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行俨去杨家是选择在圆月高升、天色黯淡时分跳墙进去的。
不过他还算守了最后一道道德防线,没有偷偷摸摸的去梵音的房间直接找人,而是先去正院的书房之中见了杨志远。
杨志远对他的突然来访除却抽搐嘴角之外不知还能有什么其他的表达方式,知道钟行俨是来找自己女儿的,杨志远便让人去通报一声,而钟行俨便在正厅中安心等候。
梵音听彩云来传信,实在是头大如斗,早就知道这个人神出鬼没可也不必大半夜登门吧?早晚让这个家伙儿吓破了胆。
“大晚上的不走正门居然跳墙进来,长了三岁了,钟公子的行为还是这般神出鬼没,让人无法评价!”
梵音进了门便开始说,钟行俨瞧着她,眯着的眼睛将她细细打量一番,随后道:“这能怨我吗?你们杨家如今风头正盛,杨府周围起码有十几个人扮作买菜的,捡破烂儿的,要饭的看守着,我不跳墙进来还走正门啊?”
“有人看着?”梵音惊愕的看向杨志远,杨志远并未对此过于惊讶,“恐怕是宇文公子的布置。”
梵音咬了咬牙,“无耻!”
“哎,你看上那个小白脸了?”
钟行俨脸上的调侃让梵音撇嘴,“我若告诉你,他是被我晾着撵出去的,你信吗?”
“我当然信啊!”钟行俨抽抽鼻子,“连我你都敢动手打,他宇文信多个屁,被撵出去都是轻的!”
梵音忍不住“噗嗤”一笑,三年多没见他,他还是那个死德性,只是他没有了十六七岁时的青涩和莽撞,虽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可手臂留下的伤疤和额头的那一块遮盖着的印记却为他添了几许沧桑的疲倦。
不过与他这个人斗嘴倒不必遮遮掩掩,也不必用什么心计,倒是不累。
钟行俨看着梵音在笑,当即拍手道:“行了,把您这位大小姐逗乐了,当初那句老死不相往来也就作废了吧?我饿了!”
“冲着你刚刚那一句信任,就赏你一碗面。”梵音刚要喊刘妈妈,钟行俨急道:“我要吃素蟹粉。”
“我早已不下厨做饭了,京主簿的女儿好歹也是八品官家小姐,我还整日里去当厨娘?”梵音白眼瞪他,钟行俨皱眉,“好歹咱们俩也是同生共死过一回,别这么绝情吧?”
“没门!”梵音冷哼一声,转身便去喊刘妈妈,只把钟行俨和自己爹留在这里叙话。
钟行俨无奈的吧嗒两下嘴,却见杨志远在一旁无奈的苦笑,“杨主簿,您这闺女也不好好管管?”
“我为何要管?厉害点儿省得受欺负,”
杨志远余光扫了扫钟行俨,终于转至正经的话题上,“怀远大将军的逝去让我心中很是遗憾,之前宇文侯派宇文信前去祭拜,原本我还心中担忧会否出什么差错,好歹他们还没那般猖狂,我心甚安啊,对怀远大将军,我崇敬之心永记。”
“他们去祭拜我父亲也不过是为了做给皇上看的,皇上已经年迈,整日信佛信道,恨不能求长生不老的仙丹妙药,或许根本就不理睬他们这些事,不管怎样,我终究是没给老头子丢脸,把那一场仗撑了下来,好歹他不会变成鬼来找我算账就是了。”
钟行俨的话让杨志远听的有些别扭,“那今日钟公子前来寒舍是为了……”
“为了吃饭!”钟行俨回答的很干脆,“我钟行俨直来直去,有话也不会绕弯子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杨志远扇捶手心,无奈的挑着眉,“那就看钟公子是否能说动怀柳了,这丫头如今当家作主,连我都说不动她了。”
钟行俨嘶了两声,“怎么长了三岁还这么难缠?”
“好歹她没半夜跳墙出入别人家……”杨志远不忍别人胡乱说自己闺女。
钟行俨轻咳两声也不再多说,只是静静的等,杨志远不乏思忖着刚刚钟行俨说起自家宅邸周围有人盯着的事,若不是钟行俨探查到他们还真不知道已经被盯入别人的眼中,可宇文侯家连自己这样的蚂蚁小官也不肯松懈,是要干什么呢?
杨志远不乏看向了钟行俨,他有心问一问,可又觉得他不靠谱……
这件事看来还得从长计议,过上一段时日再说。
梵音虽没有亲自下厨给钟行俨做饭,但她在一旁指挥着让刘妈妈动的手,味道虽不能比拟,但也已经很是香甜。
钟行俨吃饱喝足满意的跳墙走了,梵音看着他一蹿一蹦的就没了人影,不乏心中纳罕,这个人是属兔子的吧?
回到正厅之中,梵音不乏与父亲私谈起来,钟行俨虽说是来吃一顿饭,但他给出的讯息可比这顿饭的分量重。
当今圣上痴迷佛道教派的现状虽然与自己家离的太遥远,不过宇文信派人盯着自己家可就在身边。
什么鬼宅仙宅的?那些潜藏在暗处的人才是鬼,这年头,人比鬼可怕。
“父亲,您说这家伙儿大半夜的跑来告诉您这个消息是为什么?”梵音有些奇怪,很多事她并不能想通,也是因她不了解父亲如今在京衙中的状况。
杨志远沉半晌才开口,“这件事我也是今天听方县令无意说起,皇上已过六旬之龄,纵使整日里得万人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也早晚有传位的那一天,宇文侯一系支持的乃是越王,并非是太子殿下。”
“那这与您有什么关系?”梵音只觉得这件事飘的好远,好像断了线的风筝,与自家没有分毫关联。
杨志远的手敲敲桌案,“争位需要的是什么?”
“什么?”梵音听的很认真。
“要支持的人,”杨志远的声音很轻,“想要有支持者,那么就需要许诺,可这些人要许诺是为了什么?为了来日能有更辉煌更高位的官职和成就,官职和成就只是名,在近期来看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是一个梦,而现在能拿到手里的就是利,想要得利需要靠什么?”
杨志远看着梵音,梵音思忖下,“田,粮。”
“那主簿是干什么的?”杨志远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收税,户口版籍,当初在庆城县陈家人的事你可忘记了?那在庆城县是所谓的大案子,但在京城之地连小手指头都算不上……”
“那父亲岂不是很危险?”梵音长大了嘴,这里达官贵人拎出来谁都比父亲官大,也比父亲更有背景,若是出了事,父亲岂不是首当其冲顶罪的人选?
“你以为方县令为何会举荐我到京中任职?一,是他不想当替死鬼,二,我是替死鬼的最好人选。”杨志远说到此倒是笑了,“说的远啦,这件事不过是父亲的猜度,那不过是最坏的结果,谁知是否有人欣赏父亲的踏实肯干,乐意在背后为父亲撑腰呢?”
“宇文信?”梵音提起他,杨志远摇了摇头,“为父发自内心的不屑于那等人为伍,除非被逼无奈,不从就得死。”
“钟行俨今儿来是为了让您稳一稳,别踏上宇文信的贼船?”梵音想起那个家伙儿,她已经觉得自己要被这些人弄的神经质了。
杨志远点了点头,“有可能,怀远大将军当初是支持太子一系最重要的人物,虽然他已经故去,可还有钟行俨接班,而且,钟行俨的姐姐是当今忠奉伯夫人,忠奉伯也是朝中重臣,还是颇有根基的。”
“好累。”梵音嘟着嘴,“听的都烦了,不过是个主簿一职,却要了解这么多的事。”
“为父也嫌烦,可又能怎么办?当初想着做官为民,如今是做官保命,不过我还是期望能给女儿挣出一份好嫁妆,咱们不求与高宅大户攀亲,好歹也找个能护着你、让着你、疼你的夫君,父亲也就放心啦。”
杨志远一句话就拐到梵音的婚事上,梵音脸色通红,“女儿才十四岁,不到及笄之年。”
“那也不早了,你娘十四岁时都已经有了你了。”杨志远怀念故去的亡妻,又絮絮叨叨的与梵音说了许久才罢了。
梵音被他唠叨的很快就困了,杨志远还在不停的说着,就看着青苗在外面使着眼色,他一转头,发现梵音已经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她还只是个孩子啊,与她说这么多作甚。”杨志远疼惜的看着她,让刘妈妈和彩云将她扶回了后宅的屋中去睡。
睡到半夜,梵音忽然的就醒了,看向窗外透进屋内的月光,她心里不知为何想起了钟行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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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日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让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虽然是个遗孤,却有吾难师太将她养大,还有杨志远这位父亲对她百般疼爱,如若,她真的是杨怀柳就好了。
可若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父亲会怎么样对待她呢?
梵音胆怯的不敢想,或许内心自私的期望永远不要有揭穿真相的一天,可她是真的深爱这个家。
一连三天,杨家每逢群星闪亮的夜晚都会迎来一位吃货,那就是钟行俨。
梵音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吧嗒嘴,咬牙切齿的道:“老死不相往来,这是最后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