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案
“你说,高森旗这小子敢回去捅这个篓子么?”戴世锦这样问道。
在当天晚上将高森旗安顿完了,酒宴结束之后,戴世锦和戴世桓在山庄的一角继续小酌。得益于叶韬对他们无限量供应精酒,并且只要存量不见底,还保证他们随时能喝上百龄坛,两个现在比较清闲的老人的酒量都练了出来。放倒了高森旗之后,他们还有些意犹未尽。
和高森旗探讨那些北辽治理方面的问题,自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好心有多开放,或者是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到但求一败的地步,他们指出的这些问题的确都真实存在,但毫无疑问都是高森旗这样的人无力解决的问题。而这些他无力解决的问题,他是不是会向他的父亲或者是直接向北辽国主提出呢?这当然没办法预计,不过对于云州的这帮老狐狸来说,反正没什么损失。假如高森旗敢于将这些问题向北辽高层提出,或许他会由此而被认为是一个具有政治和战略眼光的将领,但更有可能地则是引发北辽高层的一片反对声。现在的北辽,已经不是治理不严的问题,而是已经太严了,严得随时可能出问题。民间如此,官吏体系里就更是这样了。各种各样的麻烦已经堆积在那里,大家的情绪都累积在那里,这种高压的体制的最大的风险就在于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紧绷的那根弦就会断裂。
之所以戴世锦和戴世桓对于这种情况非常了解,那是因为云州作为一个相对弱势的地区,一直以来就是那么过的。云州的上下一心,以当年的情况来说,应对外部威胁的需要是一方面,而戴家为首的云州高层不断对内施加压力,不断在云州有限的空间和人力中挖掘潜力的努力是另一方面。戴家对于这种治理的松弛与紧张的掌握,算的上是大师级的了。但他们可不觉得,在东平崛起之前至少在军事上不落下风的北辽方面有这种经验。从北辽这次直接下了急药,措施严厉得让人害怕的情况,就可见一斑。
如果是叶韬在,即使遇到现在的北辽的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叶韬对于人性,对于人的群体性格的研究和了解,早就为大家开辟了一个新的领域:宣传。由于强大的制版和印刷体系的建立,高速物流体系的建立,从空中到地面的综合投放手段的存在,没有人能够阻挠云州的宣传攻势。在平衡计分卡体系建立起来以后,云州的所有治理措施,除了民政三处由于有突然性和保密的需要而显得有些神秘之外,能够参与讨论和整改的人是非常多的。其实,比以前繁复一些的治理体系,在行政效率上应该是有所下降的,但由于云州上下一心,人心的齐整,士气的高昂,让这种情况一点都看不出来。而辅之以宣传和说明,再有一个上下一心的治理体系将一条条措施落实到位,就算是碰到北辽这种情况,就算是云州土地被人攻下一半,军力紧张,战力不足,他们仍然能够在短时间内想方设法进行强力的动员而不伤及云州根本。更何况,现在的云州的发展越来越块,压根不太可能碰上这种问题。别的不说,短时间内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解决防空问题。神臂弓的射程倒是非常足够的,可是,单发的神臂弓压根形成不了什么威胁,在空中强力莫测的风势中,谁都不知道会射到什么地方。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目前还存在一种有效的防空武器的话,那大概就是叶氏工坊搞出来的小型火箭阵列,一次连续射出二十四枚火箭,足可以覆盖一小片天空了。
种种的情况,让他们对于“指点”一下高森旗,一点压力都没有。最多,也就是白白和高森旗耗了一个下午而已。高森旗这家伙还是有点意思的,他们倒也不觉得无聊。但高森旗可就不同了,他着实被这些人震慑住了。云州有一个叶韬并不可怕,但高森旗现在非常明白,叶韬可以扔下所有云州有关事务去雕塑,折腾个十天半月也不用回来,但其实不会有什么事情积累下来处理不掉。光在这个小小的山庄里,就有肯定能把几乎所有事情搞定的戴世锦、戴世桓、戴世葵这三个戴家的元老,戴云和谈玮馨两人加起来也是一个小小的经略府了,虽然对谈玮莳,高森旗仅有客厅里的这短短一点时间的了解,可这个刚刚生好了孩子的公主,那种气度和思路,听上去和叶韬,和整个云州治理体系的想法如出一辙,而谈玮莳的热心以及对于官吏体制,对于人事的了解,也的确能看出这个虽然不以熟知政务或者贤内助而闻名,却聪慧敏锐的公主,至少在这方面是下了功夫的。
“不管怎么样,这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希望……希望若干年之后,在沙场相见的时候,也不会让我们失望吧。”这是戴世桓对高森旗的评价。西路军的战力,他们一直都是有着很高评价的,虽然当初因为北辽自己的折腾,在相当几年里西路军都没有能重新整合好,但现在,西路军的战力比以前更强了。不仅仅因为西路军的严格训练,勇敢作战的传统,也是因为西路军上下一直有着浓厚的学习气氛。高森旗敢于在他们这些云州高层面前坦诚西路军不如东平大军中的主战部队就是明证。
戴世锦想了想,问:“我说,老桓,用飞艇把这家伙送去刚铎,合适吗?”
戴世桓却不怎么害怕,他笑了笑,说:“无妨。我们都坐了多少回了,谁看得懂飞艇到底是怎么飞起来的?还是有韬儿给我们解释了多少回了?……这玩意,除了叶氏工坊那帮工匠,到底谁弄得明白?担心这个是没什么意思。……另外,既然我们用飞艇,用好的飞艇,飞艇的利弊也就都在我们心中了。”
戴世锦点了点头,说道:“好吧,那就这么办。”
然而,他们终于还是没有能将高森旗送上飞艇去刚铎。就在当天晚上,陈楷来到了山庄,求见叶韬。陈楷自从领了民政三处的工作,那的确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而有了谈玮馨随时教授各种经济方面的理论和工具,现在陈楷在经济、金融方面的业务能力也直线上升,辅之以他血脉中的那种灵敏,他在云州那是风生水起。从他任职到现在,查处的云州官员虽然只有十三个,还没有什么大案子,但每一次都是证据确凿,让人无从辩驳。另外,他还在查处经济犯罪之余,为民政三处开拓了一项新的业务,对于有些地方官员由于经济方面知识匮乏而造成的疏忽,他们力图补救而不是只挥舞着大棒一味打击。他们一面打击,一边教育培训,一面协助梳理现在的北疆经略府上下的各种经济流动,专业意味越来越浓。而陈楷,并不因为自己和叶韬的关系而一直请求帮助,他甚至很少来到山庄请示汇报工作,而是一份连着一份扎实的报告交上来,自己整天在外面奔波。而陈楷原先被有些人质疑的品行问题,也因为他出色的工作而得以澄清。他自己整天吃住在办公场所,月俸几乎没时间去用。而他自己执行的不仅仅是个人财产公示,甚至在自己的部门里推行基于自愿准则的连带亲属财产公示和个人财务流动公示等等。民政三处,是一个廉政得可怕,执着得惊人的机构。
而这一次,陈楷在不知道叶韬人到底在哪里的情况下,贸然就撞进了山庄来求见,却也的确是因为很棘手的事情。有一个案子牵扯到了四个守备营和两个主战营的营正一级官员,牵涉到了十几个地方官或者各部的中层上下的官员。在陈楷列出的名单里,有十六名戴氏成员,其中有六人是戴氏直属成员,其余十人则是戴氏的姻亲家族的成员。陈楷虽然并不怵这些官员,但也明白,贸贸然处理这事情,可能会引起不好的后果。这一次,可是不折不扣的大案了。
“陈楷,所有事情都有实据吗?”戴云问得很是直接。面对戴家那么多高层,陈楷一点紧张都没有。他自认为自己的这条命,还有自己现在能够做的这些事情,都是叶韬所赐予的。他只听叶韬的,而戴云,并不能左右他的看法。
“主母,所有这些人做的事情,贪渎的数额,证据确凿。不然,陈楷断然不敢在深夜打扰。”陈楷说得坚决。
戴云的确是有些困倦的,她才刚将婴儿哄了睡着,刚睡下去没多久被就叫了起来。不仅是她,谈玮馨、戈兰和戴家的几个元老也都被叫了起来。现在,已经是一帮戴家的人在面对陈楷,但陈楷的表现却仍然那么坚决。陈楷对戴云的称呼,倒是约略可以窥见他的态度。他自认为是叶氏的家臣,只要对叶氏有利的,他会毫不犹豫地做。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呢?”戴世锦笑了笑,温和地问道。
“该抓的抓,该关的关,该杀的,杀!”陈楷的嘴里迸出了这些字眼。
戴云有些犹豫地看着戴世锦,她倒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了。那些人里,赫然有戴世泽这个伯伯在,她虽然和戴世泽没太深的交情,但毕竟那是长辈。
“很好,看来我戴家的教养也不是那么牢靠了。这个风气可不能长,”戴世锦淡淡笑了笑,眼里确实闪现出杀机。“陈处正,你且在山庄休息,明天一早搭乘飞艇,我和你一起去处理了这事情。”
“那……”陈楷一愣,“主公那里怎么禀告?”
“杀完了人,我来禀告。”戴世锦继续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