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白冽予和东方煜足足在岭南停留了五天,才因为一个意外的消息而辞别了凌冱羽匆匆离去──那是由碧风楼的管道送来的急讯,写道人在京城协助查案的白炽予中计入狱,案情亦陷入胶着,急需两人协助。见情况不好,二人登即动身,凌冱羽也再顾不得什么气不气的,送行时还让师兄一定要把最新的进展让他知晓……其后,睽违多时的师兄弟二人便再次分别了,而凌冱羽的生活,也恢复到了平时的状态。

──只除了田义老是爱问他李列何时要和桑凈私奔之外。

到后来凌冱羽实在给唠叨得受不了了,索性以处理车马行的事为由去了漳州城。可入城后,他最先去的却不是车马行,而是霍景那座门面破落的小院。

几天前,他也曾带着白冽予和东方煜来过一趟,只是当时霍景外出未归。几人本想择日再访,却没料到那日还没择成,两位客人就得先一步离开岭南了……

一如既往地敲了敲那有些褪色的朱漆大门,等待着里头人应门时,凌冱羽回想起几日来的种种,不由得一阵感慨。

便在行云寨蒸蒸日上、前景一片大好时,整个江湖却已是暗影潜伏、一派山雨欲来之势了。且不说师兄口中那个神秘而不怀好意的组织,单是流影谷和擎云山庄间剑拔弩张的态势,就够让他感到不安了……毕竟,打他踏足江湖以来,还是第一次见着流影谷这样直接地对擎云山庄出手。虽说是循着朝廷的路子,可白炽予已被下狱却已是不争的事实……只要一想到那个以风流自居的损友刻下正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受着折磨,凌冱羽心下就是一阵难过。要不是师兄和东方大哥已经前去,只怕他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便要控制不住地冲去救人了!

可眼下,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等待了……以师兄的能耐,必能顺利──

「凌公子,里面请。」

便在此际,原先紧闭的大门开启,管家的声音亦随之入耳。这才惊觉自己竟有些走神,不禁朝门内正微微倾身候着他的管家尴尬一笑。后者却依旧板着张脸,仅有一双眸中闪过两年来未曾淡去、却反倒更加深了的厌恶之色。

对此,凌冱羽虽有些头疼,却也清楚这世上本就没可能每个人都同他亲近友好,故心下虽有些挫折,却仍极有礼貌地在进门后含笑为对方替自己开门道谢:

「谢谢……每次都麻烦你了,高管家。」

「这本是小的应尽之责,凌公子无须为此道谢。」

管家合乎礼节却依旧冷淡的回应道。虽是早就预期到的反应,可对方周身透着的排拒气息仍是让凌冱羽微微苦笑了下……眼见对方已自上前将大门关上,青年当下正待往那再熟悉不过的书斋行去,却在望见管家的侧脸时,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

或许是因为侧着脸,那毫无生气的眸光又未对着自己的缘故,此刻的高管家并不像先前看来那样死气沉沉,反倒是那种纤秀的气质更为明显了些──他瞧来少说也有二十三、四岁了,比自个儿还要大上几分。可纵然已是成年男子,高管家的轮廓线条却不带有一丝阳刚,甚至是称得上秀美的……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因而更为强烈,让他明知这么瞧着会引来对方不快,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继续盯了下去。

──这两年来,他因不欲惹对方反感,所以都是匆匆打了招呼后便径自入屋往寻霍大哥了。若不是今日偶然起意,只怕还不会发觉对方在没了那种漠然到了极点的表情后,竟会那么──

不觉间,多年来深埋于心底的名字便要脱口。可紧接着入耳的一唤,却先一步盖过了他的音声:「冱羽?」

在这间小院里,会这么喊他的,自然也只有霍景了。沉沉嗓音让他猛然回神,这才发觉霍景竟已在园子的另一侧候着,而管家也开始用那双漠然中带着厌恶的眼眸冷冷望着他了……凌冱羽因而于心中一阵哀叹,再次朝管家行了个礼表示歉意后,匆匆朝霍景的方向急奔而去。

──或许只是他的错觉吧?「高管家」跟着霍大哥也有许多年了,而且霍大哥也知道他在寻找景哥的事儿,上回更提到已有可靠的线索,自然……

瞧他又有些出神的样子,霍景淡淡挑眉问道,同时略一侧身探手将人揽过、阻住了青年犹自瞥向门前的视线。凌冱羽仍沉浸在思绪中,一时也没察觉到对方这个过于亲昵的举动,犹自楞神着给他带进了屋中。

直到屁股落了座,青年才真正回过了神。只见霍景并未如平时那般到他对侧歇坐,而是静静伫立于他面前,上身微倾、抬掌轻触上他额际:

「怎么了,冱羽?」

比先前犹自缓了音调的一问,凝视着青年的眸积沉着某种过于浓重的情绪。

察觉到对方态度中表露的关切,凌冱羽赶忙摇了摇头。

「没事,只是有些想起了景哥而已……」

说着,他语气一转:「霍大哥,你这些天上哪儿去了?我本带了位你一定会十分有兴趣的客人来拜访,可惜你却不在府中……刻下你人回来了,对方却因为另有要事而不得不先行离去,就此失之交臂,实在可惜。」

实为责难的话语,却因霍景此刻带着的温柔而不禁带上了几分撒娇赌气的意味……多少有些放肆,却更表现出亲近和依赖的音调让霍景便想板起脸来冷冷应对亦无法,微微叹了口气后一个侧身于青年身旁坐了下。

「商肆同恒义生交易的货出了些问题,我去处理并重新安排了一番……是什么样的客人,竟让你如此推崇?」

「霍大哥可还记得你我第二次见面时,最先聊起的是什么话题么?」

听霍景是为了公事而忙,凌冱羽自然不会多加深究,狡黠一笑卖了个关子反问道。可惜前者本就是才智出众、记忆力过人之辈,略一沉吟后已然明白了什么,神情间讶色微露、音调亦是微扬:「柳方宇?」

「不愧是霍大哥。」

见他一猜就中,凌冱羽佩服道,「柳大哥和李大哥途经岭南顺道来访,我便尽尽地主之谊带他们逛了一些地方……后来想起霍大哥对柳大哥的画艺颇为赞赏,所以才想让你二人见上一面,可惜……」

霍景微微叹了声,似乎也对没能见到这个他欣赏已久的人物而有些感慨……却见凌冱羽忽地一笑,由怀中取出了一个狭长的锦袋,将之递到了霍景眼前。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霍爷笑纳!」

他故作严肃地道,清亮眸间却透着难以掩藏的笑意与期待,显然在盼着对方看见礼物后反应……察觉这点,霍景挑了挑眉,伸手接过锦袋略微打量了下。

因袋中物事的形状而有了如此猜测,同时已自拉开系带取出了青年所谓的「薄礼」──一如先前的猜测,锦袋内的确是一把扇子,作工用料虽不如他平日所用,却也颇为上乘,想来是费了一番功夫才买到的……似乎没想到凌冱羽竟会特地费心送他礼物,霍景竟结结实实地拿着扇子楞了下,连打开看看都忘了。

瞧他拿出扇子后便没了下文,一旁期待他反应的凌冱羽不禁有些焦急,略一探身向前将脸凑近了那张毫无表情的俊容:「霍大哥?你不打开看看么?」

「……嗯,我看看。」

这才惊觉自己竟看出了神,霍景微微一僵,却没有任何解释便依言展开了折扇。

洁白的扇面上,纯以墨色勾勒的奇伟山峰巍然而立,瀑布泉水飞跃而下,于深潭上激起阵阵水花涟漪……武夷山虽颇有险处,其景色秀绝却也是远近驰名。扇面上所绘的虽非最著名、最壮丽的几处山峰,可奇峰、飞泉、深潭织就的山水丽景,却仍透过作画之人已臻化境的笔力跃然纸上,让人单看着这么幅画,便仿佛能感觉到山势的险峻与泉水飞溅的音声与伴之而来的清凉。

──更重要的是,画中所绘的,便是他向凌冱羽坦承身分的那个地方。

至于作画之人么,由二人先前的对话和这幅画本身所透出的功底,其身分自然不问可知。

「你是……特意向柳方宇求的么?」

沉浸于画中仙境良久,霍景才缓缓开了口。尽管已刻意压抑了情绪,道出的音调却仍隐隐有些微颤……深眸带着几分惊愕地望向了身旁的青年,而在见着那清俊面容一个颔首后,潜藏于眸间已久的情感终于溃决而出──

霍景伸手一勾,是掩饰亦是抒发地将青年轻轻揽了住。

他的动作太快,快到凌冱羽没来得及瞧见那眸中满溢着的名为「情」却又交错着痛苦的色彩,只是因对方意料外的反应微微失措了下,有些困惑地唤了声:

「霍大哥……?」

将头轻靠在青年颈边,霍景强压下过于激动的心绪低声道,「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凌冱羽轻轻应了声,却在欣喜于自己送礼送得十分成功的同时,因那落于颈边的沉沉音声而微微心悸了下。有些陌生的感觉让他有些困惑,却没有深思下去。包揽着肩头的有力臂膀挑勾起那夜枕着霍景大腿入眠时曾有过的安心感,让他不禁由初始的微僵到放松了全身的力道,而顺着对方的力道更深地靠近了曾一度感受过的温暖胸膛之中,缓缓阖上了双眸……

足过了好半晌,环绕肩头的臂膀才松了开。凌冱羽离开那让他有些昏昏欲睡的怀抱直起身子,原先闭着的眼眸再度睁开,却只见得对方关上折扇并将之还入袋中,神态间半点看不出先前曾有那样激动的反应。不过霍景的自制和善于掩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故凌冱羽不觉讶异也没多提什么,而仅是笑了笑,道:

「能让霍大哥心情好些,看来我这扇求得也算值了。」

可如此一句,却让听着的霍景动作微微一顿:「你认为我心情不好?」

「嗯……这些日子来,我总觉得你似乎有些郁郁。虽然言词态度和往常没什么差别,可眸间却总隐隐透着些阴沉。我知道自己多半帮不上什么忙,所以也只能盼着霍大哥早日宽心了。」

凌冱羽道,明眸一如既往地直直凝视着对方,言词语调间俱满溢关切。

而如此态度换来的,是霍景意味过于复杂的一声叹息。

他将扇子连锦袋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而后轻轻一唤:「冱羽。」

「我从没对一个人有任何盼望过。可唯有你……纵然尘世污秽,世事险恶,我都盼望你能保持着一如此刻的心境、一如此刻的眼神……」

顿了顿,「答应我,好吗?」

虽然不晓得他因何会有此言,但凌冱羽还是重重点头应允了过。

望着青年认真地做下了承诺,霍景微微牵了牵嘴角,眸间却已是一抹苦涩与自嘲闪过……

* * *

「冽,你有心事?」

京城外、十里坡上的小客店里,东方煜低声问道,同时提壶为情人斟了杯清茶……后者眼下正是一贯的李列形象,神情漠冷,淡淡道:

「只是有些介怀而已。」

「喔?是因为炽予的事么?」

白冽予有些含糊地应了过,眸色却有些微沉。

打离开岭南至今也有一个半月了,到达京城则是一个月前的事……之后的一个月间,两人先是想办法弄清眼下的事态,再来是动脑设计想办法由真凶口中套出真相,甚至还为此让于光磊帮忙合演了出戏,才终于让真凶伏首认罪。只是真凶认了罪,和流影谷间的瓜葛却没完。不甘计策被破,陷害白炽予的流影谷弟子二度上前挑衅,甚至还图谋杀死真凶以参于光磊失职之罪。阴谋失败后,更是恼羞成怒私率禁卫军包围几人,若非兵部尚书柳靖云出面相阻,就算几人是受迫出手,在调查完成前只怕也逃不过一段时间的牢狱之灾。

但这还不是结束──禁卫撤走后,流影谷著名的高手孤塔一剑邵青云却出言向几人挑战。白冽予和东方煜因忧心被其瞧出武功路数而无法出手,只好让白炽予硬着头皮上阵。幸好他的气势和勇气弥补的实力的不足,虽受了不小的伤,却仍成功的让邵青云知难而退,也让事情终于得以顺利落了幕。

可事了后,二人却仍因白炽予的伤势而多停留了好些日子,直到今天早晨才与白炽予和于光磊辞别。也就是从那之后,白冽予面上虽带着属于李列的漠冷难亲,可身为爱侣的东方煜却仍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些许异样。

以为他是因为和弟弟道别、心中有所不舍才会如此,东方煜正待出言安慰,却在瞧见那双微露沉色的幽眸后微微怔了下──那可不是冽心怀感伤时会有的表情──不由得微微讶道:「莫非你觉得此事有何不对?」

「嗯……打入京后到现在,虽然事情已顺利了结,可我心里却一直觉得有些违和和不安……」

「有什么头绪么?或者……是因为柳靖云?」

听东方煜提起这个名字,白冽予音调微扬,挑眉问:「为何会提到他?」

「只是觉得他出手的时机太巧,会帮着我方更是有些奇怪……虽说他是忠于皇命的中立派,可那打着『中立』旗号的行为,却总让我有种偏帮着擎云山庄的感觉。事有反常即为妖,他无缘无故如此相帮,自然有些可疑。」

将自己的想法道出后,东方煜停顿了下,而后有些迟疑的问:「不是么?」

会这么问,自然是因为情人方才完全不像是「你猜中了」的反应。

但见白冽予提杯轻啜了口茶,而后道:「你的推测十分合理,只是有一点说

错了──柳靖云的相帮,并非无缘无故。」

「爹和我曾救过他一命……当年我辞别师父离山回乡时,曾于路途中意外救下被敌人袭击的他。出手将他由敌人刀下救出的是爹,把重伤的他由鬼门关拉回来的则是我……想来他多半是仍惦记着昔日的救命之恩,又在做戏时见着了我的真面目,所以才会出手相帮吧。」

「原来如此……」

没想到事情竟还有这一层,东方煜这才恍然,却旋又因先前未释的疑惑而有些不解地问:「既非此事,又是什么原因令你感到不安呢?」

「……是西门晔。」

沉吟半晌后脱口的,是流影谷少谷主的名头。

东方煜知道他一向颇为看重西门晔这个敌手,对这个答案自然不会太过讶异……回顾两人入京后遭遇的种种事件,心下已然明白情人感到不对劲的原因。

「你不提我都还没留心到……事情都已闹得如此之大,你我却连西门晔的影儿都没见到一个。虽说身分并未因此而曝光是件好事,可一个难缠的敌人藏在暗处不现身,却未免要让人有种对方正暗地里谋画着什么的不安感了。」

白冽予低声应道,同时取了银钱放到桌上清账离开。东方煜旋即跟上,只听他道:「西门晔并非愚人,所以两年前取走任务明细时,我便已有了让他起疑甚至报复的准备……此来京城救人,我虽斥责炽不该冒上让你暴露的危险,却也有了应对的计画。我甚至盼着能与他再次交手,以此摸清他究竟有何打算、为何两年来都没什么动作……但西门晔始终未曾现身,实在大大出乎了我意料之外。」

「话虽如此,可说没什么动作……这趟他不就设计构陷炽予入狱,还险些逼得你我和禁卫军交上手么?虽说事情到后来都顺利解决了,可中间也有几次险象环生的情况……这些,难道并非出自西门晔之手?」

「至少在我眼里,这并不像他一贯的手笔。」

顿了顿,见情人仍有些不解,白冽予遂继续解释道:「西门晔行事虽有些不择手段,却有一个特点:他绝不会授人以柄。」

「但这次却非如此?」

「正是──这次流影谷的动作虽然造成了我们不小的麻烦,却也为他们自身留下了不少的后患……不说别的,单是数度擅动禁军,便已留下了不小的把柄。虽说流影谷用官府之力处理江湖中事本非头一遭,但京城可是天子脚下,当今圣上又是有为明主,『善用』如此权势反倒只会带来危险──这点,身为前宰相之子的你应该有所知悉才对。」

「你是指皇上的疑忌?」

因情人提及自己的另一个身份而明白了过来,东方煜一个颔首:「经你一说确实如此。若不是流影谷这趟动作如此之大,于兄想必也不至于得着证据参上流影谷一本了。经此一事,不论流影谷事后如何辩白,皇上心中已有猜疑的情况都不会改变……而以西门晔之智,即使不冒上这种危险,也绝对能找到办法对付炽予才是──这就是你的意思吧!」

「嗯。总的说来,这次的风波虽大,却完全不像是出自西门晔的手笔──更甚者,就算他放手让下面的人去谋画,也绝不会任由他们这么胡来。再加上这一个月来连一点西门晔的消息都没听过,就不能不让人有一些怀疑了。」

「你是说……西门晔不在京城?」

点头应过的同时,白冽予神情间已然带上了几分凝重,幽眸间亦是几分忧色袭上。

这些日子来他过于在意暗青门之事,倒有些忽略了流影谷方面的异动。虽说到目前为止冷月堂方面都还没察觉什么异样,可这趟入京后的种种,却让他心底隐隐潜藏着的不安越发强烈了起来。

明白他的心思,东方煜略微思忖了下后,提议道:「若你真不放心,不如咱们化暗为明,再回京城一趟如何?」

「嗯?你有什么妙计么?」

「也不算妙计……只是再过一阵子便是圣上五十大寿,以西门晔的身分,必然得出席廷宴……届时,只要看他是不是有借故缺席,不就能确定他究竟在不在京城了?说不定就连你我缘悭一面的海青商肆之主霍景,也有机会能见上一面。」

发觉情人的提议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白冽予当即出声应允:

「那就照你的意思办吧──能用碧风楼方面的管道进去么?」

「嗯。其他地方我还不敢说,可京城好歹也是爹长年居住之地,娘亲更曾数度来访,自然颇有些门路。」

「那就好,到时就交给你安排了……西门晔之外,如果霍景的确也回京出席了寿宴,这么样个人物,我是无论如何也要见上一见的。」

「因为冱羽对他颇为推崇?」

「这当然是原因之一,只不过……」

青年微微顿了下,幽眸微凝:「我有点在意……这个『海青商肆』。」

「不论『门主』想暗中策划、发展什么,充足的人力之外,还有一项事物是绝对不可缺的──那就是钱。虽然可能只是我多心,但霍景会在接手家中事业后将『霍记』改为『海青商肆』,却不禁让人有了些联想。只是他向来以北地为发展重心,正巧是山庄的弱项,所以……」

可如此一句,却让听着的东方煜不由得大惊失色:

「既然如此,你还这么放心地让冱羽继续和他往来?」

「我并没有实际的证据,只是因着人家商号的名字而有此猜想,又如何靠着这些来说服人?」

白冽予淡淡道,神情间却隐透着一丝无奈,「况且冱羽虽然性子单纯,看人的眼光却相当准,对别人是否真心相待亦相当敏感……他既然认为霍景是个极为自律而有远见,心怀亦颇为磊落的人,应该就不会差到那儿去了。能让他信任依赖至此,霍景对他,必然也是以诚心相待的。」

说着,幽眸还若有所思地瞥了身旁的情人一眼……后者因而楞了楞,问:

「跟你挺像的不是?」

「像?什么像?谁跟谁?冱羽跟我?」

「你不也是如此吗?明明我身上疑团重重,却还是一个劲儿地同我亲近。」

「因为你身上有种特质一直吸引着我嘛……而且即便仍有所隐瞒,你对我的关切也始终不假,不是么?」

说到此,东方煜这才明白了什么:「你是说,冱羽对霍景也是这么感觉?」

「嗯……以霍景的深沉,会肯对冱羽以真心相待,就表示冱羽在他心中的份量颇重。如果海青商肆当真与『门主』有关,他与冱羽的情谊固然令人担心,却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突破口。」

「这倒是……只是那个『门主』武功高深,行事又颇为谨慎隐蔽,是否真能因此掌握到些许蛛丝马迹,也实在──冽?」

话语未完,便因身旁青年袭上愁色的幽眸而转为有些担忧的一唤,「怎么了?想到什么了吗?」

「……你不曾怀疑过么?为什么景玄──或者说他背后的『门主』──会如此在意当年的事?」

「要说全无怀疑,自然是不可能的。可……」

想到两人现在还在半路上,东方煜略微迟疑半晌,终还是道了声「随我来」后一把将情人拉到了路旁一处有些荒僻的废宅里。掩上了门、确定没有任何隔墙之耳后,他才一个张臂,将青年紧紧拥入了怀中。

「可我相信你的能力……如果你觉得没有分毫可疑之处,这事儿自然也无须介意;但若真的有何不对,如果你已厘清思绪或已做好开口的准备,自然也会跟我提的……」

最后的语音沉沉,连同令人酥软的炽热鼻息低低落于青年耳畔:「我说的没错吧?」

白冽予轻轻应了声,却因此刻过于暧昧的姿势而隐隐添上了几分艳色……东方煜本只是担心他会否因忆起那时的事而心绪不宁才特意如此,可情人过于诱人的音声却成功地挑起了□□。原先仅是靠在情人耳畔的唇因而有些不由自主地含上那圆润的耳垂,而换来了怀中躯体微微地一阵轻颤。

「你这么做……是不想听我继续说下去么?」

青年早已非当年的初哥儿,自然不会那么轻易便败下阵来──这也是东方煜敢在此刻如此偷香的原因。若白冽予仍像初时那般一下便给撩动得□□焚身,东方煜定力再好,一看着他情动的模样也会马上沦陷,自然一发不可收拾。不过现在的他「耐力」已比当初强上许多,虽给那轻轻吮吸着的力道弄得身子有些发软,略带质问的音调却依然能维持着平稳。

只是他这么问了,东方煜要回答,那偷香的动作自也只得被迫中断。有些不舍地又自吻了下青年颈侧白晰的肤后,他才抬手为对方拭去了自己留下的痕迹,而后叹息道:「我只是想让你在说的时候……不至于有余暇感到痛苦。」

「……与其说痛苦,不如说是害怕吧。」

用上了平时鲜少提及的辞汇,青年唇畔苦笑浅扬,「不光是那时你……的事,还有……可能的真相。」

「真相?你是说……『门主』的身分?」

「嗯……你或许不记得了,可当『门主』对我出手、师父赶来相护的那一刻,他曾对『门主』喊了句『你不能杀他』……后头的理由虽没能说完,可那『不能』二字,却让我无法不在意。而且……」

想起了当时的情景,白冽予吐息微微一窒……察觉了这点,后方的东方煜赶紧加重了力道更深地将他锁入怀里。

感觉着那包裹着周身的温暖,青年原先有些乱了的吐息这才渐渐平稳了下,轻声道:「你出事后,我完全乱了方寸,只是一个劲儿地抱着你的身子,连有大敌在前的事都忘了……但那个时候,原先一直想置我于死地的『门主』却没有出手──甚至就连他突然朝你出手、我本能提剑刺过去时,他也只是默默受了那一剑,然后收回了先前那一击残留于你体内的掌力。」

东方煜还是头一次听他提及那时候的细节,不由得一阵错愕:「当真?」

「嗯……而且还有件事,是我后来仔细回想才记起来。」

低幽嗓音,隐隐染上了几分不安和苦涩:「其实『门主』开始是有打算对我下杀手的,却在走近我身前时突然楞了住……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松了一些才让他瞧出了破绽。当时我全副心思都放在你身上,连□□给他揭下都全无所觉……而也就在那个时候,他突然唤出了一声『冽予』……」

顿了顿,「早在疑心景玄因何如此在乎当年之事时,我们不就曾推测过还会有意追查的,不是真凶就是被害者的家人么?如此两相对照,自然由不得我不怀疑那『门主』……是否与娘亲有关了。」

虽未明言,可这话隐含着的,自然是血缘间的联系了。

以门主的年岁来看,他不仅极有可能是娘亲一方的长辈,甚至很有可能……就是白冽予素未谋面、爹娘也从未提过的「外公」。

明白情人的未竟之言,东方煜更是有些错愕:「这方面的事,你从未听父母提起过么?」

「嗯……小时候也只以为是祖父母过世得早,又哪会多想这些?现下事情演变至此,却是想问,也没人可以──」

「是没人,还是不敢?」

难得地一句质问中断了情人的话语,东方煜双臂略松改而让情人面向自己,目光深凝向情人满溢着复杂情绪的幽眸:「其实你早就有所察觉了,不是么?」

低低应了声后,白冽予一声叹息,一个靠前将身子再度偎近了男人怀中。

是啊……他早就察觉了不是?若说「门主」的回归是必然之事,爹不可能什么遗言都不留,让真相永远埋藏……既然他什么都没听说,那就表示一定还有个「活着」而且知道一切真相的人,可以让自己在心生疑惑时得到解答。

回想起来,从景玄身上感受到的那种熟悉感,也许并非全无来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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