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一日,至陇源城外百里,陇源有山,名飞鹤,山下设有茶棚,慕北陵行一日一夜,至此感口干舌燥,初春时节,越往东行天气燥热,便于欲在此地休息片刻。
拴马于棚外马柱,见柱旁放有马草,拾一抱放于马口边,独自走进茶棚。
茶棚简陋,只有木桌三张,店家一人,棚以茅草盖顶,时下正午,热气弥漫。
店家踩着碎步跑来,慕北陵看他,布衣褴褛,头系麻绳,脚踩一双草编履鞋,约莫中年,过来后点头哈腰道:“客官想喝点什么。”
慕北陵觉稀奇,心道:“这山野荒地,莫不是还有选择?”便问:“你们这有有什么?”
店家道:“小店有香茶,鲜茶,有用飞鹤山泉冲泡,也有用山中井水冲泡的,叶不同,水不同,口味自然有所不同。”
慕北陵素来对茶没有研究,除了那日扶苏关里喝过皇甫方士一泡猴魁外,甚少饮茶,想了想,索性道:“天气燥热,不欲饮茶,就给我来碗飞鹤山泉吧。”
店家道:“好勒,客官稍等。”走去棚侧,不一会便端来大碗清水,道:“客官请慢用。”说时要走,慕北陵将其拦下,问道:“店家,这荒山野岭的,你在此设茶棚,可有人来?”
店家回道:“不瞒客官说,此地虽距陇源城百里,却是陇源至襄砚的必经之地,平素商队来往频繁,走到这里大多想停下来歇歇脚,所以虽是荒山野岭,也能勉强糊口。”
慕北陵点点头,看向棚外官道,心道这店家倒会做生意,知经此地者甚多乏累,于此盖茶棚供人歇脚,一来二去熟客自然不少,襄砚是资源大城,来往商队自然不少,那些人熟识此处,生意自然也差不了。
店家见其不再问,便道:“客官请慢用。”返身去炉旁煮水。
慕北陵端碗置唇边,轻饮一口,顿觉清凉顺喉而下,此水清,却不似看起来那般冰凉,殊不知咽下腹中时如有冰晶迸发,凉爽之极,大赞道:“好水。”仰头大口灌下,分许间一碗水便下肚。
他抖抖空碗,道:“店家,再来一碗。”
店家过来,再盛一碗。他道:“此水甚好,有雪之冰凉,不知何处采的。”
店家眯眼笑起,道:“客官喜欢便好,此水名飞鹤山泉,采自山上一处暗洞内,村里常有老人说飞鹤山很久以前出过一位神仙,便是在山中修行得道,后来飞升,留下冰泉供后世享用,所以这水你看着热乎,喝起来却有冰凉之意。”
慕北陵点头,暗道东州地大,无奇不有,虽然可能传说不实,但泉水甚好。又道:“有机会的一定要给先生带回去品尝品尝。”
店家让其慢用。便在此时,忽闻车轮碾压声传来,循声看去,只见一行五辆马车停于棚前,车上各绑数个大箱子,似是运送货物。约莫七八大汉跳下马车走来茶棚,人未至,声先到:老张头,给我们来十碗飞鹤泉。”
那成为老张头的店家笑脸相迎,迅速在桌上摆上十个土碗,执壶挨个斟满,笑道:“杨老大今年得是要发大财啊,您这十天跑一趟的,每次都押运这么多东西。”
慕北陵悄悄望去,之前那被称为杨老大的中年人袒胸露乳,身上只着一件无袖大褂,浑身肌肉精壮,有眼至下颌处有道明显刀疤,腰配长刀,似是长年行走山野之人。
那杨老大咧嘴笑起,露出一口黄牙,道:“老子发个啥财,不过是替人跑跑腿而已,真正赚钱的人啊,在那呢。”他手指车队方向,依稀可见马队后还有驾轿撵。
老张头暗惊道:“怎么?这次连正主都来了?”
杨老大痛快饮下一碗水,抹了把嘴角水渍,道:“没办法,听说这次的货重,而且是和官家打交道,能不来嘛。”
慕北陵眉毛暗挑,心想:“和官家打交道,看来这位正主的能量不小啊。”能给一方城池提供货物的,非大商团不能。
又听老张头道:“谁啊,这么牛。”
杨老大做了个噤声手势,道:“不该问的别问。”店家闻言连连点头,杨老大又嘟囔道:“连老子都不清楚,你还想知道。”
便在说时,忽有一短发女子从马车上下来,身着朴质,素衣素衫,看似下人装扮。杨老大见其过来,忙凑上前去笑道:“小姑可有何事?”
那女子颇为嫌弃的瞥了眼杨老大,说道:“我家公子渴了,给我们也准备两碗水吧。”
杨老大得令,转身对老张头喊道:“老张头,听见没有,快再盛两碗水来。”老张头忙端来两土碗水,那女子见碗上沾有泥尘,柳眉微蹙,返身去车上取来玉壶递与老张头,道:“用这个。”
老张头此时双手端碗,却抽不出手再拿,杨老大只顾与那女子打哈哈,也未注意。女子见老张头半天不动,登时气恼,翻手甩去,打翻一个土碗,再递来玉壶。
老张头傻眼,见清水散落一地,脸颊稍有抽搐。
杨老大见状,不免喝道:“你他妈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去打水去。”老张头忙点头哈腰退下,不敢怠慢。
慕北陵见此一幕不免气恼,心道:“你一个大家之人,和山野村夫叫什么劲,真有本事耍横,便去府衙耍去。”气性不过,他起身来到碎碗便,俯下身子,将碎片一块块捡起。
老张头过来,见状直呼:“客官使不得,莫要割了手。”
慕北陵笑道:“店家打水不易,割了手不过流点血,若是没了这水,你便没了生计。”老张头瞬间沉默。
杨老大瞪眼环眉,道:“你是什么东西,容得你在这说三道四。”
慕北陵笑道:“非是在下说三道四,只是人有贵贱,业无殊途,都值得我们尊敬,这位姑娘砸了碗,无疑砸了他的生计,此行,要不得。”
那姑娘闻言轻哼,抢过老张头手中玉壶,扭头便走。
杨老大肩起生气,扬手欲打,棚中七人亦鱼贯而出,将慕北陵围住。老张头一把抱住杨老大的拳头,连连告饶道:“使不得,使不得,您消消气,今日的水权当小的孝敬您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杨老大重哼,甩开拳头。
慕北陵冷眼观他,却升不起丝毫动手感,只对老张头唯唯诺诺之状倍感不平。
于此时,忽闻马车上有女子柔声传来,其道:“出什么事了?”
杨老大忙转头笑言:“没事没事,小姐不必操心。”马车里随即安静下来。
杨老大回头猛瞪慕北陵,小声斥道:“小子,今天算你走运,今后把招子放亮点,别再惹到我们虎威镖局头上。”
慕北陵闭口不言,耸耸肩。
杨老大遂朝手下挥手,众人会意,纷纷跃上马车,扬鞭催马。慕北陵冷眼目视,最后那马车走过时,陡见帘门微掀,露出里面一绝美面容。那女子也看来,恰好与他四目相接,短暂一瞥后,迅速拉好帘门。
慕北陵揉揉鼻尖,兀自笑起,那一瞥之容貌却清晰映入脑海。
车队走远,老张头才叹气返身,边走边道:“唉,这世道,难容我们这些人啊。”
慕北陵被其声音拉回现实,忙跟上去,从腰间掏出一块银锭,拍于老张头手中,道:“店家,这个你收下,今日之事全因我才让你没收到水钱,这银子就当是我赔你今天的损失了。”
老张头掂了掂银锭,顿时傻眼,忙道:“这如何使得,客官只用了两碗水,两文钱便够,这……太多了,太多了。”说着往慕北陵怀里塞,又被他硬塞回去,道:“不多,还有那些人的水钱呢,店家收下便是。”
老张头执意不肯,慕北陵想了想,便道:“这样吧,你要是觉得钱确实多了,就请你帮我个忙。”
老张头点头。
他道:“我有朋友也喜欢煮茶,我瞧你这飞鹤泉不错,若能行的话,你便给我再准备些吧。”又道:“不过我现在不要,等我回来的时候再来取。”
老张道:“大人何时再来。”
慕北陵摇头笑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你便替我准备着吧,有机会的话,我定要来取。”
老张头捏紧银锭,重重点头,道:“大人放心,我老张家别的本事没有,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从现在开始便在此候着大人,一直等你回来。”
慕北陵趣道:“那我要是一辈子都不回来呢。”
老张头目不斜视,正色道:“我就在这里一辈子。”
慕北陵心尖微颤,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拍拍老张肩膀,只身去栓马柱旁,取下缰绳,也不见他与老张头道别,扬鞭催马,战马扬蹄嘶吼,四蹄翻飞,一骑绝尘,独留老张头仍然紧握银锭,不多时便已消失官道。
一路东行,胯下战马耐力极好,两旁景物飞速倒退,独自纵马山间,说不出的快意舒畅。
如此快马加鞭,至第五日晌午,已见徽城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