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恨可怜
赵家一边,潘家一行,相对无言没人说话,风吹起灵堂里的孝帐,灵前的香烟雾缭绕,诚远伯夫人看着灵位,那泪又流了下来。
见她伤心,楚夫人长叹了一声,这该圆的总要圆过来,潘大奶奶起身到楚夫人面前行礼:“亲家太太,方才是侄媳妇心里着急,冲撞了您老人家,望您老人家莫怪。”楚夫人看着潘大奶奶,又转头去看自己亲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亲家,你失了女儿,我没了的也是长媳。”
诚远伯夫人看着楚夫人鬓边的白花,身上穿着的银灰色外衫,腰间系着的白色孝带,这是楚夫人给潘氏戴的孝。诚远伯夫人想起方才自己举动,虽是为了自己外孙迫赵家把庶子赶出,可潘大奶奶说的那句话也不无道理,谁生的孩子都是楚夫人的孙儿,不由抽泣起来:“亲家,怪只怪我女儿命苦,讨不得姑爷的喜欢,才连累了几个孩子。”
秦氏已经把潘大奶奶搀了起来,听到诚远伯夫人这话,婉潞上前一步缓缓开口:“亲家太太,侄媳妇是晚辈,这样时候本不该开口的,可是亲家太太这话未免太过偏颇,大嫂久病,赵家请医寻药,人参灵芝从没断过,侄子侄女们的婚事,全力操办,并无一点懈怠,煊侄儿和筠侄女的衣食是按了例,月月拨的,服侍下人从没少过,亲家太太这连累之话从何说起?”
潘大奶奶不由心里暗怪自己婆婆失口,见婉潞说完话自己婆婆哑口无言的样子,忙开口道:“六奶奶,晓得你是这家里当家人,自然不肯说自家的不是,只是衣食虽照管,下人们平日定对那几个小外甥有些不恭敬,不然十岁的娃娃哪会晓得这些?况且瞧邵氏的模样,平日对妹妹也定有不敬之举,不然小外甥怎会相信?”
秦氏虽低着头,但那眼里已经带上了冷笑,潘氏房里的下人,该归潘氏自己管束,姨娘丫头,自然也是潘氏弹压,难道还要别人帮着管束弹压不成?用这个来怪罪,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婉潞没有说话,只是轻咳一声,楚夫人抬起一支说,看着诚远伯夫人:“亲家,你女儿灵去不远,这些是非也不要讲了,讲多了,也不过就是亡人不安,我是个守信的人,既答应了你家要把邵氏母子逐出,就一定会做到,终邵氏一生,他们母子不得重返赵家,那个孩子也从族谱上除名。”
对世家子弟来说,没有比从族里逐出这个惩罚更严重了,楚夫人说完话就紧紧抿住唇,并没有去看潘家婆媳,算起来,这事也是自己儿子的罪过,若不是他宠妾太过,又不会约束屋里的人,哪会闹成这样?但如果儿子不是这样性子,能支撑的起侯府,哪又会让事情变成一团糟?
楚夫人又叹一声气,她叹气之后灵堂里重新陷入寂静,静的连孩子都不敢出声,潘大奶奶瞧着楚夫人身边偎依着的那两个孩子,也微微叹气,照理来说,逼迫赵家把庶子赶出,确是有些太过,可是哪有自己家的人已经死了,害她的人还能安安稳稳地活的道理?
过了些时潘大奶奶才又开口:“亲家太太,方才的话做侄媳的确是说的重了些,可是您有爱子之心,婆婆她也有爱女之情。”楚夫人摇头:“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赵潘两家本就是正经亲戚,况且为了大奶奶泉下能安,我做什么都成。”
诚远伯夫人突然笑了一下,开口道:“当日赵潘两家联姻,我女儿嫁的本是未来的宁安侯,哪似今日,灵位之上只能写一个潘氏孺人。”赵门潘氏孺人之位,八个墨字看在诚远伯夫人眼里,此时突然十分刺目。
侯府世子易位,已经过了数年,没想到此时又被翻了出来,楚夫人唇边露出苦笑:“亲家,独有这件事是不成的。”诚远伯夫人也笑了,笑容同样苦涩:“亲家,我晓得。”说完诚远伯夫人就看向婉潞:“六奶奶,你是侯府主母,我两个小外孙如何,就全看你了。”
绕来绕去,这话又绕到自己身上,婉潞抬头直视着诚远伯夫人:“亲家太太,赵府定会守信。”这事仿佛就此落定,潘家后来也没再找什么别的麻烦,可是秦氏知道,潘家虽没明说,但背地里更多了几双眼睛盯着婉潞,只看婉潞是真心还是假意。
因为此,婉潞怎敢去偷着歇一会?婉潞叹了口气:“说来,我还极羡慕三嫂,等日后三伯回来,孩子们成了家,那叫一个称心如意。”赵三爷去边关已经有大半年了,虽有消息过来,但边关不平静,消息来的也不多。秦氏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赵三爷毕竟不是下面小兵,有个什么家里也能知道消息。
没消息过来,就证明一切平安,听到自己丈夫被提起,秦氏不由有些忧心:“哎,我也不望着他给我挣哥什么诰命,只要全胳膊全腿回来就好。”妯娌俩正在说话,丫鬟们就来报小大奶奶来了。傅氏径自掀起帘子进来,见她们俩坐在这,上前笑着道:“六婶婶本该偷空歇一歇的,说来是侄媳婆婆的事,倒累了两位婶婶。”
傅氏会说话,人虽长的不十分出挑但看起来也是端庄大方,秦氏更喜欢她些,起身拉了她的手坐下:“你还是新新的媳妇,有些事哪舍得让你操劳?我们和大嫂十多年的妯娌,这些事不也是应当的。”
婉潞瞧着傅氏眼下的那圈乌青,这些日子家里个个都忙,还闲着没事的就是赵大爷了。那日潘家来闹了一场,让楚夫人应下等丧事一完,就把邵姨娘母子逐出赵府。
赵大爷知道后牛性发作,跑去楚夫人面前说这事做不得,还要求情把关在那里的邵姨娘放出来,说她被关在那没吃没喝十分可怜。楚夫人此时深恨儿子,怎么可能再听?喝叫婆子们把赵大爷拉回房里不许他出房门半步,对外只说赵大爷哀伤妻子去世,已经躺在床上不起。
虽说潘家对赵府提的要求有些逼迫,可看了赵大爷的所为,嫁女儿不着就是这样,婉潞倒有几分明白潘家人的心情,不能把赵大爷赶出赵府,那只有拿着他心尖上的人来作伐了。
傅氏和秦氏说了两句,见婉潞出神,不由笑问道:“六婶婶又在想什么?”婉潞叹气:“你几个妹妹都该说亲了,真是嫁什么样的人家我都担心啊。”婉潞话里有所指,傅氏不由微微低了头,秦氏拍一下婉潞:“瞎想什么呢?就照了那几个侄女的性子,嫁什么人家都不吃亏。”
但愿如此,世上做娘的,只要儿子娶了好媳妇,女儿嫁了好人家,那就一辈子的事都了了,可不能像潘氏一样,嫁了赵大爷,误尽一世。
潘氏丧事办完,已到了九月中旬,楚夫人果然让侯爷开了祠堂,把翰哥儿从赵家族谱除名,当年老侯爷虽说逐出赵三老爷,但并没有开祠堂从族谱除名,而这次,翰哥儿就彻底不是赵家人了。
邵姨娘知道自己儿子被从族谱除名,哭叫不止,要到楚夫人面前磕头,宁愿撞柱殉了大奶奶,也不能让儿子被除名。但楚夫人派来的婆子日夜看守,哪能让她得一空闲寻短见。
等翰哥儿被除名,邵姨娘也见到了许久没见到的儿子,小孩子还不知道被除名意味着什么,还在那里把荷包里的东西翻给邵姨娘看,这是祖母赏的,那是姐姐送的,这个,是大哥给的。
邵姨娘看着懵懂不知的儿子,只觉得心灰意冷,抱起儿子大哭起来。把翰哥儿送来的婆子劝她:“春姑娘啊,你也别哭了。虽说哥儿被除了名,可太太也吩咐了,给你五百两银子,一座一百亩地的庄子,你哥哥全家也被赏给你做了下人,你带着他们好好去过日子吧。以后上面没了奶奶,这日子,多少人盼还盼不来呢?”
这话听在邵姨娘耳里只觉得无比讽刺,虽说从没想过被扶正,也有过等儿子长大,做了官把自己接出去,到了任上做老太太享福的想法。可是现在,一个被家族除名的人,亲舅舅又是奴仆,要谋个出身,那比登天还难。
她抱住儿子满面泪痕:“求妈妈去通融通融,让我见见大爷,也好诉诉……”不等她说完,这婆子就打断她的话:“春儿啊,我说你是傻还是呆呢?到现在还以为大爷会帮得了你,大爷自身都难保了。”说着婆子往旁边瞧瞧,见不到有人才又小声地道:“要是大爷能成器,这侯府能落到六奶奶手里吗?你也别想了,赶紧收拾收拾,快些走吧。”
邵姨娘瞧着被自己抱在怀里一脸不解的翰哥儿,也只有如此,把翰哥儿央及婆子看着,一边哭一边收拾东西,收拾的差不多时候邵大媳妇知道信也过来接妹妹。
见妹妹屋里孤零零没有下人,邵大媳妇唉声叹气,抱着翰哥儿,拿了包袱走了。翰哥儿被除名,和自己的娘去了庄里独自过日子,不过是个小小浪花,没几天就被人忘了。
丧事办完不久,傅氏就感到恶心呕吐,请来太医一诊,说是有了身子,算算日子是在潘氏临去前七八天怀上的。楚夫人喜欢的拉着傅氏的手就嗔怪婉潞她们没看出来,还让傅氏带着身子在那里操劳,也不晓得对孩子有没有妨碍。
刚有了孕气的胎外人怎么能看的出来?秦氏和婉潞又觉好笑又好气,不过这是楚夫人的第一个重孙,人人都要来叫恭喜。傅氏本说帮着办完潘氏的丧事就搬回去,这一诊出有了身孕,这话自然不好提了,楚夫人又怎会放他们回去?
傅氏也就安心在这边养胎,新宅那边就几房下人在那里看守,等生完孩子养好身子再搬过去。虽说没了女儿,但外孙媳妇有了身孕也算扯平,诚远伯夫人知道消息后也让人带了东西来瞧外孙媳妇。
潘府派来的是两个年老的婆子,到楚夫人跟前磕头的时候面上总有些尴尬,那日的事虽被明令不许往外传,可这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再加上赵府的确逐出了一个庶子,这说什么的都有。俩婆子也不晓得楚夫人会不会发作到自己头上,只是按了规矩行事。
楚夫人怎会把这些人放在心上,让她们自去见傅氏,两个婆子这才安心,等去见了傅氏,把东西和嘱托都说过,也就拿了赏钱出门。两人一路往外走,见这附近只有自己的人就开始闲话起来。这个道:“果然亲家太太比起我们太太要精明些。”那个就说:“你还不知道,这府里的六奶奶才更精明能干,不然这爵位怎会落到六爷头上。”
初说话的那个就笑了:“这六奶奶确实精明,不过我听说啊。这人太过精明了是会折福的,折不到自家身上就折到亲戚头上。”亲戚头上?那个双眼放光也顾不得许多就问:“不是说六奶奶的弟弟是状元吗?怎么会折福呢?”
这婆子又看一看,确定周围没人才道:“你还不知道吧,六奶奶的弟媳妇的妹妹王家二姑娘不是定亲了吗?现在被那家闹着退亲呢。”另一个婆子嘴一撇:“胡说,怎么退亲我们都不晓得风声。”这婆子笑了:“就说你是个呆,我家有个表妹在宁家伺候,晓得一闹出来这亲只怕退不了,这才要悄悄做事,等退完了再说。”
另一个婆子点头:“果然是折福哦,我瞧啊,这小姨子和姐夫住一起,谁知道会有什么事?”先头说话的那个扑哧一声笑了,又想起这不是在自家,忙拉一把同伴就往后门走。
她们走后拐角处转出一个孩童,她皱着眉头望着那两个婆子的背影,别的听不懂,这退亲是能听懂的,鸾姨要被退亲吗?一个丫鬟匆匆跑过来,瞧见她长舒了一口气:“瑾姐儿你在这呢,奶奶吩咐我过来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