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在甘泉山中,原为秦皇所建林光宫,周匝十余里。元封二年,刘彻加以扩建,周匝十九里,距离长安三百里。登上宫中通天台或是望风台,便可遥望长安城。
甘泉山中有不少野鹿、野抱、野猪,是狩猎的好去处。
因此番子青也得随行,虽有乳娘照看嬗儿,霍去病还是不甚放心,特地将母亲卫少儿请至府中小住,帮忙照看嬗儿。
此番刘彻往甘泉宫狩猎,唤了不少武官相随,除了霍去病之外,还有卫青、卫伉、赵破奴、李敢等人……子青静静跟在霍去病身后,低首策马,目光并不与其他人相接。
李敢己久未见到子青,经过上次之事,为了避嫌,连嬗儿出世,他都只命人送来贺礼,并未亲自登门。此时见子青较那时清瘦许多,不由得多看她几眼。
众人一路策马,不多时便到了甘泉山。刘彻兴致正浓,也不先进甘泉宫休息,径直便往山中狩猎。
早有甘泉宫侍卫守在山中,知道陛下己到,当即敲锣敲鼓,将山中的野兽都赶将出来,便于刘彻捕猎。
眼看着一群野鹿朝着山南面奔去,刘彻高声唤上霍去病、卫青等人一同逐鹿。
“来!看看谁射的鹿最多!”
一时问,鹿群在山间飞奔。
霍去病、卫青等人在马背之上,追风逐月般一箭又一箭,射向鹿群。
鹿群很快消失在山坳那头,刘彻一马当先追了过去,其余人等也都跟了过去。
子青自左胳膊使不上力之后,已久未碰过弓箭,身上虽还背着弓与箭箙,不过是应景罢了。此时见好些人都追了过去,她不愿去凑热闹,牵着马匹在林间慢慢走着。
“阿原。”
她回头微微一笑,看着李敢唤道:“李家哥哥。”
李敢同样也是牵着马,朝她走过来,笑容温暖,“孩子可好?听说是个男娃,长得像你还是像霍将军?”
“眼睛像我,鼻子像将军多些,笑起来的模样也像将军。”子青笑道。
“看你清瘦好多,怎得带孩子也如此辛苦么。”
“前些时候他夜里头不爱睡觉,现下好些了。”子青淡淡一笑,自然是不会说阿曼的事情,为了岔开话题,她朝前头努努嘴,“你怎得不去猎野鹿?”
李敢笑着摇摇头,“鹿还没人多呢,我挤进去倒惹人嫌。”
子青笑了笑。
两人牵着马就在林间缓步而行,子青问起李老夫人身体状况,方才知道年初时李老夫人也已经过世,不由叹了两声。
李敢也未多谈此事,只谈论他侄子李陵,说那孩子就跟他小时候一样,练箭刻苦得很,现下由他亲自教导。
“我教他骑射之术,便是按着当年秦叔教我的那样。”林间落叶噗噗而下,李敢回想起那时候自己与子青一块练箭时的情形,“你还记得么?那时候你有好长一阵子对箭靶上的红点心存忌惮,怎么射都射不中,秦叔怕你从此废了,急得不得了。”
“记得,”子青笑道,“后来,是你故意来寻我比试,说不射红心,而是要在箭靶上射出一个北斗七星的形状来。”
“北斗七星……”李敢笑着。
忽然之间,子青只听见左侧树林间传来利箭破空之声,在她还未来得及回过神来的时候,李敢猛地扑过来,将她护在身前。
接下来,是寂静……全然的寂静……只有风的声音自长空呼啸而过。
子青被定定地冻结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敢——仿佛重新回到栗子林的那日。可眼前的这一切都不再是游戏,李敢的嘴角缓缓溢出鲜血,那一点小小的殷红迅速扩大,正在浸透她的视线,晕染着整片天空……“小心!有人要杀你!”李敢艰难地开口,更多的鲜血自他口中涌了出来。
子青扶住他,看见正中在他后心处的羽箭,再望向林中,死一般的寂静,无声无息。杀手一击不中,又见李敢中箭,已仓皇落逃。
李敢此番是要害部位中箭,根本连延喘的工夫都没有,他狠命地想站直身子,手紧紧地握着子青的肩膀,双目深望着她,张口似乎还想嘱咐什么话,却已来不及……“李家哥哥,李家哥哥!”
眼下并非是在战场之上,却生如此骤变,子青托抱着李敢的尸身,一时问呆愣在当地,茫然不知所以。
“是她,是她射杀了关内侯!”
有数人自林问冲出来,为首一人直指向她。
子青迟缓地转头,望向那人——那人,她从未见过,也不认得。
“我亲眼看见的!她杀了关内侯!”那人复道。
于是,很快有人上来,将李敢的尸身自她手中夺下来,然后把尚在呆愣之中的子青捆绑起来。
这一切一切的一连串变故都是让子青猝不及防的。
在她还没有完全自李敢身故中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被推搡着跪到刘彻面前。后者刚刚狩猎折返回来,深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幕。
“青儿!”霍去病跃下马背,猛力推开押解子青的宫中侍从,半跪下未扶住她,边解开捆她的绳索,边朝侍从怒道,“她犯了何事?为何将她绑起来?”
“她,她……”那侍从被霍去病的目光一瞪,说话便有些打磕巴,“她刚刚射杀了关内侯!”说着,便有人将李敢的尸身抬了过来,李敢平躺着,羽箭已自他身上拔下来,由侍从呈给刘彻。
看见李敢身死,刘彻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目光冷若冰霜,沉声问道:“真是她杀了关内侯?有谁看见了?”
“卑职看见了!”
“卑职也看见了!”
宫中侍卫中站出来两名,皆是子青看着面生之人。
刘彻居高临下看着子青,沉声问道:“你为何要杀关内侯?”
“我没有杀他。”子青根本未看刘彻,只望着霍去病,双目之中哀恸之色,“林中有杀手,箭本是奔着我来的,他替我挡下了这一箭。”
“有人要杀你?!”霍去病惊诧,急问道,“可看清了是谁?”
子青缓缓摇头。
霍去病朝刘彻急道:“陛下,猎场之中有刺客潜伏,请陛下彻查!李敢非她所杀,请陛下明鉴!”
“胡说!她杀李敢是这二人亲眼所见,难道他们敢欺君不成!”刘彻怒道。
“他们一定是受人唆使!”霍去病道。
“他们是朕的侍从!能受谁的唆使!去病,你不要为了袒护她,就目无王法!”刘彻怒气渐盛,朝子青喝道,“你休得再狡辩,朕再问你一遍,你为何要杀关内侯?”
“我没有杀他!”
子青双目直直对上刘彻,清晰无比道。
刘彻冷笑一声:“你以为你不说,朕就不知道么?好,让朕来告诉你,你的父亲秦鼎原是李广的副将,置水关外,羌人反叛,是秦鼎前去招降。后来李广杀降,秦鼎自觉对不起八百羌人,自裁身亡。李家根本就是你的仇家!你杀李敢是为了替父报仇!”
他一字一句,不仅让子青惊诧,连霍去病也甚为吃惊。
子青的身世,刘彻是何时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