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脚下发飘地一路狂喜着奔向后院,仿佛慢上一步,方才发生的一切就会想美梦一般破碎掉一般,惊喜来得太大太突然,贾赦都怀疑,是不是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美梦?——他需要张氏来和他一起分享这一切,告诉他,他方才经历的,都是真的。
他满心欢喜,张氏这里听到下人急匆匆跑来汇报的消息,也是恍若一道惊雷下来,俱都被震得傻了,等到张氏回过神来,看着贾母贾政的那个脸色,嘴角根本不能控制地直勾起弯到了耳后根去。
就在方才,贾赦去领旨谢恩的时候,因为对贾政不满,不乐意他出去,连张氏都没带,只一个人单身去了前头,留着张氏应付贾母贾政等人。彼时张氏不知道皇帝赏赐下来是为什么,哪怕知道有赏赐下来定不是坏事,可心里还免不了的有些忐忑,对上一心想出去在宫中来人跟前露脸显耀的贾母贾政,张氏被步步紧逼,险些就没拦住人。
当时贾母贾政说得那些话,活脱好像她不让他们去前面,就是在谋财害命、对皇上不敬一般。
贾政更是搀着贾母,对他冷嘲热讽:“果然分了家就不是一家人了,大嫂拿我当外人看呢,当年父亲在世,哪一次宫中有赏赐旨意下来,父亲不是领了全府人一起去领旨谢恩的,到了大哥大嫂这里,倒是简陋,大哥一个人就跑去了,知会都不知会我们一声,还是觉得,皇上赏赐这般的荣耀,我们都不配去啊。”若不是他们在府里还有自己的眼线,这样大的事,怕就要被瞒住了。
张氏心里便是真这么想的,也不能说出来不是,被说得心头火起,扯着嘴角说道:“二弟这话可就言重了,什么叫我们故意瞒着你和老太太?你们这不都知道了吗?我们若想要刻意隐瞒,你们又如何能知道这事?至于去接旨谢恩的事儿,老爷才是这府里的一家之主,他去前头接旨,合情合理,二弟也说自己分家出去了,难道还要当着荣国府的家,做着荣国府的主,领荣国府的光不成?!”暗自咬牙,自己在府里清洗了多少遍,没想到,这老婆子本是倒不小,还有漏网之鱼,回头自己定要再查一遍,非得把钉子给揪出来不可。
贾政气得面色青白,贾母一拄龙头杖,冷笑:“老大娶得好媳妇,当着婆婆的面,还敢这般伶牙俐齿,倒说起小叔子来了。怎么着,我儿子分家出去了,就不是你相公的弟弟了?他就不算荣国府的人了?我告诉你,这是我儿子,我的骨血,只要我在一天,荣国府他想来就来,想来多久就来多久!我还没死呢,这府里你还不能一手遮天!”一边让张氏赶紧让开,“皇上想起府里,定是记起老太爷了,老二是老太爷心疼的小儿子,合该也去前头见见,当着来人好好感谢皇恩,我们可不比你们,皇上隆恩到府里,还这般轻慢。”
张氏瞬间变了脸色,又急又气道:“老太太还请慎言,我和老爷,什么时候轻慢过皇恩了?这话要传出去,老太太不在乎我们老爷,可在乎荣国府上下百多条的性命?整个贾氏宗族的荣辱?!”慢待皇恩,便是对君皇不敬,传出去,整个荣国府都得倒霉!
贾母是气极了才脱口而出说的话,冷静下来也颇为后悔,可她怎么肯在张氏面前认输,哼了一声,道:“你若不是有意轻慢,还拦着我们干什么?偌大一个国公府,只有一个主子去领旨谢恩,成何体统?!”说着带着贾政王氏就要往前,被张氏一个闪身拦住了。
“老太太还是快莫要为难我了。”张氏说的可怜,脚下死死拦住了路,身后丫头三排排开,贾母贾政等人根本过不去,对着他们愤怒的眼神,张氏只是说道,“老爷已经过去接旨了,老太太一身吉服也就罢了,二弟二弟妹这么一身还要跟着出去,也不怕冲撞了?”
贾政王氏的脸色都很难看。他们今儿来,明着是过来看贾母,实际上,不过是贾政因为周举人的事心里不痛快,特意过来找贾母给贾赦上眼药的,身上穿的不过是常服,谁知道就会遇上这样的大事,如今倒好,想要出去沾点光都不行了。
王氏瞧着张氏那一身吉服居高临下看着他们的那种带着轻视的眼神,嫉妒与愤恨都快要把她淹没了,摸着肚子尖声道:“不就是一身衣服,有什么打紧?大嫂倒是一身吉服,怎么也不见你去前头接旨?我们只要心诚意重,难道谁还回抓着这些细节不放不成?”
张氏眼角瞄着她:“弟妹说的还真是,这些细节,那才是最重要的。礼节二字,弟妹也是豪门世家里出来的,竟还不知道规矩的重要吗?朝廷为什么设立礼部?不就是要让天下人知礼?瞧弟妹如今说的,衣服无所谓?那是不是哪天宫廷庆典的时候,你也穿着一身常服啊?”猛然又捂住了嘴,冷笑道,“我倒忘了,就弟妹如今的诰命,还进不了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倒是我比错了例子。”
这话说的,不止王氏变了颜色,贾政更是因为羞耻和怒气,额头青筋暴起。贾母拄着龙头杖,颤抖着指着张氏:“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女人的诰命多是跟着丈夫的品阶而封,张氏说王氏诰命品阶低,可不是拐着歪在骂贾政没有?这叫把贾政当成了眼珠子的贾母如何忍得?
表面功夫还要做,大家心知肚明就好,面上张氏向来做的好,挑挑眉,挑衅般地扫了眼贾政和王氏,淡笑道:“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说实话而已,老太太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就突然生气了?”
贾母看着就要快气晕过去了。
就在这时候,下人急匆匆跑过来了。张氏看着人跑过来,心情大好,笑着对三人道:“老太太二弟也不用急了,看来,老爷已经领过旨谢过恩了,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贾母板着张脸不说话,贾政扶着她,都是静默不语,只等着来人告知皇帝的恩赏到底是什么。
张氏这会儿也没心思再跟他们斗嘴,她心里也吊着呢。
那下人过来就跪在地上,笑容满面,见牙不见眼的,所有人知道必是好事,果然就听那下人高声喜道:“给老太太太太贺喜,皇上有赏,玉如意贡缎珍珠,口谕赞咱们老爷忠心王事教子有方,好一通赞呢,听说,咱们大爷在衙门里也有旨意下来,都是好事呢。小的在这里,给您道喜了!”
张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声直呼:“果然如此?皇上的赏赐是给咱们老爷的?是夸咱们老爷教子有方?”
那下人给张氏磕头道喜,欢呼喜悦道:“小的当场听宫里的陈公公说的,还能有假?皇上都夸老爷忠心王事呢,那玉如意颜色好看,贡缎漂亮地都晃人眼呢。”
“哎呦,哎呦。”张氏抚着胸口,欢喜地都心口都痛了,忙忙双手合十,感谢老天,“阿弥陀佛,正是菩萨保佑,我们老爷一片忠心,今儿终于有回报了。皇上英明,皇上英明!”又传令左右,“快吩咐下去,让长房多派一个月月钱,大家都一起高兴高兴。”
跪地上的下人欢喜雀跃,却还是说道:“太太,老爷已经赏过了。”
张氏毫不在意的摆摆手:“老爷赏的是老爷赏的,我赏的是我赏的,这笔赏钱不入公账,我私房出!”双眸在贾母贾政王氏死寂沉默的脸上扫过,笑道,“这般的喜事,花再多钱,我也高兴!”
下人哪还有嫌钱多的,贾赦赏了一遍,张氏还要赏,算算这个月,他们得的银钱得多出老些呢,本就是觉得府里有光自己这些下人出去也有面子,这会儿得了实际好处,更是欢喜不已,对着张氏直磕头道喜:“老太太太太好福气,恭贺老太太太太!”贾母的脸上的笑容,别提多僵硬了。
众人也不在路上堵着了,回到贾母处,张氏还亲自给她奉茶,笑道:“今儿这般大喜的日子,媳妇给您奉茶,要不是您抚育了老爷,今儿府里也没这荣耀,说来,这都是您的功劳。”
当着贾政的面,张氏这话,说得贾母气血上涌,直恨不得把那杯茶夺过来,狠狠泼到张氏脸上才好!贾母瞅了眼贾政那青黑的脸,默默叹气,等张氏捧着茶站了好一会儿,好慢慢伸出手去,正要接过,谁知道张氏突然缩回了手,对着左右道:“茶不很烫了,下人都怎么办事的,怎么把这样的茶水送上来了,怪道老太太不喜欢呢,还不赶紧拿下去换了?”
见她这做派,贾母双眼登时鼓了起来,那样子,恨不能杀人一般,别提多可怕了。张氏在她屋里教训她的丫头,她还真以为贾赦领了个赏,就了不得了不成?开口就要骂,贾赦如一阵风般卷了门帘冲了进来,浑身喜气洋洋,冲进门就对着张氏喊道:“你可听说了?皇上口谕赞我呢,我忠于王事、教子有方,瑚哥儿也有旨意呢,我寻思着升官也就是时间的事儿了。我的好太太,亏得你给我生了个好儿子!”
张氏听着,眉眼俱都弯了起来,温声道:“哪是我的功劳,都是你细心教导的他,否则瑚哥儿能有今天?我就一个内宅女子……”
贾赦只不听,也不顾在场还有其他人,一把抓过了她的手:“多少内宅女子,有几个生出了探花郎的?还能把儿子教的这么出色?娶妻如你,真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张氏身子一颤,鼻尖一酸,眼底隐约已有了泪光,偏头避开了贾赦的视线,低声道:“瞧老爷说的,我怎么担得起。”
贾赦只目光温柔地看着她:“你当得起,当得起!”手更加紧握住她的,“你为我生了个好儿子,门庭显耀啊。”
夫妻俩含情脉脉,欢欣无限,也不看这是什么场合,贾政王氏看得心底酸涩痛苦,贾母更是憋了一肚子气,拍着桌子大喝道:“瞧瞧你们这是什么样子,都是快要当祖父母的人了,当着下人,你们还要不要脸了?”
贾赦正自感性呢,被贾母这一吼,心情哪能好?当即梗着脖子顶了回去:“我怎么不要脸了?我就和太太说几句话,怎么了?识趣的就该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府里的规矩都哪儿去了!母亲,今儿这般好的日子,您就非要和我过不去不成?”
贾母怎么都没料到贾赦竟敢这般顶撞他,喘着粗气直骂:“你、你个逆子。”
贾赦真没心情跟她闹,跟她再说下去,他今儿的好心情非全都败了不可,草草说道:“我来是给老太太报喜的,您儿子孙子都有荣耀,您脸上也有光不是?儿子还有事,先和太太回去了,二弟二弟妹,你们好好陪陪母亲,晚上府里家里庆贺,你们也一起来吧。”说完也不等贾政王氏答话,施施然带着张氏走了。
贾母看着他们走出屋子,眼前一黑,靠在了椅背上大口喘气,险些没昏过去,贾政王氏吓得惊声尖叫:“老太太?老太太?”“快去请大夫!”
贾赦只当不知道,拉着张氏坐一块,夫妻俩高高兴兴地一一说起贾瑚小时候。
“这孩子啊,自小就聪明,体贴人。”
“又机灵又懂事,学什么都快,还会举一反三。”
“越长越俊秀,京里数一数二的,谁不说我生的好儿子?”
“性子又好,不知道以后便宜谁家的姑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