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若游丝的海棠垂耷着脑袋,雪心看着已经呆坐半晌的容妃,不由得哀叹,这宫里怕是又要出一个佟皇后。
“娘娘,小殿下哭了呢。”
雪心索性抱来皇儿逗她:“殿下生得是愈发虎头虎脑,与圣上真的是相像极了!”
“虎头虎脑又有何用,非常相像又有何用……安排了一出出闹剧,毒蛇放了,皇儿生了,才认识到自己有多可笑。本宫比那废后惨多了。”
惨到如今,这昔日用来伤害那废后的辉煌凤仪宫变成了冷宫。
一个多月光阴转瞬即逝,沈翊再也不曾踏入这殿内一步。听闻葬礼过后,沈翊赶去麓山,发现连佟璃珞的衣衫都已经被鸟儿啃食干净,什么都没有留下。回来后足足罢朝三日,整日酩酊大醉。即使众人皆劝那是璃珞感化了神明,尸身全被接纳,灵魂已经去了极乐世界,沈翊依然长醉不复醒。
容妃抱起孩子走到殿外,望着日薄西山,幽幽讥笑:“自今日起,我也只是太子殿下的母妃而已,皇后的位子,永远的对我搁浅。”
“可曾有动静了?”
蝶桑踮着脚扒着窗纱向里望着,“都要满七七四十九天了,她却已然没有醒来,师父是不是欺瞒我们?”
芸桑在屋里耐心地帮着炼药过后通体发黑的璃珞擦拭着身子,“哪有,没看见这么多天过去,她还是没有腐烂么?虽然没有气息,但是师父不是把出来生脉了?一定会活过来的。”
“姐姐,你说她活过来会不会变成嗜血的怪人,将我们赶尽杀绝?”蝶桑揪着窗纱上的线头:“那我们还不如捅她一刀,让她彻底死了。”
“不要胡说,无论如何也是我们救了她。”芸桑擦拭好,轻轻按一按璃珞的脸颊:“药垢附着她全身才会这样黑罢,摸起来也是硬邦邦的。只愿她的毒素都被历练出来,不要腐蚀她的五脏就好。”
蝶桑笑道:“这么说她若真的起死回生,还要多亏我的无心插柳?那我可真的是她的救命恩人,嗯,不会杀了我的。”
芸桑好笑地洗净手掌出门,看见院里停着的马车,蹙眉:“小北回来了?”
“可不是,又被山贼戏耍了,师父也真是,明知道那些山贼就是一群无赖地痞,还非要将药店执着的开在上虞山,摆明了要遭他们挑衅。”
“不懂不要乱说,上虞山可是历来神仙草药发掘之地,我们行医之人怎么可以放弃那块宝地不与人争呢?”
蝶桑气鼓鼓地抱拳:“看来我要多与师父学些医术,将小北缔造的英勇威猛,看看那帮山贼还敢不敢欺负我们!”
“哧——你也不看看小北那副弱不禁风的身板,本来师父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收了小北做徒弟,咱们也只是损失些药材罢了,不能为了一群山贼就不去争夺那蕴藏丰厚名贵药材的上虞山呐。”
“也好,下回小北回去,我就去割开屋里那女人的手指,放几滴毒血出来!”蝶桑转着乌黑的眼珠:“山贼再来惹事,就让小北把这血喂给他们喝!保证毒不死他们!”
芸桑捏捏她的发髻:“你呀你!有这心思能不能想想怎么学医,赶快把那姑娘救醒。师父都说了,四十九天后不醒,她就真的是醒不过来了。”
翌日,骨爷回谷,带回两株霜降雪莲,丢一颗给芸桑:“去,放在那女子床头。”芸桑应着进屋,将雪莲放入盆盏,取了晨露来养,搁置在璃珞的头顶。
须臾,只见雪莲周身吞吐着寒气,不断地覆盖在璃珞的身子上。待芸桑出去再返回,不出半盏茶,璃珞像被包裹在一块薄冰内,冰封在床榻上。
“这女子注定不凡。若她重生还魂,又会是怎样的人生呢?”
芸桑注视着这奇景,发自内心感叹。
四十九天告罄,早上芸桑早早起寝,蝶桑拉着她的手道:“姐姐,昨夜我做了个梦,梦见那女子被人灌下□□,死的好生可怜,我想通了,即使她醒来要杀了我们,我也不怪她了!”
芸桑抱抱乖巧的妹妹:“不会的,我相信她今日始,会有一段崭新的人生。”
安放璃珞尸身的屋舍似乎在静静等候那沉睡的人再度复苏。芸桑轻轻走进去,将门窗打开通风,封闭多日的人要重见天日。
日出,床头的霜降雪莲枯萎成珍珠水滩,包裹住女子的冰晶也已经融化。芸桑铺开针袋,取出金针来,自承光穴至涌泉穴,落下一百零八针。
待到日落之时,芸桑将针取下,静候着生命的新生。
黝黑的药垢慢慢变得坚硬,像一副洞黑的铠甲紧紧裹在璃珞的身躯之上,封住了她依然精致的五官。逐渐地,药垢变得刺鼻难闻,甚至凹凸不平不再平滑。似将她体内所有的剧毒污垢吸附而出,由头顶自足底裂开。
日暮苍山,守在门外的蝶桑双手合十期待着奇迹发生。骨爷却是淡然地坐在屋中与小北对弈,压根儿不去好奇。
良久,芸桑惊呼道:“活了活了!她活了!”
蝶桑当即冲进去,见着地上一副人型的毒垢躯壳,床上那前一刻还是死人的女子,肌肤变得柔润,白皙若雪,口齿殷红,羽睫长扇。一头乌发透亮如瀑,倾洒在那窄小的床间。那灵巧的鼻翼似有微微气息流通,当真是活了!
“这……这真的是还魂之术么?”蝶桑突然低首欲泣:“为何我十年前不懂得……那样就可以让娘亲也活过来!这女子中了百花哀都可以复活,娘亲也只是头痛而已啊!”
芸桑听闻,也不禁神伤,拉过妹妹来靠在自己肩膀上:“娘亲知道我们今日有所依,相信她一定会安心的。过去的事我们早已不能左右,如今只盼着与你平平安安一生,不求功利,只求相依为命,不再风餐露宿。”
蝶桑流了会儿眼泪,擦擦眼睛看着床上的人道:“姐姐,她的嘴似乎也动了。”
“哦?”芸桑靠过去,拉过薄被遮住她光洁无瑕的身子,确实见着她的唇角微微颤动,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姑娘……醒了么?姑娘?”
只一会儿,床上的女子似乎再度昏死过去,一动不动。蝶桑有些急恼:“姐姐,她会不会又死了?怎么不动了?”
芸桑也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只得取来帕子再为她擦拭一遍身子,将那□□粘成的污垢丢出去销毁,姐妹两个继续守在她的床前。
天未明,困倦不堪的蝶桑打了水洗脸提神,见着骨爷独自背着身站在谷内的桃花湖畔,便走过去唤道:“师父,您也在等那女子醒来罢。”
骨爷不语,只是伸手爱怜地摸摸蝶桑的头。蝶桑抿着唇蹲坐在他身边,其实,骨爷的心思她与姐姐都明了。三十年前,骨爷心爱的女人也是服下了那百花哀,本欲殉情的骨爷一并喝下……谁料命运的捉弄,如今,徒留他一人在世。
进了屋子,蝶桑将倚在床头睡着的姐姐轻轻靠在自己肩膀上。床上的女子虽然仍未醒来,却能见着她又有了呼吸,这让蝶桑心头一震。
天将破晓,床上沉睡多时的女子似已隔千年回还,终于开启了崭新的生命。她迷蒙的眼睛慢慢长大,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相偎在一起睡着的女孩子。但身子沉重地让她喘不过气,只能这样呆呆地滩在床上。
眼睛转了一番,将这简陋的小屋打量一圈。和煦的晨光穿入朱户,为这屋子添了一件五□□衣。窗台那因为染了毒气而枯竭的花草也发了新芽,笑着迎接新生的女子。
“嗯……”梦呓的芸桑醒来,见着天色大亮,轻轻扶住蝶桑舒展了个懒腰。这一回蝶桑也醒了过来,晃晃僵硬的脖颈,瞥一眼床上的女子。一瞥不要紧,蝶桑突然睁大眼睛凑过去,捂住嘴巴回头看着芸桑。
芸桑忙起身走过去,看见女子睁开那一双又大又亮的眸子正友善又羞怯地望着她们,急忙欢欣大呼:“姑娘!你醒过来了么?看清我们了么?”
总算有些力气,璃珞展颜,喉咙还是如同被棉花堵住一般,干涸作呕。芸桑见状急忙倒了杯水来扶她坐起喂给她服下。璃珞喝下大杯,总算将口干的症状缓解一番。喉咙顺畅些,本能地试着开口:“你们……是什么人?”
“啊!她说话了!她活了!声音好好听!真的活了!开口没有要杀我们!”
蝶桑兴奋高呼:“我们呐,是将你从阎王殿里救回来的人!真的是你的救命恩人!”
芸桑也笑道:“姑娘别害怕,我们真的是将你从麓山救回来的人,你还能记得你之前所发生的事么?”
“救我……麓山……?”
璃珞默默念着,摇摇头:“我……一片空白……”
“连你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么?”
蝶桑轻轻问着,因为见着她的模样既失落又哀伤。
微风抖动窗棂,尽管她如何努力想起却依然徒劳无用。终究,她沉沉地摇头:“我怕是……从未有过姓名。”
姐妹俩相视一下,芸桑笑着拍拍她的手:“没关系,要知道你能活回来已经是最不容易的事情!师父他已经答应了,若你活过来记不起以前的事情,愿意收留你和我们在一起,等你能记得起来,你可答应?”
璃珞轻轻点头:“多谢姑娘与你们的师父搭救,我感激不尽。”
“可是……你应当有个名字呀!”
蝶桑机灵的眼珠儿又是一转,继而笑道:“既然你是被我们救回来的,不如就跟着我们一样,随着师父姓‘辛’,至于名字么——‘辛酸’如何?”
“呵……”芸桑笑出声来:“哪里是这样美丽的女子闺名,我看,你既然是被酸涩苦楚的药物救回,可愿意叫个‘辛楚’?”
“辛楚……”璃珞仔细念着,不知为何,心中流淌过一阵揪紧的疼痛:“好像,我很适合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