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我伸手遮住了眼, 许久不曾见到阳光了,只觉得自己都受不住阳光的洗礼,头昏目眩得似乎要随时倒下。依稀辨认着方向, 我有些不稳地朝着自己的山洞里去了。
在高山之上, 要建屋子不是难事, 何况我们都已算得上半仙, 然而, 要让房子不塌……这可就难了。
为了我们的人身安全,就只能住在窑洞里头了。
我的窑洞是离师父的窑洞最近的地方。
可是,我们的窑洞很近, 心却那么远。
我初次晋升分神,也不知道神识脱离了身体, 在外面可以待多长的时间。然而, 在这有限的时间里, 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步履,跌跌撞撞的向窑洞走去。
*
明远在炕上大作, 我百无聊赖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托着腮看着他。倏尔便发现了不对劲——
他双眉紧蹙,表情竟是十分痛苦!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一向温文的面孔,此刻居然有了几分扭曲, 不多时竟然吐出一口鲜血来!我看得整个心都绞了起来, 踌躇着此刻自己尚自只是一个灵体, 行动无法自如,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脑中突然灵机一动,双手迅速捏了一个诀, 施法为他斟了一杯茶。
明远虽然嘴角还有血迹殷殷,可是眼睛却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将茶壶拎起来的无形的大手,却嘴角抿抿,什么话都没有说,伸出手来接过杯子,慢慢地啜饮,他顺下一口气,方道:“出来吧。”
出来?
我嘴角抽抽,看了看自己透明的身体。
苍天可鉴不是我不想出来,只是我根本就出来了他看不见。
他盯着那茶杯很久,却再也没说一句关于叫我出来的话。我觉得是我想多了。他如今还是面冠如玉,碧衣仍然。只是,师祖面临飞升,他如今可算得上是我凌渠派的顶梁柱,一人之下而已。而师祖,恐怕也在其位不久矣!可是,不得不承认的是,依他之能,做个掌门真是绰绰有余。
自他吐了那口血之后,他没有止歇地又进入了冥想,我一边自豪的觉得他很勤奋,一边又为他方才的那口血担忧。但是随着时间渐渐的流失,我却感到这四周像是变了一样,或者说,并不是四周变了,而是,他散发出的气息不同了。——明明他依旧是那样的眉那样的眼,可是全身气质,与之前我们初初失忆之时相比……
简直像是两个人似的!
我心头一凉。认真的感受着他散发出来的气。
他身上传来某种既让我熟悉安心,更多的却是惶然的气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像是所有人都进驻不了他的心一般。
*
不多时,就有童子来请他去师祖那里。我自觉灵力还挺充盈,就干脆陪着他去了。他在前头走,我在后头漂,估计是因为我太微不足道,灵力波动太小,也没有谁将我感应出来。
——也是,明远方才不也没有发现我么?
他可已经是大乘期的人了啊!
瞟了瞟的,就见明远向我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走去。我满心疑惑地跟着,一边想:若说这瀛洲,有多少条羊肠小道,哪条道上人流最多,那条路上有蛇出没,等等等等,我跟路少非二人是再清楚不过,只是这条路……却像是无限循环似的,就连路旁边的景色都是一样的,
又往前行了一柱香的样子,却看到了与先前不一样的景色。那里有一处窑洞。明远却是波澜不惊地向前走着,像是对这些景色习以为常。我心里一抖丛生,可是不能出声,真正痛苦得紧。
其实那窑洞并非有甚出奇,出奇的乃是,此窑洞与师祖的一模一样。我心中有些坠坠不安,不知道我继续这样跟下去会不会被师祖发现,亦担心一会儿会不会听见什么不该听的。然而尽管我这般将心悬着,却没有离开半步……
我脑子里像是有着一团乱麻,许多线头子在我脑中张扬着盘旋着绞在了一起。
明远方才吐了一口血,那血是为何而吐?
是师祖授给他了什么法术,所以才这样的么?
他又是何时开始渐渐转变的?
如果他先前对我好对我宠溺,都是因为记忆尚未恢复的缘故,那现在呢?他还愿意见我——他唯一的徒儿么?
师祖盘坐在炕上,慈祥地看着明远,问了一句叫人措手不及的话来:“明远,你好些了么?”
明远道:“多谢师父关心,我已经好多了,许多事也都记起来了。”
都……都记起来了……
我的心瞬间打了个哆嗦。
师祖抚须笑道:“看你现在,我也觉着比先前好许多了,气色也好许多了,之前看你那三魂丢了七魄的样子,为师还真担心你的心境被你那个傻徒儿搅合得天翻地覆了,如果真成了那模样,为师还怎么将我这衣钵传给你啊!”
师祖长吁了一口气,像是十分欣慰。明远低着头,没有说话,表情不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我低着头,突然就有大滴大滴虚无的泪掉下来,我咬死了唇,不哭出声,只感觉浑身都有些冰凉,我简直想找个洞钻进去,或许,那个洞,或者是我努力想逃出来的那个水牢,都较之此处温暖。
我就像是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然后眼睁睁看着它被凌迟似的。
这个人……
已经不是爱我的明远了。
他只是我深爱的人。
他……是我的师父。
是我那无所不能、无情无欲的师父。
这一切都来得那么快,像是我们之前几个月的欢愉都成了云烟,再也找不回半点痕迹;现在是事实,却像是虚幻。我不知道先前发生的事,究竟是不是我做的南柯一梦。我做得太真,入戏太深,让我分不清眼前和梦境。
庄周梦蝶,是蝶梦见了庄周,还是庄周梦见了蝶?那个梦,是不是蝶的一生?那个梦,是庄周的梦,是他的梦,却是蝶的真实。
此刻,明远就像是做梦方醒,就像是庄周;而我,就像是那蝴蝶,在他的梦里,耗尽了一生的爱恋。
我头痛欲裂,伤心欲绝。恍惚间像是离他们越来越远,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师祖问明远:“……”
我睁开眼,却是身处银色幽暗的水牢地,转头一看,却是魏庭宣有些担忧地看着我。“你灵崩了。”
我尚未回过神来,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贯。
我浑身上下像是被虫蛀过一遍似的,从各个毛孔里开始渗血,连暗黑的五毒水都隐隐透着些红色。血腥甜的香味传来,我甚至没有什么反应。像是那个人不在,我活着也就没有了意义。灵崩算的了什么,不过是一死,我是活了这好几百年的老妖怪了,难道还怕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