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十月一念出这个名字,自己倏然就睁开了眼睛,连睡意都醒了三分。“那个轻轻,她到底是谁?”
顾城见她眼皮子都要打架了,于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睡吧,等明天醒了,我再慢慢告诉你。总之,事情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他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顾城微微一笑,捏捏她的鼻子。“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但我知道你吃醋了。囡”
苏十月原本就红扑扑的脸又红了几分,翻身背对着他。“哼,谁吃醋了?你少臭美。”神经倒是一下子放松下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小猪一只。”顾城好笑地摇摇头,替她掖好被子,自己却拿了烟和打火机走了出去。
夜已经很深了,乡下人本来就睡得早,此时已是万籁俱寂,灯火也都灭了。
顾城站在门口,用手挡着风点了一根烟,慢慢地抽了起来。风很猛,尼古丁的味道还没来得及留下痕迹就已经消散了鲺。
因为苏十月在屋子里,顾城怕她突然醒来找不到人,所以也不敢走远。随便找了一个可以充当凳子的东西,就在门外坐了下来。
还记得小时候,夏天没有空调,连风扇都是个稀罕物。夏天的晚上,他们就会在门口坐着乘凉。母亲手里拿着一把蒲扇,一下一下地给他扇风。
他趴在母亲的膝盖上,听着母亲哼歌,享受着凉风,很快就会昏昏欲睡。很多时候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睡着那一刻母亲所讲的故事上,第二天一醒来,就会大声地问母亲后面的情节,把母亲给逗得直乐。
顾城缓缓地吐出一口烟圈,也吐出心里淤积的那团气,怅然若失地看着远处飘渺的山峰。
妈妈,我回来……
顾城知道,如果母亲还有留恋的地方,那一定是这里。
狠狠地抽了几口烟,顾城觉得自己的胸口被一块巨石压得快喘不过气来了。他丢掉手里的烟蒂,仰头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风声呼啸,隐约能听到女人还孩子的笑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显得有些不真实……
顾城倏然睁开眼,并迅速站了起来。
左边拐弯的地方,站着一道黑影。
顾城认出那人是周子龙,于是又坐了回去。“你来干什么?想打架吗?”
他还记得小时候,他跟周子龙就是不打不相识,两个人后来好到穿一条裤子。
周子龙二话不说,直接上来就开打。
顾城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就迎了上去,开揍。
两个人很快就像两头野兽似的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的,谁都不客气。只不过,他们的动作下意识的都避开了那些致命的部位。
小时候,两个人打起来是旗鼓相当的,但今天的周子龙显然不是顾城的对手,很快就被打翻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
顾城又坐回原来的位置,开始抽烟。打了这一架,他整个心情都轻松了起来。果然,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应该找个人来揍一顿,揍完了就好了。
周子龙在地上躺着不吭声,躺够了才爬起来,慢慢地走到顾城身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给我来一根。”
顾城随手把烟和打火机丢给他。
风很大,周子龙费了好些功夫才点燃一根烟,狠狠地抽了几口,然后呛得咳了起来。咳完了,他骂道:“NND,你这烟不是有问题的吧?”
“没人逼着你抽。”顾城撇了撇嘴角,一把将自己的烟抢了回来。
“你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周子龙气得抬脚踹了他一下。
两个人打了一架,他心里的怨气也突然泄了。他们在一起玩了好多年,他不是不了解君千城的为人。只是他喜欢轻轻,可轻轻却因君千城而死了,他心里的这口怨气找不到地方发泄,一直积压了这么多年。
“老子乐意!”顾城抬脚踹了回去。他不着痕迹地抬手抹过眼睛,抹去不想让人看到的脆弱痕迹。
“切!”周子龙鄙视地发出一声轻哼,默默地抽完一根烟,才又闷闷地问:“你真的没有对轻轻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
“没有。但轻轻确实是因我而死的,是我连累了她,我很抱歉。我知道,我轻飘飘的一句话根本没有意义。龙头,如果能用我的命把她换回来,我不会犹豫的。”
龙头,是他们给周子龙起的外号,小时候都这么叫。顾城自己叫老千,因为那时候流行港版赌王电影,大家就有样学样的给他取了这么个外号。
周子龙又不吭声了。亲耳听到他否认,他心里最后的那点沉重也消散了。十几年都过去了,逝者已矣,再怎么缅怀也是徒增伤感。
“他们说,你是有钱人家的私生子,是真的吗?”
顾城苦笑起来。“我宁愿是假的,可是我别无选择。”如果可以,他更想做别人口中那个“没有爸爸的野孩子”。
“要是以前,我
肯定不能理解。可是我去了大城市打工,见到过那些有钱人是怎样欺压我们这些打工仔的。他们可恶起来真的不是人,简直就是畜生,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
顾城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头。他见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所谓的上流社会人士一旦混账起来,骂他们是畜生都玷污了“畜生”这个词。
周子龙将烟蒂踩灭,又从顾城手里抢了一根,点了就狠狠地抽,像是要把在外面受的气都通过这根烟发泄出去。
顾城知道在外打工不容易,几乎要脱口而出让他到青峰去干活。可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若是被人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只怕会给他带来危险。还是算了,辛苦受气跟性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两个人闷声不吭地将一包烟抽完了,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就各自回去睡觉了。
顾城站在院子里,等着身上的烟味儿散尽了,才进了房间。
苏十月瘦小的身体淹没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还有一头乌黑的长发铺散在枕头上,看着越发的显得她脸小。
顾城在床沿坐下来,低头凝视着她。
恍惚中,想起小时候母亲困乏了,他就拿着一把扇子站在床边给母亲扇风。知道母亲很累,他摇得手都酸疼了,也舍不得停下来。等母亲醒了,就会心疼地给他揉捏,骂他笨蛋,眼里却盛满了笑意。
顾城站起来,走到衣柜前,伸手轻碰自己儿时的涂鸦。经过了二十多年的摧折,那些纸张早已经脆化了,他轻轻一碰就碎了。
有些东西终究要消失,无论如何细心地保护也没用。有些日子终究要远去,无论怎样缅怀也留不住它的脚步。可是妈妈,我想你了。
顾城用力地闭上眼睛,却阻止不了眼泪润湿了眼角。他在心底一声声地喊着妈妈,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唯有窗外呼啸的风声里似乎夹杂着声声叹息。
这么多年的风霜雨雪,早已经将顾城的定力锻炼出来了。他很快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睁眼时,里面已经恢复了平和。
不再放纵自己去回忆,顾城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将苏十月紧紧地抱住。
“嗯。”苏十月轻哼一声,脸在他胸口蹭了蹭,砸吧砸吧嘴唇又沉沉地睡去。
顾城以为自己会失眠,可事实上他很快就睡着了,并且还做了一个甜美的梦。他梦到了儿时的寒冬,自己蜷缩在母亲怀里听她唱歌的情形。那温柔甜美的歌声就在耳边,唱得他一.夜好眠。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盯着帐顶的刺绣看了足足有一分多钟,顾城才算真的清醒过来。他缓缓地转动眼珠子,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恍若梦境。唯有怀里的苏十月,唯有肌肤紧贴的灼热,是如此的真实不可忽视。
顾城轻轻地吻了吻苏十月的发丝。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梦到过小时候的事情,昨夜居然做了那样的一个美梦。母亲是否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不要再沉湎过去,要向前看?
没有人能够给他答案。
顾城想,或许答案就在他怀里。他失去了母亲,却又得到了苏十月。虽然中间空缺了十多年,可老天总算待他不薄。
他忍不住收紧臂弯,将他的至宝紧紧地护在怀里,终此一生都不放手。
“嗯……”苏十月皱起眉头,发出一声嘤咛。
顾城正等着看她迷迷瞪瞪的傻样时,她却突然眼睛大睁,火急火燎地叫道:“那个轻轻到底是谁?”
执念真深!
顾城愣了一下,随即低声笑了起来,捏了捏她的腮帮子。“笨蛋。”
苏十月正要抗议,却又突然惊叫起来。“你的脸怎么伤了?谁打你了?”
顾城这才想起昨晚跟周子龙打了一架,他也挂了彩。当然,周子龙身上比他可精彩多了。
“到底怎么整的?昨晚我睡着之后你又出去了?”苏十月心疼地伸手去摸,小心翼翼的就怕把他给弄疼了。
顾城抓住她的手,直接按到自己的脸上。那不过是一点皮肉伤,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毛毛雨,可以忽略不计。“你看,一点都不疼的。”
“怎么可能不疼?不会疼的是石头,你是石头吗?”苏十月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又摆出一副要逼供的架势。“说吧,昨晚干什么坏事去了?难不成你去调.戏良家妇女,然后被人家老公揍了一顿?”
顾城一巴掌打在她屁股上。“老子要调.戏也找小姑娘,找妇女干什么?”
“那你就是轻薄人家的闺女,然后被人家的爹揍了一顿咯?说,你看上了哪家的闺女?”苏十月本想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的,可他现在处于裸奔状态,她的手落了空,最后变成捏住他脖子的一小块肉。
这个搞笑的动作把苏十月苦心经营的气氛给搞砸了,她自己也趴在被子上,笑得惊天动地,最后眼泪都渗出来了。
顾城也让她给逗乐了,两个人一早醒来都笑得跟傻
子似的。
苏十月好不容易止住笑,捂着腹部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哎哟,实在是太好笑了噗……受不了……”
她翻身躺平,不时的还憋出几声笑声来。足足过了两三分钟,她才真正平复下来。
顾城见她笑眼里含泪,脸因大笑而红彤彤的,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腮帮子。“有这么好笑吗?”
“有啊。不行,你别引我去想,我一想就要忍不住了。哎哟!”苏十月又揉了揉肚子。“说吧,这些伤哪里来的?”
“昨晚你睡着了,我到门外抽了一根烟,刚好碰上周子龙,就跟他干了一架。放心,他身上可比我精彩多了。”
苏十月瞪圆了眼睛,翻身坐起来,在他胸口戳戳戳。“打赢了,你很嘚瑟是吧?要不要我给你发个奖牌啊?”
“不用,亲我一口就行。”顾城凑上去亲了她一下,又道,“打完了,我们就冰释前嫌了。你看,有时候拳头比嘴巴好使。”
“你们男人都是暴力分子,所以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哎,真的冰释前嫌了吗?我看他昨天见到你的样子,好像跟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顾城缓缓吐了一口气。“他只是有些情绪在心里积压得太久了,需要发泄而已。”
“那就好。你们以前应该是好朋友吧?能够解开误会,和好如初,那真的挺好的!”苏十月知道他很在意这个地方,自然也很在意这里交好的每一个人。
顾城微微一笑,手臂撑起身体,坐靠在床头。“过来。”
“你想干嘛?”苏十月防备地瞪着他,不仅不往前,反而后退了一截。他就是个危险分子,没事儿就喜欢挠她痒痒,她才不会那么容易上当。
顾城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裹着被子,像个蚕蛹似的往床的另一端挪动。“看来,你已经不想知道轻轻的事情了。也好,那咱们起床吧。”
“啊,我想知道!”苏十月立马扑了过去。
顾城把人接住,直接按倒就挠她的腰,任由她在他怀里又是挣扎又是叫,弄得头发乱糟糟的像个疯婆子。
“我恨你,坏人!”苏十月连着两场大笑,整个人都虚软了,眼泪蓄满泪花。
顾城挑了挑眉,将她拉回来,让她背靠着坐在他两腿.间。“还记得当初顾家的人给我按了个什么罪名吗?”
“不是强.奸吗?”苏十月的脸色立马变得认真严肃起来。
“是强.奸未遂后杀人!轻轻就是传说中那个被我强.奸未遂的女孩子。”
苏十月心里一惊,她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她愣愣地看着顾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顾城却没有看她,他的视线透过窗户,看向遥远的地方。或许,他在透过飘渺的远山看到记忆里那些泛黄的画面,还有那个善良可爱却被他所累的女孩子。
“轻轻也是个可怜人。她爸爸跟别的女人跑了,只留下她们母女三个人。十岁那年,她妈妈生病去世了,只剩下她跟妹妹相依为命。不过轻轻是个很顽强很懂事的孩子,从小她就跟个大人似的跟着她妈妈干活。她妈妈去世之后,她就自己撑起一个家,照顾她的妹妹。好在左邻右里都是善良的人,大多数会尽己所能地帮助他们。轻轻很懂事,也很漂亮,如果不是为我所累,她一定会有一个幸福的人生。”
顾城抬手捂住自己的脸,这个“如果”太折磨人心了。
苏十月扭着脖子看他,想拉开他的手却又不敢。想要安慰他,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咬着嘴唇,眼里含着泪。
他背着那么沉重的过去步履维艰,她很想帮他,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
顾城松开自己的手,脸上并没有泪。他只是想在自己的掌心里吸一口气,因为他快要窒息了。每次想起母亲和轻轻因他而死,他都会心疼得无法呼吸。
“顾家的人为了将我入罪,逼死了轻轻。你知道吗?她不是被我推下去的,她是自己跳下去的!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跳下去,却无能为力!I”
顾城用力地闭上眼睛,浑身都在颤抖。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整夜整夜地做梦,梦里都是轻轻纵身跃下去的画面。他每次都会大叫着惊醒过来,痛苦落泪。那种无法形容的愧疚就像一座大山,压迫得他连呼吸都困难。他经常以为自己是一条离了水的鱼,似乎随时都会死去,却又始终在痛苦里无休无尽地挣扎。
苏十月转过身,跪在他面前,紧紧地抱住他的头。无法自控地,泪流满面。她能理解那种无能为力的滋味,就像她此时此刻,看着他痛苦却帮不上忙。这种滋味儿,真的会把人给逼疯。
顾城像是睡着了一般,被她抱在怀里一动也不动,只有身体微微颤抖泄露了他还醒着的信息。
苏十月不敢松开手,只能一直抱着,不停地亲吻他的头发。眼泪落下来,打湿了他的头发,他们却都恍然不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城拉开苏十月的手,一脸平静地说:“起来吧,一会儿去
陪奶奶吃早餐,你昨晚不是答应她了吗?”
他的思维转变得太快了,苏十月愣愣的看着他,一时没有反应。她一直盯着他的脸,真的看不到任何的痕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顾城自己下了床,又去洗澡房把她的衣服拿过来。“穿这个吧。我先去洗脸。”他套了一条裤子就出去了,还光着上身呢。
苏十月飞快地换好衣服,穿戴整齐了走出房间。乡下冬天的早晨真的很冷,比青城要冷多了了,所以她也一跨出房门就打了个冷战。赶紧揪紧衣领子,缩着脖子走去洗脸。
顾城在热水器那放了暖水给她用,他自己却仍使用冷水。那种冰凉的感觉,可以让他整个人都清醒过来,浮动的情绪也会冷却下来。
苏十月用暖水洗了脸,总算是缓过来了。“这边真的好冷。”
“这里空旷,人和车都少,即便是一样的温度,感觉也要比城里冷一些。不过,你不觉得这里的空气很清新吗?”
“嗯嗯嗯,好像空气都是甜的!仁和镇也是这样!空气是甜的,水也是甜的!我记得我们小时候,夏天的时候都不回家喝茶水的,直接喝山泉水。就算在家里,也不喝茶壶里的水,直接凑到水龙头那咕噜咕噜地喝个够。那种感觉,实在太爽了。”
顾城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恰好房间里的手机响了,他随手将毛巾塞给她。“我去接个电.话。”
“好吧。”苏十月替他把毛巾搓洗干净,晾晒起来。走进屋里,顾城还在通电.话。他的眼睛是眯着的,显然有人惹到他了。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一般都有人要遭殃,就不知道今天是谁倒霉了。
“我知道了。就这样。”顾城切断通话,转头看向苏十月。
苏十月伸手勾住他的手臂,凑过去想看看是谁,却发现手机屏幕已经恢复了。“谁打来的?”
“季静柔。”
苏十月顿时紧张地揪住他的衣襟,着急地追问:“是不是苏思念出了什么问题?”
---题外话---明天万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