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定黑虎寨虽只耗了短短不到一个时辰,可真正将后续诸般事项处理妥当,却已是三天后的事了。
这三天里,他一方面得为黑虎寨的案子善后──先是替陈老板将货送到该送的地方,又将四死一活五名犯人交给官府领取赏金,再以此前往慰问、资助被害伙计们的遗族──另一方面则得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及后续情形告知旗下诸寨,同时达到杀鸡儆猴及打消他们疑虑的目的。
以往这些事儿大多由田义负责处理。可自从凌冱羽受到众人认可正式成为三当家后,田义就以他年纪尚轻需要磨练为由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他。凌冱羽从来就不怕和人打交道,也知道应对这些事儿绝对有助于他的成长,可每当他忙活了半天跑去跟田义说处理结果时,对方笑着说「做得很好、辛苦了」的表情,却总让他少有地起了一种名为「爆青筋」的情绪反应。
虽然知道田大哥──喊是这么喊,但田义的年龄其实差不多能当他爹了──很疼他,但凌冱羽偶尔还是会忍不住偷偷怀疑:田大哥之所以这么安排,会否是借着训练他之名行偷懒之实?
不过想归想,以凌冱羽的性子,该做的事还是不会推卸的。也因此,当他好不容易找到空闲前往拜访崔京云时,也已经是绮罗阁一别五天后的事了。
看着眼前门面略显破败的小院,凌冱羽有些困惑地看了看从慕容仲武处要来的地址,又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按说以他找路的本领,这地方是绝不会有误的。可眼前与崔京云身分、形象完全不符的屋宇却让少年不由得首度怀疑起自己的能力来。
又一次将四处打量了半天,确定自己真的没有找错地方后,凌冱羽终于尝试着抬手、拉起铜环敲了敲眼前朱漆半褪而倍显萧索的大门。
可足等了好半晌,门内却没有任何反应的迹象。
如此情况令少年心下犹疑更甚,不禁忧心起会否是慕容仲武抄错了地址。但友人平时虽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办起要紧事却是十分仔细的,应该不会犯这种错才对……思及此,本欲迈开的脚步收回,少年再次抬手敲了敲门──更添了几分力气的。
而这一次,门内终于有了反应。
但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不到片刻,大门已然由内而启,一名身穿素色青衫的陌生人影随之映入眼帘。那是一名瞧来约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容貌斯文纤秀,一双眼眸却毫无生气,神情亦带着几分漠然。如此模样教凌冱羽瞧得一怔,一时竟连来意都忘了道出。
他不是没见过长得很美的男人──事实上,有那么个人称天下第一美人的师兄在,足以让他瞧见任何性别的美人都不露分毫讶色──眼前的青年以相貌来说顶多也就是中等偏上而已。但身上透着的那种……柔弱与阴郁交杂的气息,却教凌冱羽很难不多关注他两下。
见少年直直盯着自己半晌不发一语,来人眉头微微一蹙,音调微冷,问:
「啊、失礼了……」
这才注意到自己居然望出了神,凌冱羽赶忙收回视线一个拱手,「请问是崔府么?敝姓凌,数日前同崔爷相约前来拜访,还望这位大哥代为通传,谢谢。」
之所以见着陌生人还这样问出,是因为认出了对方身上穿着的服装样式极像大户人家的佣人服色……以崔京云的身分,身边有几个仆人也是相当正常的事。
对方似乎事先受了嘱咐,闻言登即一个回礼:
「凌公子么……请随我来,爷已候您多日了。」
言罢,他一个侧身示意少年入内,而后带上大门领其穿过庭院往深处行去。举止间还谈得上合宜,可神情间的漠然死沉却没有分毫减缓,甚至还隐约带上了一丝厌恶……知道这多半是因为自个儿方才的失态而起,凌冱羽心下不禁一阵懊恼。
可现在并非弥平裂痕拉近关系的好时机──对方多半还在气头上,再多说什么只会造成反效果──是以他也只得按下了心思,转而打量起这座「崔府」来。
相较于门面的破败,里头的庭院虽略显萧瑟,却仍看得出修整的痕迹;建筑外观除了有些斑驳看不到什么破损……如此屋宇虽与凌冱羽心中预期的有些差距,可考虑到对方才刚落脚,说不定还是偷偷南下的,这样的选择也就没什么奇怪了。
整个院落并不大,不到片刻,二人便已来到一间挂着「怡情」二字横匾的屋宇前。考虑到先前是绕开厅堂过来的,此处想必就是书斋一类的地方了。
「凌公子,请您先行入内稍坐,小的这就去请爷过来。」
「好的,谢谢……方才当真失礼了,抱歉。」
略一沉吟后终还是在青年离开前再一次表达了歉意。后者步足微顿一个回眸,入眼的是少年认认真真地向自己拱手为礼的模样,清亮的眸光除歉意外再无其他色彩。
可瞧着这一幕的青年却没有任何回应。他只是一个旋身,无视于依旧拱手为礼的少年快步离开了书房前。
听着那一如来时的足音渐行渐远,凌冱羽不由得一阵苦笑──像这样的情况他还是头一遭经历,若是让谢季允看到这一幕,不晓得他还会不会对自己的「能力」那么有信心?
微微一声低叹后,他不再迟疑,依青年先前所言推门进到了屋中。
──即便早已猜到了这是间书斋,可迈入其间、看到里头的布置时,凌冱羽还是不由得起了深深地惊讶与赞叹。
迥异于外边或多或少的破败萧瑟,书斋内部明显经过专人修缮与精心布置,从窗格、挂画到书橱和书案,每一个细节都看得出作工的精巧细致,整体搭配起来更是给人一种和谐悦目的感觉……凌冱羽也逛过不少大户人家,可除了四、五年前拜访过的、东方大哥于岳阳的那间院子外,却从没有一间房舍给过他这样的震撼。精致却不显华丽铺张,只有让人瞧着十分舒心的、或许该以「典雅」命之的感受。
不同的是,东方大哥毕竟是以书画闻名,在艺术上的造诣非同凡响,布置起屋子来自也是美轮美奂;而眼前的书斋么,在美观上要逊上一筹,却处处透着严谨,一如凌冱羽在崔京云身上所感受到的那种自律。
如果光看书斋的「典雅」这一部分,崔京云是霍景的可能便又大了几分。至于「严谨」……回想起来,这是一个在白桦所提供的情报中并未见着的形容──不论是霍景还是崔京云──可刻下却又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思及这说不定就是崔京云未曾表露于外的一面,少年心下几分喜悦因而升起,因为自己能看到这一点,也因为对方并不在意让自己看到这一点。
虽说这说不定也只是崔京云拢络他的一个手段,可不在大堂而在书斋相谈,本身就已透露了几分亲近的气息。
心下思量间,一阵脚步声入耳,不是先前那名青年的急促虚浮,而是稳实从容、带着几分习武者特有节奏的……知道是崔京云来了,凌冱羽登即收起目光回身相迎,而在房门开启的同时见着了那个已暌违数日、印象却依旧鲜明的身影。
今天的崔京云以一袭米色长袍为底,外罩一层以银线绣出层层云纹的深青的外褂,腰间则以一条金丝缀边的锦带系着,上头还挂有一个作工精细色泽温润的白玉佩……如此打扮比起前几日在绮罗阁中一袭锦袍裹身的模样少了几分富商气息,却更显示出了对方端整的仪态和轩昂的气宇,也让先前才刚失礼过一回的凌冱羽情不自禁地又一次瞧得怔了──
而让他回过神的,是崔京云低沉嗓音织就的一唤。
这才注意到自己又看傻了,凌冱羽面色一红,窘得差点没想挖个洞钻进去:
「对不起,崔大哥……你今日穿着和先前颇有差异,所以我一不小心就又看呆了……」
最后的「看呆了」三字因尴尬羞窘而格外小声,双眸却因赞叹而更显明灿。好在崔京云已非第一次见着少年这样单纯而毫无掩饰的欣赏,当下遂微微一笑,道:「这番话,大哥就当赞美收下了……怎么样,先前给你出的问题有答案了么?」
「嗯,虽不晓得正确与否,但确实是有了。我本想早些来此,只是临时有事耽搁,这才让大哥多候了几日,冱羽实在相当不好意思。」
「不要这么说,陈老板的案子我也略有耳闻……能将一应事项在短短三日内便处理妥当,也难怪你在岭南能享有如此盛名。」
崔京云边说着边进入书斋并示意凌冱羽就座,话间所透漏的讯息却让少年又是一阵讶异。
「崔大哥的消息可真是灵通啊!」
「尚可吧!这毕竟是发生在商家身上的事,于商人间传得自也相当快。」
顿了顿,「那么,你的答案呢?」
「……我想,崔大哥──或者说海青商肆──在牵线事了后若还有用得上冱羽的地方,多半便是这个『行云寨三当家』的身份了。玉石份量相当重,要想从越族领地内顺利运出,有行云寨的帮助绝对是如虎添翼。在此情况下,身为三当家的冱羽若要参与进此事,自然是以合作者的身份了。」
组织着话语将自个儿思量数日、又经过杨少祺提点的答案道出,凌冱羽心下虽不十分肯定,语气却没有分毫迟疑。唯有凝视着崔京云关切其反应的那双眸子,才多少泄漏了一丝少年心中的紧张。
可崔京云却没有直接宣布对错与否。他只是一个挑眉,反问道:
「那么,合作的内容呢?」
「内容……大哥是指行云寨会起到什么作用吗?」
「不错。你只说了有行云寨的帮助,便能顺利将玉石运出。可这『帮助』的具体细节又是如何?你能举出让海青商肆非得由行云寨处寻得这『帮助』的理由吗?」
崔京云的语气虽非质问,可周身自然流泻的气势却仍让正对着他的少年感到了几分压迫。
但凌冱羽自不会这么轻易便给吓着了。略微挺起双肩让自己更有精神也更好地迎向对方的「挑战」,他答道:
「关于这点,首先便得谈一下我行云寨一项无人能出其右的优势──那就是对岭南各地的熟悉和掌控。岭南地形曲折多山,除沿海几个城镇外很少有什么象样的官道可供运输,尤其是由越族境内运出的货物,再怎么绕也得经过行云寨所控制的区域才能转往他处。在此情况下,若能有行云寨提供的向导指引,不但能配合当时的情形找出最适合运输的路线,临时有大雨导致落石阻路或山洪爆发时,以咱们人员对地形天候的熟悉,也能及早找出应对方式。在岭南行商,很大一部分的损失就是这些突然的变化而来。可只要有咱们行云寨的协助,这些几乎都是可以避免的。」
说明的同时还不忘举例,尽管不确定这答案正确与否,可论及行云寨的优点、能耐时,凌冱羽还是充满了自豪,神情亦显得格外光采。
瞧着如此,崔京云笑了笑:「你果真没让大哥失望……这个答案大致上是对了。」
「合作者的身分和需要行云寨协助的理由……可除了岭南内部的运输外,我对行云寨还有更多的期许──或者说要求。」
「喔?大哥是指……」
「我希望行云寨能组织一批人马专门押送由越族运出的珍珠和玉石。」
相当简单明了的答案,却让听着的少年一阵愕然:「像镖局运镖那样?」
「可……大哥也清楚,行云寨是山贼出身,并没有运镖、护镖的经验,就算有足够的人力和实力,贸然尝试也未免有些──」
「这是一个期许──也就是说,我盼望行云寨能够慢慢培养出这么样一支人马,虽然要他们真正独立发挥作用可能需要几年时间的磨练。」
见凌冱羽面上仍带着几分困惑,崔京云进一步说明道,「就像几天前我曾说过的,同越族的交易求的并非短暂的暴利,而是长远的合作。这所谓的长远自然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五年、十年、二十年或者更久……这也意味着在同样的时间内,和行云寨的合作将一直持续下去。既然如此,与其每次运出岭南后还要另外请人护送,还不如慢慢训练一批人,将货物直接由岭南运往京……冱羽?」
解释的话语未完,便因面前少年完全出神了的表情而转为一唤。崔京云关切的目光直对向眼前清俊的面容,而在见着少年依旧怔然的表情后、有些忧心地起身绕过书桌上前轻握上他肩头:
「冱羽?怎么了?是对大哥所说的有什么不解之处吗?」
像是因崔京云的这个动作才猛然惊醒般,凌冱羽微微一震,而旋即摇了摇头,道:「大哥说得很仔细,我都明白了。」
「明白就好……没事吧?」
最后的一问,自是针对着他先前的失神而来。少年因而再次摇了摇头,唇角笑意勾起:「没事的。我只是因大哥所言而受了震撼,这才……」
「那么,你对这种合作方式的看法呢?」
「自是极为赞成了。不知大哥心中对细节如何运作有底了么?」
「嗯。这部份本就包括在今日我要同你解说的、同越族的合作详情里……你若已准备好,大哥就开始同你说明了。」
「没问题,麻烦大哥了!」
心神虽仍有些沉浸于崔京云话语所带来的震撼中,可凌冱羽毕竟不是寻常人,很快便强迫自己压下心头乱绪点头应承了过。
只是……
望着崔京云回身由一旁的书橱中取出案卷的背影、忆及先前真正让他那般失常的理由,清亮眸间仍是不可免地掠过了一丝交杂……
* * *
凌冱羽从没想过,所谓的「长远合作」竟也能以那种形式进行。
不光是以现有的条件为基础彼此合作,还更进一步考量了往后成长和发展的可能性……前所未闻的作法,细想之下却又是那么样地合理、那么样地具有远见,而令凌冱羽在震撼之余亦深深地为之折服了。
──不论这个「崔京云」究竟只是崔京云或者同时也是霍景,此人在商业上的才能都是无庸置疑的。而这点,正是那日在崔京云书房中令少年听得失神的理由。
因为他看到了「可能」,看到了解决困扰他多时的问题的「可能」。
一直以来,凌冱羽都渴望能让行云寨脱离「贼」的身分另立基业,找到一个能正正当当获取财源的方式,并以此让行云寨得以进一步加深实力,从而稳固地茁壮成长、直到真正能与江湖上其他几大势力比肩……只是他对为商之道全无头绪,担心贸然尝试可能会破坏目前十八寨间仍算稳定的关系,所以尽管有此念头已久,也曾得到陆涛的同意,却始终无从着手。
而崔京云的出现,却带来了改变一切的契机。
回想起来,早在绮罗阁夜宴、听崔京云说有办法让扇子的价格再翻上几番时,心头便已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这种可能。其后,由白桦处得来的、有关崔京云和霍景的情报更进一步加深了这种模糊的念头,而终于在崔京云向他说明所谓的「长远合作」究竟是如何进行时,一切全都变得清晰明了。
──只要有这个人的帮助,行云寨一定有办法顺利脱离眼下这种尴尬的情况、从而得到更好的发展。
当凌冱羽弄明白崔京云话中之意时,浮现于脑海中的,便是这么样明确的一个念头。
而这个念头,又随着接续而来的、崔京云对与越族合作事宜的详细说明变得越发强烈起来──不说别的,单是崔京云计划中让行云寨训练出一批人马的方式,便已为行云寨日后可能的方向指出了一条明路。再加上彼此休戚与共的合作关系让崔京云除了支付随行人马的酬劳外,也会将相关盈收的一成交与行云寨……虽只是一成,但金额只怕不会少于行云寨累积至今的寨旗收入,更别提这分成数日后还会随训练的状况有所调整了……诸般种种,全都更为加深了少年心中寻求崔京云协助的渴望。
可问题是:就算崔京云真的愿意协助他、指引他行云寨合适的发展方向,也得先对行云寨有所了解才行。但崔京云如今的身分仍未明朗,这么做便未免有些冒险了。
思及此,凌冱羽不由得一声低叹,而在瞧见目的地已在前方不远处后收了思绪,转而将注意放到了接下来的事情上头。
──前往崔府拜访至今,已又是三天过去了。
当日,同崔京云谈了老半天后,凌冱羽不但深深为其才华所慑,亦认同了对方同越族的合作计画,真正接下了牵线的工作。也因此,于城中休息一晚后,他隔日一早便动身启程前往越族以完成崔京云的交托。只是越族最大的白月、黑锦两大部落所据之处离漳州城颇有距离,以凌冱羽的脚程,也足足花了两日多的时间才终于顺利抵达。
望着前方隐于重重林木枝叶间的黑锦部城寨,凌冱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外围设置的各式陷阱,循着路径来到了城寨大门前。
「凌公子?您什么时候回到南方来的?」
还没等少年开口,守门人热切的一声招呼便已迎面而来,「白月的玉儿公主来作客了!她一直惦记着您,把咱们小王子缠得都要受不了了呢!」
凌冱羽礼都还没来得及回,便给守门人话中所言吓了一跳──他之所以会多花两个时辰来较远的黑锦部而非白月部,就是为了要避开蓝玉……要早知道会是这种情况,他一开始乖乖到白月部去不就得了?反正两部亲如一家,先通知谁都是无所谓的。
可现下后悔显然也来不及了。一想到接下来可能得面对的麻烦情况,凌冱羽一阵头疼,差点就想掉头离去。只是眼下不同于平时,他身上有要务在身,即便心中懊恼,却也只得认命地进到了城寨里。
──若说这世上有什么让他见了也得退避三舍的人物,白月部的蓝玉公主必定是其中之一。倒不是说这个蓝玉公主相貌丑陋或个性奇差,相反地,蓝玉在越族也算是出名的小美人儿,性子天真烂漫,虽略有娇气,却仍相当受到众人爱戴。凌冱羽和越族的交情也是因为初来岭南时意外救了蓝玉一次才建立起来的。只是昔日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如今已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当年「英雄救美」的后果也随之逐渐显现了出来……简而言之,就是小姑娘开始一心一意想当「凌哥哥」的新娘,甚至还向族中默认的、小公主未来的夫婿黑锦部王子绍鹰求教起该怎么样才能「夺得」凌冱羽的「芳心」。
凌冱羽和绍鹰是极为要好的朋友,自然知道对方其实相当喜爱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儿,也一直默默守护、关爱着她。只是绍鹰拙于言辞不善表达,一直未曾说出自己的感情,也就导致了蓝玉一直只将他当成哥哥看待,甚至还拿感□□来找他商量了。幸好绍鹰性格朴实宽厚,凌冱羽也确实对蓝玉没什么男女之情,这才不至于影响了两人的友谊。可即便如此,对自己的立场感到相当尴尬的凌冱羽还是决定尽量避开蓝玉,免得事情日益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这一次,显然是很难避免的了。
于心底一阵暗叹的同时,伴随着手饰碰撞的「叮当」声,熟悉的呼唤响起,穿着越族特殊织纹彩衣的少女身影随之映入眼帘,一旁还跟着身型挺拔的青年,正是蓝玉和绍鹰。
知道这趟是怎么也避不过了,凌冱羽只得硬着头皮迎上了前,含笑朝两人招呼道:「好久不见了,蓝玉、绍鹰。」
「凌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几个月没见,我真的好想你呀!」
见着了暌违多时、也思念多时的俊秀脸庞,少女──蓝玉登即一声欢呼冲上了前紧紧勾住少年臂膀,脱口的思念之语直白明了,明丽的脸庞上满载欢欣。
凌冱羽一直以来都是将蓝玉当成妹妹看待的,倒不至于因为她亲昵的举动而有什么遐想。只是绍鹰同样也在场,背对着少女的刚毅面庞带着几分复杂,让清楚瞧见的凌冱羽心下更觉尴尬,朝对方投以了一个抱歉的眼神后,抬手拍了拍蓝玉的头道:「差不多半个月而已……前几天又出了点事儿,直到现在都还没好好休息过。今天也是因为有事需得见长老们一面,才有办法抽空顺道一起探望你们。」
听凌冱羽还是为了公事而来,蓝玉面上笑意立收、有些气恼地噘起了嘴:
「所以凌哥哥没法一直陪我啰?」
「……算了,也是凌哥哥年少有为才会这么忙碌嘛!好吧!那我就退而求其次,勉为其难地让锅巴陪陪我好了。」
虽然这么做有些出卖伙伴的嫌疑,可眼下的情况也不容凌冱羽有太多的选择,只得依蓝玉的要求一声口哨唤来锅巴给她作陪。幸好锅巴对「美人」一向乖巧──这多半是昔年跟着师兄一起生活所养成的──这才让他不至于太觉愧疚。
望着英武依旧的杂色鹰儿,蓝玉当即兴奋地取出以前凌冱羽送她的臂套戴上,而后载着锅巴便往外边「遛鹰」去了……见那一袭彩衣的身影渐远,凌冱羽这才松了口气,回过头望向了先前给晾在一旁的绍鹰。
「抱歉……本以为直接来黑锦部就好了,没想到蓝玉居然也……」
「这不是你的错,冱羽不必为此道歉。」
摇摇头笑着示意他无须介怀,比凌冱羽高了半个头的绍鹰面上笑意温和一如既往,「不过你方才说有事需得见长老一面……是真的么?」
「嗯。我受托为人牵线,对方是北地第一富商海青商肆,想向越族购买玉石和珍珠。交易的内容我已大致问过,价格上颇为优厚,对方也极有信誉,当不至于有赖账之事发生。今天来黑锦部就是要拿对方初拟的交易细节和契约给长老们参详参详,若有意接受,我会再安排时间让双方进行正式的会面。」
绍鹰本是黑锦部族未来的领袖,近年也已开始学习参与部族事务,是以凌冱羽并未隐瞒,直接道出了自己的来意。
闻言,绍鹰表示明白地点了点头:「如果你觉得这项交易对越族有利,我想长老们和父亲也不会反对的……他们现在正好在议事,你要过去么?」
「嗯,方便的话。」
「那就随我来吧──他们看见你也会很高兴的。毕竟,你可是图猛的传人,新一代的森林勇士吶!」
绍鹰口中的「图猛」乃是越族第一猎人,也是越族最受尊敬的勇士。凌冱羽能那么快熟悉岭南的山林,靠的便是这位勇士的教导。以少年的机灵和高明的身手,这些东西自然很快便学了个通透,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图猛最得意的「关门弟子」,甚至还继承了越族「森林勇士」的头衔……如果是越族人,拥有这个头衔便代表了拥有参加长老会的资格;可凌冱羽并不是,也无意于此,故图猛还是另觅了一个继承者,而同时授与两人「森林勇士」的称号──当然,在凌冱羽身上的只是虚衔,算做是越族人对他实力的一个认可。
一开始,凌冱羽听人这么称呼自己还会有些不好意思,可长久听下来,便也像听人喊他「三当家」那样逐渐习惯了。故当下也仅一个颔首,随着绍鹰一同往部族大屋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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