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要你自己亲口说出来,你到底是那梁霁,还是高玧?”说这话的时候,萧煜翎已经执起了一柄寒锋,隔着冷冷的风,直指梁霁。
风冷冷,从两人之间席拂而过。比那风更冷的,是两人对峙的目光。
梁霁此刻的静默,更是加深了萧煜翎心中的揣测,握着长剑的手,却更是加深了几分力道,望着那苍白的君子,“怎么,无话可说?”
两人的一举一动,全数落入了箢明的眼中,得意的笑顿时在此刻响起,张扬的抬起头,望着那上面的九五之尊,“没想到吧,和本宫斗了这么久,终究还是栽在别人的手里,更加可笑的是,栽在我的儿子的手里!”
“我是高玧!”就在箢明的话说到最后的时候,梁霁毫不留情的坚持着自己一贯的化名。他转头望着萧煜翎,“我是高玧!”再次重复了一遍,“今夜我助你,无非就是为了把你最痛恨的大姑姑给拉下来,让此时在城外鏖战不休的三军听你这个皇帝的号令,此外,你还有何可值得质疑的呢?”
梁霁的话说得极轻,就连萧煜翎看着他的眸子的那一刻,都被他的这种淡然所感染,仿佛所说的是一件如何令人深信不疑的事,根本没有半点值得让人去揣测,任何揣测的人,都会在他的这种淡然之下,变得不存在了起来。
“在这么多年里,无时无刻,我不在跟自己说,我就是高玧,高玧,高玧……”梁霁的心在笑着,却仿佛有一种滴着血的血淋淋。因为,即便这么多年来,他都是这么的跟自己说的,但是,他终究掩饰不了他就是梁霁的事实。
但是眼前的这一刻,却不是为他的身份而起争执的时候,因为在他看来,这显得没有丝毫的意义。
寒风远,弹光剑,流至英眉间。萧煜翎的眼光依旧在梁霁的身上打量着,眉宇间皱了一皱,却又瞬间轻扬,缓缓的放下手中的剑,却又显得流连不止的模样,让人看不清楚虚实。
梁霁依旧之前的模样,目光没有再在萧煜翎的身上反转,而是淡淡的站着,眼光不知道投向何处,悠远而深邃。而此时的萧煜翎,更是大笑了起来,看得箢明是一阵疑惑又是一阵担忧的交接替换。
“姑母,您听到没有,他至始至终都是高玧,从来都不是你口中说的什么梁霁!”萧煜翎在这一刻停止住了笑,冷冷的喝出了声音,就连站在他旁边的阿蛮,也不禁被萧煜翎此刻的神情吓了一跳。
此刻的萧煜翎,如同按捺到了极致的杀人狂魔一般,嗜血的本性与这威严的并重,使得阿蛮在前一刻认为温存的他,这一刻居然让她心生寒意,一点点的远离了他。
“疯子,你们都疯了么?”箢明呼叫了出来,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两个本来应该是仇敌的人,“为了各自的利益,居然联合了起来,就为了将我拉下来?”箢明到这一刻都依旧是深信不疑的,她指着梁霁,“他手中的剑,看到了没有,这是当年梁彦华的随身之物,我这个做妻子的,难道会认错自己丈夫的东西?”
箢明可笑的眼神,里面有着难以制止的激动,但是却殊然不知,梁霁此刻却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青锋抵触在她的腰间,没有用力,却能让箢明感受得到。“你觉得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吗?在这一刻,无论我是不是梁霁,我都只能是高玧,因为这样,今晚的这场戏,才能安然落幕。”
箢明缄默了下来,静静的听着身后梁霁的每一字每一句,她哭笑着,却也有着无比的自信。“要我交出十八营的兵权,休想!”
箢明的坚决,早是在梁霁的意料之内。
但是,令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却是在此时,一道含光突然从箢明的身后突起,青锋的凛冽在半空之中疾闪着,苏岩一手剑花挽得煞是漂亮,却是一招一式,都是致命之点。
就在苏岩从般空中凌空而下的时候,长剑所对着的人,是梁霁的后背。那柄青锋在离白衫丈远之时,再云的身影倏然至殿中而至,恰好在触碰到梁霁的时候,“铛”的一声兵器相交的声音,划破长空,是双剑在黑夜之中搏斗而产生的火花。
“苏岩,杀了我,于你有什么好处?”梁霁安然的看着那个与再云交手的中年人,“箢明不过是当年负你之人,站在她的那边为虎作伥,于你而言,岂非不忠不义?”
苏岩格挡住再云的攻势,勉强吃力,却尚自答着梁霁的话。“苏霍是我的侄儿,杀死他的,不是你们就是韩慎,随便杀了你们其中一方,我都不亏,别忘了,大梁与西疆此时正在打仗!”
苏岩的话,重重的给了旁边安静的阿蛮有力的一击。看着苏岩打斗的身影,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兄长此时正尸骨未寒,客死他乡的他,难道能忍受自己的妹妹将他的仇恨放在一边吗?
摇着头,含着泪,阿蛮望着萧煜翎,静静的往后面移动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萧煜翎也突然感觉到了身后一阵肃杀的寒意,正当要转头的时候,却听得阿蛮一声冷喝,“不许回头,我叔叔说得对,肯定是你们其中一人杀了我兄长,肯定是,我真该死,怎么能让你一时的虚情假意,就相信了你呢,我好糊涂,我好对不起我的兄长!”
“阿蛮!”萧煜翎开口,想转身说些什么,却忽然发现背上一凉、一痛,鲜红的血液一滴、两滴……顺着剑锋缓缓流落在地上。
伤势不深,却足以让萧煜翎知道,她不是在闹着玩的。但是扶着剑的手,即便此刻两只手已经用尽全力的握着的时候,也仍旧是止不住的颤抖着。
所有人,在此刻都有着掣肘。
相对于刀光剑影之事,梁霁这边显得平和了许多。“你以为这样拖下去,城外的十八营将士就真的能退得了韩家的炽焰军吗?”梁霁警告着,“十八营终究不上战场,韩家的炽焰军才是骁勇善战,你没有胜算的,就算拖到黎明时分,让整个汴梁京都血流成河,那时候韩骁所打的旗号也是清君侧,将你这个妖孽赶下朝堂,终究老百姓怨恨的这场战争的恶果,也会是因为你所起,天下人唾骂的,永远都只会是你箢明长公主而已!”
“那又如何?”箢明在这一刻,似乎也是看到了这样的结局,再没有之前的气急败坏,反而是冷静了下来,静静的等待着眼前局势的变迁。在这最后的一刻,箢明不想当那斗败的公鸡。
无论如何,她都是骄傲的孔雀。
这么多年斡旋朝堂,从来都是得心应手,呼风唤雨!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被人掣肘得无路可退,但是天生的直觉告诉她,现在要是认输,或许可以保住一命,但是就是真的连翻身的机会都不会有。
但是负隅顽抗,却能保留这这么多年来在朝堂中一贯的尊严与骄傲,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哪怕是至死一刻,这尊严与骄傲,都是她所不能丢弃的东西。
“我不会让你死的!”梁霁说着,言语中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但是却有着让人不容忽视的坚决。梁霁抬起手中的剑,放在箢明的颈上,用力一抵,示意着箢明朝着殿内走去。
在那张黑色檀木的案上,却是显目的一张橙黄纸,上面已经书写好了,却是让箢明从此退出朝堂,将十八营军力全部交还于萧煜翎手上。
“煌煌青史,早有主张,本宫司晨多载,有负宗室祖宗典礼,又多年执掌朝政,早有违先祖女子不得干政之遗诏。今皇帝长成,又立后成室,本宫思悔极深,幡然悔悟,故将全部政权交还于皇帝之手,十八营军士,此后惟皇命是遵,不得有违!”
箢明读遍那张纸上的一字一句,箢明只觉得好笑,却是咬牙切齿的道:“难不成今晚,你们是想来硬的?!”
“那又如何?”梁霁没有掩饰自己的意想,“在这把剑抵上你的颈部之时,你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步了,聪明如你,难道会想不到吗?自古手段强硬才是胜者之择,当年您,不也是这样的手段,一步步的踏上那个朝堂,飞扬凤仪,叱咤风云十多载的吗?怎么如今却忘了呢?”
“你懂什么?”箢明怒喝着,“就因为我是女子,再多的功绩,也只能在先皇的昏庸下默默无闻吗?”
“我对宫廷中的那些陈年旧事没有兴趣。”梁霁无情的打断了箢明的话,却是拿起一只笔,递交到箢明的面前,眼光却是投向了在场中厮斗之人,“胜负快要分出来了,到时候你就真的连最后一点盼头都会没有了!”
梁霁的这话,是对再云武功的肯定。
然而,确实如他所说,苏岩此刻与再云正面交锋,却是节节败退。
冷笑,自梁霁的唇边溢出,他再次将手中的笔移得更近箢明的眼前,“请吧,这是您此生最后一次的批阅了!”
梁霁说这话的时候,箢明却蓦然甩开了梁霁的手,“我不信你会对你的母亲下手!”箢明冷睨了梁霁放在她颈上的那把剑,冷冷一笑,有着无比的自信,转身!
却在这一刻,梁霁一剑挥去,冷风随着青锋的挥落,几许青丝从箢明的头上掉落,翩翩落至地上。
箢明怔住了,也不再移步。却是难以置信的转过头看着梁霁,被斩落的发已然有些凌乱,“你居然真的下得了手!”
“有其母,必有其子!”梁霁冷冷的溢出这一句话,下一刻,他的手却抓起了箢明的手,不再让她执笔,却是将她的手放在方玺上,强迫着她拿起。
与箢明两相对视,冰冷与仇恨,化做指尖的力量,强迫着箢明将手上的方玺盖在那张黄纸之上。但是,却在这一刻,梁霁也僵住了,随之强迫着箢明握住方玺的手一松,任那方玺掉落在案上。
身后,是韩妤拿着剑,抵在他的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