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我们出了客栈往东走半里路后,见到地上到处撒的是圆孔纸钱,客栈这个叫刘三的伙计才告诉我们,地上这些纸钱是赶尸匠给路上孤魂野鬼的开路钱,防止它们在赶尸的时候捣乱。这点我能理解,但是为什么大白天的,这里雾气这么大。
客栈那一块还没下雾,到了这里,雾下得跟罩了层灰罩子一样模糊,四周是白色的桦树,雾气绕在树林间,所有的树木花草仿佛海市蜃楼一般神秘。
我的想象力比较丰富,所以树与树之间的空隙我能看出来有人站在那里,不免心生寒意。刘三介绍说这片山叫雾隐山,是灵山里面的小众山,山最里面是不阴山。说到不阴山,我想到问刘三:“不阴山什么样子,那些赶尸匠为什么要聚在不阴山?你们这里交通如此不便,客栈怎么还开在这?”
刘三是客栈四个伙计年龄最大的一个,来这里也有十来年了,他爆出些这里往年的故事。不阴山他没进去过,大家都知道那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刘三说到,雾隐山和不阴山有条黑水河。为什么说到这条黑水河,因为这条河关系到雾隐山和不阴山的过去和现在。早在明朝时,饶西灵山山内已经有“灯火两重天,夜昼如喧市”的说法,这两句话说的就是黑水河两边的三红一族和不阴山一族辉煌时期的实况。
白天夜晚互不相分,两族的日常生活如同闹市一样繁华。
当然,那时候,黑水河不叫黑水河,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玉带河,形容水流自山下蜿蜒而来似女子小蛮腰上的细腰带。明末时,玉带河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恐怖事件,具体是什么事件,刘三不知道,饶西甚至上饶市也鲜有人知,听说是因为事件文献记载被县档案处装进封袋,而当时的三红一族和不阴山一族也因为这次事件人口大量流失,差点到了灭族的地步。
繁华落幕,剩下的余晖只能是凄凉的。刘三说时隔多年,老板娘成了三红族的唯一传人,而不阴山一族凭借顽强的繁殖能力,保留了下来。我想到老板娘双目各垂三点红,看来三红族的名号来得名副其实。这么说来,老板娘在深山中开客栈就不足为奇,毕竟老祖宗的基业就在这里。
雾隐山海拔不高,而且是平山头,但是路却不好走,因为到处是残留的废墟,石头烂木东一堆西一堆,里面各条小路也是四通八达,如果不认识路很容易在里面迷路。主道是绕着山腰走的,一直是下坡路,等到了雾隐山东面的山脚下,我看到了刘三说的黑水河,这里离河还很远,就闻到河水散发的臭味,水的颜色比浓墨还黑,雾气盖在上面,好像是开水泡砚台,白汽黑水。
黑水河上只有一座桥,自北往南流,旁边的碎石片瓦多得数不胜数,曾经两族沿河而栖的辉煌部落如今只剩下断壁残亘,实在令人感到忧伤。不过,往北步行一里,刘三带我们来到了一间空屋子,周围长满了野桂花,野桂花品种特点是植株个头小,虽是如此,此处的野桂花却开得璀璨多姿。屋子的大门紧锁,刘三让我们不要靠近,因为里面关着一只东西。
由于在山脚,环境阴暗,刘三的话令我感到毛骨悚然,不想看也不想知道里面的是什么东西,倒觉得气氛不太对,赶紧离开才对。但是,小强非要求刘三说说里面关的是什么。我突然失控叫道:“别说,要说等我走了后。”这话完全是我潜意识说出来的,刚才觉得气氛不对劲,现在我开始意识到,环境是凄凉是沉重的,“萧萧落木鬼影愁,凉凉寒风入人衣”。
我撒腿跑过屋子,继续往北跑了一截,这样就听不到他们的说话。但是,回过头看到我和他们之间竟然出现一堵白色的雾墙。雾墙在木屋的侧面形成,沿着河岸一直蔓延,把我完全和水和他们人隔离开。我看情况不对,赶紧往回跑,却一头撞在一棵参天古树上,顿时像吃了冰棒,凉气由心透到外。
这棵树生得诧异,树干尽头往上长出两蓬树冠,这让我想起竹延村“子母怀抱”的白果树。雾隐山雾隐山,雾下得能赛过天庭的仙雾,迷障双眼,能见度只有数米远。由于人类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是与生俱来的,所以我被雾困住表现得异常紧张,生怕看不见的迷雾中藏着什么吓人的东西。
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慢吞吞地于雾中来回徘徊。刚开始我以为这突如其来的大雾是我的幻觉,但是当风刮过脸颊,又带过来一阵浓雾后,我才知道眼前的雾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它会随着空气的流动或增强或削弱。
在他们找到我之前,我不敢离开双头树太远,但是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越长或者说迷路的时间越长,人的恐惧会越强。无意间,我在双头树中间处发现了一条红色的丝带,而且树缝中还插着几根没烧完的香烛,其实当时残香超过三根,但是我偏偏看到其中三根,因为这三根香是“两短一长”的造型。
常言道:人最怕三长两短,香最怕两短一长。
当时我注意到这三根香是两短一长后,立马警觉地避开双头树十来步,现在的我已经谈不上说什么马克思主义唯物观了,对这些未知领域的特殊存在性还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正在我如惊弓之鸟之际,偏偏出现了我不期待的东西。
这东西开始是一团模糊,出现在十米开外的浓雾中,像是揉面团一样,可以有无数个形状,但是等它走近了后,我才发现,眼前这个东西竟然是一个小孩,而且衣服竟和我一样,只是尺寸要小许多。他低着头,一声不吭,走进我的视线范围后,立马站住不动,此时,天微暗,此时,万籁此都寂,此时,诡异万分。
古来怪事多和小孩牵连上关系,鬼娃娃,死婴,养小鬼……数不清的案例摆在我面前。特别是这个俯首小孩,让我想起外婆的话,“在外面看到低着头走路的小伢子,立马跑开。”因为家乡人都认为正常的小孩走路是不会低头的,如果有小孩低头走路,那这小孩就有问题。
但愿这小孩不是怪物,如果只是孤魂野鬼,我还可以应付,因为我左手戴着張半瞎给的黑戒指。这到了关键时刻,我才注意到戒指上刻着一条首尾相连的蛇,而且再看仔细点,便能发现蛇的头是咬着自己尾巴的。怪小个是和死神签订契约的一门异族,他给的东西应该可以镇邪吧!
我紧紧握住左手食指,生怕戒指会从手指滑落。我双手无可持器械,唯一能做的就是盯着这小孩,防止他突然发起袭击。
就这样,风在吹,雾在飘,忽然,树叶窸窸窣窣地响起来,好似有人故意抓着树枝大力摇晃一般,我回头看这双头树,树下忽然站着刚才的小孩,吓得我一个激灵打得浑身发颤,挣扎着想逃跑,却又无处可逃。我已经没有丝毫安全感可言了,自己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感觉不光是小孩,连双头树,地上的草,周围的雾,都可能对我造成惊恐的视觉冲击。我想好多人在见到恐怖的东西后被活活吓死的原因就在这吧,大脑神经急剧紧张,恨不得有人当头给自己一棒,使自己晕过去也不愿受到未知的恐吓!
由于小孩的衣服穿着和我一样,我对他的感觉十分奇怪,一种形容不出来说不上口的怪诞。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代表着恐惧,代表着死亡,代表着对我的威胁,浓雾增添了他的神秘,黑暗成为了他的装饰。一片死寂沉沉的树林,一个阴阳怪气的小孩,一棵幽冥老树,这是一幅死亡的油画。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以前看过一幅画子,画子的内容是一个女子撑着一把伞,传说看到这幅原画和复印件的人都会自杀,而且画子的背景就和现在一样,白茫茫一片。
我东张西望,时不时防备这个小孩,在他一阵怪异夸张的笑声过后,小孩突然抬头盯着我。
我心和口一起大叫:“啊!”
耳鸣口开,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一身。
这小孩,这小孩,双眼纯黑色,没有眼白,黑洞洞地透着荒怪,使人不敢直视,不寒而栗。小孩愣着头看我,嘴角还挂着幸福的笑容,那是死亡的笑容。记得我初中一个女同学,在河边洗衣服时失足落水淹死,火化前我们特地去吊唁,在火葬场看到她嘴角挂着一丝甜美的微笑。
想起来火葬场,那肃穆的环境,那庄严的格调,我不禁心生胆寒,而此时,小孩嘴角挂着的微笑也是如此,这是死神给予的最后一笑吗?
黑瞳小孩瞅我大半天,最后低头朝雾中走去,消失不见。
耳边因惊吓过度产生的“嗡嗡”声还在,小孩的背影把背影留给我,竟然什么事都没发生。但是,就在小孩走后片刻,小孩去的那个方向传来使我冷汗直冒的乐声。乐风大概像《幽媾之往生》那样,客观营造出紧张颤抖的气氛,声音起初是一个方向,接着从四面八方随风而来,迅速包围住我的听觉神经,打击的节奏感逐渐逼近,带给我紧迫感,似乎坠入一个无尽的深渊,妖异的唱腔混合起伏无序的心跳声,恐惧被慢慢放大,最后,声音突然消逝,只留下我在心中的一遍遍默唱。
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屁股坐不住板凳,总觉得背后有双恶毒的眼神在看着我,经不起幻想情不自禁地回首探个明白。
恐怖的乐声可能是黑瞳娃故意留给我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相信“事出有因”,塞翁不会无缘无故地失马。而且黑瞳娃于白雾中来,也于白雾中去;来时白雾漫天扬,去时白雾不见散。因为我小时候有过迷路的经历,迷路的最好办法就是呆在原地不动,等待别人来救,于是我继续在树下等待“戈多”。
人说倒霉出门狗屎能连着踩,那天我就是,而且还遭遇了传说中的地狱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