”姚瑾策倏然冷下脸,似是被戳中了什么,“我有何事可哀?如今潜州知州只等一个无罪的保障便会‘抓尽’姚氏余孽,打开潜州府,想必梧州知州马上也会有所表示,轰轰烈烈的姚氏之乱就要结束,我许诺王爷你的事也马上就能做成,我有何事可哀?”
姚瑾策自然知道宗政憬说的是什么。可他故意这样连问两次,倒让宗政憬再说不出什么节哀之流的话来。
其实宗政憬是最能理解姚瑾策的,毕竟亲情对于皇室来说,并不是什么太值得牵挂的东西,否则这世上便也不会有那么多为皇位而流的鲜血了。姚文远作为祖父并没有做过一个祖父该做的事情,姚瑾策不愿意承认他,甚至对他的死去毫无感触,宗政憬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之所以这样说,也不过是怕姚瑾策只是面上装作不在意,所以他还是先问上一问。
既然姚瑾策的反应如此决绝,宗政憬也不再继续这话题——其实对宗政憬而言,姚瑾策做姚文远毫无感情,他们之间的合作才能继续下去。
若是姚瑾策其实很在意他这位祖父,万一他将来记恨自己怎么办?毕竟他是平定姚氏之乱的主导,此事的功过是非,皆是算在他头上。
“姚兄所言极是,是我失言了,”宗政憬一句话揭过刚才的话题,“以姚兄之见,王子周之流该如何处置?”
“自然是明奖暗惩,”姚瑾策看了宗政憬一眼,淡淡道:“若我没记错,先前王爷是有派人暗中进了潜州、梧州,行过策反之事的,当时王子周之流的态度皆是模棱两可,此时虽是形势所迫而选择朝廷,但既然他们明面上举着大义的旗帜,难道还能将他们当做叛贼拿些么?”
宗政憬被姚瑾策“问这种白痴问题有意思吗”的表情弄得有些尴尬,但他问这个问题自然是有他的用意:“既然‘明奖’,那‘暗惩’便不能做的过了,可若是让这些人明面上还能过着好日子,只怕日后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造反虽然很危险,当既然有了“被迫”协助最后倒戈投诚后安然无事的先例,那些有想法的若是专门扶出一个“姚氏”做替罪羔羊,岂不是可以两手准备?成了便是王,败了便是被胁迫却宁折不屈最后杀了主犯抓了同谋去抵罪?
“越来越多?”姚瑾策嗤笑道,“王爷便是对皇帝陛下没有信心,也该有自信才是。姚氏一族隐居深山六十多年,祖父憋了一辈子的心血,才有今日这一出戏,放眼如今的天下,谁又有这样的能耐和决心?何况,有谁家放着大好日子不过,非得铤而走险,求那高处不胜寒的荣华富贵?我只听过乱世出英雄,却没见过风调雨顺的年头有人揭竿起义的。”
姚瑾策说到这里,斜睨了宗政憬一眼:“秦王也不必试探我了。姚氏的人,你们随便处置,我绝不会说一个不字。至于景朝的官员该如何处置,便不是我能置喙的了。我有些乏了,就不作陪了。而宝藏和玉玺,紫薇玉如今在新京,待回新京再说罢。”
宗政憬见姚瑾策面色不虞,也不再勉强:“姚兄请自便。”
姚瑾策也不客气,起身就走。
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姚瑾策沉下脸:“来人!”
杉木立刻闪了出来,单膝跪地:“主子。”
姚瑾策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到底什么情况?”
姚瑾策问的似乎有些没头没尾,杉木却立刻明白了姚瑾策所指,答道:“主子已经知道潜州的变故了?”
姚瑾策点了点头。
见姚瑾策脸色不好看,杉木不敢再废话,立刻道:“属下也是方才接到消息,老夫人与姚家主……一同葬身火海了。树倒猢狲散,姚氏没了这对主心骨,登时乱成一锅粥,那潜州知州变趁乱抓了许多姚氏族人,姚氏的军队虽然没有被潜州知州掌握,但只要潜州、梧州不再受制姚氏,这群龙无首的姚家军,溃不成军也不过是瞬息之事,姚氏之乱,平息也就是眼前的事了。”
“说一些我不知道的。”姚瑾策的声音透出些许不耐烦。
杉木神情一凛:“姚家主中风之后,身边的大事小事皆托付于老夫人,老夫人先是暗中送走了姚二爷,又去道观求了一颗俗称‘回光返照丸’的丹药,大约是为姚家主准备的。昨日傍晚,老妇人带着丹药去了姚家主处,屏退了所有人,再后来,姚家主的屋子边突然起了火,众人发现时,那火势已经难以控制,扑灭之后,姚家主的房间已经变成一堆灰烬……”
姚瑾策静静道:“可有找到尸首?”
杉木的声音又轻了些:“有……有两具,应是老夫人和姚家主无疑。”
姚瑾策闭上了眼。当初他能顺利逃出姚庄,若光靠他自己和母亲,并不足以成功。毕竟当时母亲手里的资源十分有限,而……而祖父又还没有那么苍老,若不是黄氏暗中相助,他大概会被抓回来。
其实他也没想到,他那位红颜薄命的祖母,居然会留下这样厉害的后手。能料到自己的丈夫会娶谁做续弦已是不可思议,居然还能保证这枚棋子在自己逝去几十年后依旧心甘情愿为她效力,这让他有时也会忍不住钦佩他素未蒙面的祖母——一个女子要惊才绝艳到何种程度,才能布下如此天罗地网?倘若他当真有匡复秦朝江山的意愿,那么此时的情形便是祖父病亡,由他全面接手姚氏,最终结局如何,恐怕也不能随意下定论。毕竟他还年轻,而他也并不是姚渌新那般的蠢材。能在暗中做到如今的局面,若是祖父再年轻几十岁,就算不能彻底推翻景朝,至少拿下景朝半壁江山,还是可能的。
平心而论,黄氏为了掩藏身份,并没有频繁的帮助他,但她所有的帮助都是最紧要时刻的雪中送炭。当年助他逃走是如此,前阵子探得媚儿被藏身何处亦是如此。
所以姚瑾策虽然对黄氏没什么感情,但心底,却是牢牢记下了她的恩情的。
姚瑾策盯着院子里的香樟树,淡淡道:“姚渌新被送去哪里了?”
杉木轻轻摇了摇头,面有愧色:“老夫人做事一向心思缜密,属下只知道是往东走了,具体情形如何,却也不清楚——咱们的人,跟丢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姚渌新是个翻不出什么花样的人,又是老夫人的儿子,主子早就有言在先要放他一马,所以属下们便没有使出全力去跟踪。”
“不必多说,”姚瑾策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你派人留意些,只要姚渌新不做些太伤天害理的事儿,你们就护着他些,不要让景朝官员发现他,权当是……”
姚瑾策的话没有说完,杉木便点头道:“属下明白。”
“如今潜州之事将了,咱们这里用不了太多人,你让桃木他们乔装去新京,保护媚儿。”
“桃木?主子不可!如今能让秦王的人无法察觉的高手咱们身边已经不多,您再让桃木去新京……”
姚瑾策只是淡淡道:“你还知道我是你主子就好。”
杉木不敢再劝:“属下明白。”
【卡文如此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