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学生帮忙站店的日子里,沈幽兰虽然体力上轻松了一些,但她精神上却比没有学生帮忙的任何时候都要紧张、疲惫。{哈十八 ha18cc}有学生在店堂帮忙的时候,尽管她看似如平时一样从容镇定,甚至不时照样同这些调皮生说些开心的玩笑话,但实际上她的每一根神经每时每刻无一不是崩得极度紧张的。经过一个多星期的暗中观察,虽然并没有发觉哪个学生在店堂里有不轨的行为,但她已清楚发现学生后期的坐位已发生着明显地变化:桂小宝已不再同陈少彪同坐在盐池上了,小巧机灵的桂小宝每次进来,总是唯他独尊地抓住那把小竹椅,已成习惯地坐在距离商架最近的一个地方。沈幽兰尽管在生意稍有松闲时,总是半侧着身子坐在店堂里——这既可以注意到店门外来的顾客,又能看住店堂内的任何一个方位——但陈少彪他们似乎总是有意将几个能说会道的学生安排在她的左侧面,每当她把眼神扫视到商架时,那些能说会道的学生就会故意讲些令人发笑的故事,或是故意喊着:“师娘,买东西的来了!”于是,她那有意扫视商架的目光,不是被调皮生们的身体遮挡住,就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店门口去了。以往在店堂里说笑最多的当然是那些调皮生,但渐渐地,陈少彪他们都说他们所知道的故事、笑话已经说完,就缠住要师娘给他们说笑话或是讲故事。起初,沈幽兰并未介意,真地就把小驼子依仗自己识字在生产队胡作非为的真实故事讲给他们听;也把于老师当初无书可念,单凭在牛背上背字典考上大学的事讲给他们听;还有大雪封山的时候,于老师在孤峰山上赶学生回教室上课的事……讲着讲着,她心里就起了警觉。“是不是他们在有意分散我的注意力?”就瞟一眼商架上的货物和那只放在商架最里面的装钱的小木盒。她当确切看到它们全都安然存在,这才又接着讲下去……
当然,她也曾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因为他们调皮,就老是将他们往坏处想?”她想检测一下。一天,她故意把一些可口的食品,如蜜枣、龙须酥和高中生最喜爱的文具“永生”牌钢笔、“上海”塑封日记本等等,放在商架最容易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等到中午过后,仔细一清点,除了中途卖出的以外,一样也不见少!她连试了几次,次次如此。
“下次就不让他们到店堂里来吧?”一天,丈夫下课回来经过店堂的时候,她把自己的疑虑对丈夫说了。
于頫考虑了一下,说:“这段时间,你同他们在一块烧菜一块谈心,他们不仅是恋你,对我也亲近多了,以往见了我就像老鼠见了猫,现在能主动找我说话了!现在你要是突然不允许他们来,他们又会怎么想呢?”于頫用教本轻轻拍打着手上的粉笔灰,推推眼镜,一边对她说, “这些学生的感情是脆弱的,他们本来在店里玩得好好的,要是突然不让他们来了,这不等于当头棒喝吗?他们会怎么想呢?”想了想,就反问幽兰:“你最近发现他们有什么不轨的行为了?”
沈幽兰摇了摇头。
于頫沉思了一会,又说:“是否这样,暂不要惊动他们,你多注意些,观察段时间再说。”
沈幽兰觉得丈夫说的也是道理,就说:“那就这样。”
一天上午第二节课下课,沈幽兰店里的生意松闲下来,正准备到厨房着手做中午的饭菜,应立钊拍打着满身粉笔灰走进来。
“幽兰嘞,我告诉你一个重要机密!”他微偏着脑袋,嘴角习惯地向右边扯动了一下,显出几分神密。这是他买缝纫机后第一次进她的门。
沈幽兰见这神态,也不记前嫌,就说:“你这‘高斯一撇’先生还有什么好机密?”
应立钊就有些难堪,说话也着急起来:“唏,别、别人笑话我,你、你沈主任也笑话我?”又是右嘴角一咧,说:“你再笑话我,我就不告诉你这个重要机密了。唏,我才不怕你这小店被偷倒呢!”
听了个“偷”字,沈幽兰顿时就敏感地反映过来,知道应老师已不是故意来说玩笑话的,就有些紧张,白晰的脸上刷得涨起了红润,就问:“应老师,到底出什么事了?”
应立钊不慌不忙地卖着关子说:“唏,你先看看,小店里的东西少了没有?唏,仔细看看。”
沈幽兰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对商架上的货物看了又看点了又点,这才回答道:“没有,真的没有。商架里的东西早上晚上都是我一手一脚搬上搬下的,是多了少了,我还能不清楚!”
“唏,先别把话说绝。再仔细想想,比方说店里的糖果糕点,就没少过?”应立钊提示着。
沈幽兰开始着急起来,就问:“应老师,到底是哪个拿了我店里的东西呀?”
应立钊又咧了一下嘴角:“唏,你还真的蒙在鼓里?”
沈幽兰急忙把店堂里那把靠背椅挪过来,说:“应老师,你坐。”
应立钊就坐下,俨然如一位有功之臣,拍了拍手上、教本上的粉笔灰,说:“刚才我在文科班上课——唏,幽兰嘞,真出鬼,自从上次‘黑心狼’找陈少彪他们谈话以后,现在班上的纪律好多了,真是天壤之别!唏,当然,指望他们能听懂我的数学课、规规矩矩做出几道像模像样的数学题,那是他们下辈子的事情了!我只要求他们能一节课坐下来不乱说乱动不干扰别人就是天大的进步了!唏,今天上课啊,我开始就发现了一个奇迹。你猜是什么?唏,就是那七个和尚里面的郑海东,他平时上课屁股下总像是按了个锥子,老是坐不住,不是东戳就是西捣,他今天可是‘程九的兄弟——程十(诚实)’啦,规规矩矩坐在位子上,一个劲地埋头抄写什么。唏,等讲完新课布置作业的时候,我就故意走到他身后,看他抄写什么。他先是不让我看,用手将方格纸捂住。我就鼓励他——鼓励他,懂吗?这叫情感教育!唏,我说:‘你的钢笔字写得不错嘛。你抄吧,动笔有益嘛!’他看了看我,也笑了,就不再提防我,一边继续在方格上抄写,一边松开那只捂稿纸的手,我就在那抄好的稿纸上瞟了一下——唏,你知道他写的是什么?”
沈幽兰瞪着眼,摇着头。
“他写的完全是偷你小店东西的经过!”
“是吗?”沈幽兰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应立钊更是不慌不忙地说:“他写了哪次哪次哪个哪个学生,一边怎样在店里喊着你‘师娘’,和你山南海北地聊天,一边就趁你不备的那一点空隙时间,派人从商架上拿了他们早就商量好的食品揣进怀里……唏,这些事你知道吗?”
沈幽兰深信应老师讲的都是实话,就焦急地问:“应老师,他们到底拿了多少呀?”她想急于了解清楚。
应立钊这次只是深深地“唏”了一声,笑着说:“嘿嘿,这嘛,就不要我细说了。你叫‘黑心狼’去把那篇稿子拿过来,不是什么都清楚了?唏。”
沈幽兰很快就得到了这篇作文稿,但并非是于頫去要的,而是郑海东同学在第三节课后亲自送到沈幽兰手上的。他说他要把这篇文章交给于老师,于老师不在,就放师娘这里,并反复叮嘱要她为他保密。
好几页的作文稿是卷成个纸筒儿的,沈幽兰把攥在手里,心里就紧张得砰砰乱跳,就觉得手里攥的不是几张稿纸,而是在抓着一班桀骜不训的小偷!没等郑海东同学走远,她就慌慌忙忙打开了那卷文字,就看见那稿纸的首格中央端端正正赫然写着“在师娘小店里”几个行草字;幸亏她早已有了思想准备,以致于在接下来的看稿时才未被那文字中透露的陈少彪一班学生偷小店东西而吃惊得晕倒过去。
作文中,确实如应立钊所说的清清楚楚记下了陈少彪他们每次偷拿小店食品后就跑到后山岗杉木林中去分享的经过,而每次偷拿的方式,也正如沈幽兰事前猜疑的一模一样!所幸的是,他们每次在小店里拿走的食品并不多,只是—袋两袋,没有超过三袋的。“还是嘴馋了。”沈幽兰想,“虽说是高中生,但也只有十七八岁,正是嘴馋的时候,哪能见了店里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不想呢!”
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伤心极了。“我为你们烧菜,让你们到家里来,到店堂里来,是为什么?是相信你们,尊重你们,希望你们好,能为‘文科班’争口气!你们知道于老师为了你们,动了多少脑筋?我想帮助他一把,也想对你们……可是……”她越是这样想,心里就越发难过,足足在店堂里呆立了好几分钟,幸好这段时间没有顾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