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打
也好?楚夫人纵是淡然,唇边也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嘲讽的笑,那笑稍纵即逝,行礼退了出去。公公的姨娘生病,婉潞她们自然不用陪着楚夫人去,秦氏唇边现出一丝冷笑,孙子都要娶媳妇了,又弄出个小的,传出去岂不是笑话?
她看月太君一眼,眼珠一转就笑着道:“老太君总是这样,一听说有了孙子孙女,就忘了我们这孙媳还有重孙们了,老太君再这样,我就真的恼了。”说着还故意跺一跺脚。秦氏在月太君跟前还有几分体面,月太君这些日子心情大好,也就顺着她,伸手推她一下:“隔辈亲隔辈亲,难道你连这个都不认得?”秦氏虽被月太君推了一下,那身子顺势靠到月太君那里,挽着她的胳膊说:“我自然是认得的,只是总是免不了吃味。”
月太君拍一拍她,看着潘氏道:“你三婶说的,你也不要往心里去,谁说我不疼这些重孙们?理哥儿是不是这些日子有人来议亲了?他是我们赵家长房嫡孙,这媳妇一定要好好挑挑,人品家教缺一不可,人若实在好,家世薄些也无妨,我们这等人家,难道还要靠媳妇来增体面吗?”
这是月太君第一次提起重孙辈的婚事,潘氏顿时觉得心里泛起喜悦,赵家长房嫡孙,别人纵然再出色也越不过这里去,她站起身恭敬应是。四太太瞧的心里泛起丝酸味,难道自家不是赵家嫡子?论起聪明能干,自家两个儿子可比长房那三个强多了,她的眉微微一低,就对月太君笑着说:“老太君果然事事都周到,我们再想也想不到那么几层,六丫头的事定了,小八那里也要议亲,这连天的喜事,全是老太君您带来的福气。”
这奉承月太君果然受用,眼微微眯着笑了。婉潞只觉比看了场戏还要精彩,好在明年过完年就可出京,虽说外放之地比不得赵府舒适,但人也少了很多,她看苏静初一眼,每到这些时候,苏静初的手都是在那里微微勾画,像是在作诗,又像是在沉思。
感觉到婉潞在瞧自己,苏静初回头笑道:“六婶能随六叔出京,真是天大福气,那似我,只能困守京中。”赵二爷生性恬淡,身世尴尬,自然没有人替他谋划,看他这辈子也就是在翰林院里待着罢了。
婉潞想起昨日在王夫人那听到的,小声对苏静初道:“各人有各人的福气,什么事都不能占全了,二嫂是个豁达人,怎么这点就想不到呢?”苏静初的眉微微一皱,说的也是,自己能嫁到这样一个郎君,婆家长辈还算疼爱,俗物一概不管,儿女又孝顺听话,已是天大的福气。只是终究有些难平罢了。
婉潞伸手握住她的手,方要把昨日王夫人所说告诉她,就看见楚夫人身边的丫鬟轻瑶走了进来,脸上还有喜色,走到月太君跟前行礼道:“给老太君道喜,马姨奶奶确是喜脉,太医已诊治好了。”
四太太已经笑了:“我说的没错吧,就是喜,这谁没生过孩子,一看就知道。”说完还凑到月太君跟前:“恭喜老太君了。”月太君脸上露出笑纹:“添丁进口是好事,你回去告诉你们太太,让她好好照顾马姨娘的身子。”
轻瑶应了也就退出去,月太君打了个哈欠:“又到这时候了,你们散去吧,我歪一歪。”四太太带着众人应是,各自行礼纷纷退去。
秦氏等到出了月太君上房好大一截路,这才冷笑道:“叔叔比侄子还小,这传出去也真是让人笑话。”这种事虽说不常见,可也不是没有的,婉潞和苏静初都没说话。
拐个弯前面就走来一丛人,领头的是邱姨娘,看见她们邱姨娘忙停下脚步:“三位奶奶好。”苏静初回了句姨娘好,婉潞微微一笑,秦氏不过点头而已,笑着问邱姨娘:“姨娘一向都不爱出门,这是要往哪里去?”
邱姨娘的神情还是很恭敬,瞧着她那和思兰很相似的脸,这样一个谨小慎微的人怎么会养出思兰那样的女儿来?既不以自己的亲生女儿做了探花夫人而骄傲,也不因二老爷带着二太太上任去了,只留的她在家守家而怨恨,这样一个堪称妾室模范的女子,好像就在这后院之中默默无语地生活,也默默无语地死去。
邱姨娘的声音和思兰有些像:“马姨娘有了身孕,我给她送些东西去。”秦氏嗯了一声,往路边让一让,邱姨娘忙道:“还是奶奶们先请,我这里不急的。”秦氏也不过是和她客气一下,她既这样说,也就往前走了。
直到她们走出一截,邱姨娘才继续前行,秦氏叹了一声,也不知是叹什么,接着就笑着道:“要不我们也去瞧瞧马姨娘吧,怎么说也是半个长辈。”
苏静初抿着唇不说话,婉潞未置可否,秦氏已经转身:“你们不去我也要去瞧瞧,瞧瞧马姨娘是如何的高兴。”望着她的背影,苏静初微微叹道:“似三婶这般,也是让人羡慕。”
婉潞上前携了她的手继续往前走:“二嫂你文名满京城,也是人人都羡慕的。”苏静初又是温柔一笑,想起方才的邱姨娘,婉潞想起传言,不由问道:“听说,邱姨娘和二爷还有点瓜葛?”这事也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苏静初已经答了:“二爷的亲娘就是邱姨娘的姐姐,当初二爷生下来被抱到二伯母那里,邱姨娘求了老太君去照顾二爷,日后才被二伯收了的。”
难怪苏静初对邱姨娘有些恭敬,婉潞了然,把昨日王夫人说的话告诉了苏静初:“照我瞧来,三叔他在边关接连升官,日后若能被召回京,二爷那里也有了助力。”
那些都是往事,苏静初虽不理俗务也是知道的,只是摇头轻叹:“这二十多年都过来了,谁还在乎这些,横竖二爷已然成名,我也有了子女,那个爹有没有助力,谁还去管?”
这些话想必也是赵二爷的心里话,虽说叶氏待人极好,可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娘,和同辈弟兄们比起来,丫鬟生的也就罢了,那个爹还远在边关是赵家的忌讳,能被叶氏教养的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也不知道叶氏当初花了多少心思。这样的爹不去怨恨已经不错,哪还会再想着他?
马姨娘怀了孕,只对楚夫人有触动,别人还是各过各的日子,弟兄姐妹这么多,一个庶出的弟弟或者妹妹,并不能改变什么。赵思贤不过是在晚间进房的时候有些郁闷地说:“父亲四十多了还能再生子,我二十敢出头只有智哥儿一个,还是要努力才行。”
说着就吹灯拔蜡,放下帐帘,不给婉潞说话的机会,等到一切平静,婉潞瞧着身边已经睡着的丈夫,这男子的想法果然和女儿家的不一样,看来还是要再生个女儿,做自己的贴心小棉袄才行。
这几日早起问安,婉潞都觉得楚夫人面色有些憔悴,眼下多了一些暗影,知道她不好睡。自己一个做媳妇的知道她的心病又不好安慰,只得笑着道:“这些日子想是夜渐渐深了,婆婆又要忙着太后的寿礼,劳碌的不好睡,媳妇这里有几味药,极是安神的,让她们给婆婆取来。”
秦氏听了这话也道:“六婶婶说的是,再过十来日就是太后的千秋,婆婆若操心寿礼,何不把大姑奶奶请回来再一起商议?”这些话楚夫人知道都是托词,拐着弯儿地安慰自己,脸上露出笑容:“还有十来天就到日子了,寿礼再不预备妥当,到时就扑个空,况且你们大姐也要忙着王府的事呢,怎么随便把她请来?”
被两个儿媳这么一说,楚夫人心里的郁闷又少了些,马姨娘再得宠又如何,别说没有生,生而不养的事情又不是没有见过?只怕是这十多年过的太顺,有些事情忘了。
楚夫人收起思绪,笑着对婉潞道:“你今儿要有空,就去一趟襄国公府替我致贺,也不要带什么出挑的礼。”皇帝在前日下诏,封潞王之后为襄国公,除了他们进京落脚时的那个宅子之外,又赐原靖安侯府为襄国公府,只等过完年装饰整齐,就让他们搬进去。
婉潞听到诏书,想起自己幼时所居今后成为国公府,心里又是一阵感慨,但襄国公也算平家后人,住进这宅子总比外人住进去好。听到楚夫人吩咐,急忙起身应了。
瞧着面前这几个儿媳对自己的恭敬之态,楚夫人的心更加平和,领着她们出去往月太君上房问安,刚走出房门就听见有人骂道:“不长眼睛的东西,这热水怎么往我身上泼,烫坏了我,你赔的起吗?”这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听起来格外突兀。
这声音好像是从后面跨院里传出来的,楚夫人的眉微微一皱,身后的婆子已经上前在她耳边道:“太太,昨儿马姨娘不是求了太太,接她的娘进来瞧瞧吗?昨儿到的晚,也没来给太太您磕头,这个骂的,想必就是她了。”
张狂,不过是怀了身孕,就如此嚣张。楚夫人心中骂了一句,只淡淡说了句:“你们都没教她规矩吗?”那婆子的脸色顿时变了,一个小丫鬟已经哭哭啼啼从跨院里出来,衣襟已经湿了半边,头发也被人抓散了,已有婆子喝道:“怎么走路呢?都没规矩了吗?”
这小丫鬟看见楚夫人,忙在一边跪下。楚夫人瞧她一眼,淡淡地道:“这院子里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你们说说,该怎么罚?”领头的那个婆子早跪了下去,顿时除了三个儿媳和楚夫人的贴身丫鬟,别的下人也跟着跪了下去,一个个低着头等楚夫人责罚。
小跨院那里又走出来一个婆子,正在那扯着衣襟骂骂咧咧,猛然一抬头瞧见这院子里的下人都跪着,上面还站着一位夫人,她在马姨娘进府的时候曾见过一面,晓得这是侯府的当家主母,急忙上前跪下磕头:“太太安好。”
楚夫人瞧都没瞧她一眼,还是那样淡淡地说:“马嫂子好,方才我听说有人冲撞了你,再给他们讲讲规矩,你还是回去马姨娘那里吧。”讲讲规矩?这婆子顿时被楚夫人噎住,那张脸不晓得有什么表情出来,青瑶已经忍不住了,小声地道:“不过就是有了身孕,轻狂地和吃了蜜蜂屎一样,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女儿会生孩子。”
楚夫人沉声道:“你也不知道规矩了吗?”青瑶忙的跪下,那婆子一张脸顿时变红,讪讪起身走了。等她走进小跨院楚夫人才道:“你们各自都想想清楚,该教的不教,出了事儿,也是你们自己当着。”
说完楚夫人这才抬脚往外面走去,见青瑶还跪着不动,轻瑶忙拉她一下,青瑶起身跟上。直到楚夫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有婆子起身拎出个丫鬟就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太太方才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别以为你们伺候的姨娘有了身孕,她就能抬高一点,别说是个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生的是个哥儿,也只认太太为嫡母,你们姨娘还要朝后面去。”
那个丫鬟被婆子几巴掌打的脸都红了,头发也散了半边,哪敢说个不字,只有连连应是的份,婆子打了那个丫鬟,心里的气这才顺些,瞅着满院子的下人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偷偷摸摸做了些什么,昨儿晚要不是你们在马家那里说了些什么,也不会让那婆子这么张狂。”
其他人被她训的只有低头称是,婆子这才道:“都起来吧,各自还是去伺候,别以为老爷宠的人有了身孕,就能骑到太太头上。”她这几句话说的声音极大。小跨院那里的马姨娘听的清清楚楚不由银牙暗咬,这几日借着身孕确是有些撒娇,但也没有太过分,就被这样敲打。
想要去找侯爷撒撒娇,只怕侯爷只会说,各依规矩就是,哪会再说别的,一股子气全发到自己的娘头上,啐了她一口:“你当初怎么就把我嫁来做妾,连句硬气话都不敢说。”说着扭身就进了屋,慌的她娘在背后直嚷:“走慢些,休伤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