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世横和余梅都觉得朱笑说得对,反正他们已经缺席了,那就不必这么快回去了,而且章老师并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晚一点回去也没什么问题。于是,他们继续在老街上悠闲地散步,仿佛每走一步,就能把他们上班的学校踩上一脚,以发泄心头的怒气,他们一直走到了西街尽头,才带着剩下的半肚子闷气回了学校。一进办公室,他们便直冲冲地回到座位,一句话也不说。章老师和谢老师心里也有数,一时气氛很是尴尬。
章老师身为年级主任,自然不会让这个场面持续下去。她微笑道:“余姐你们回来了,我跟查坐班的方老师解释了,说你们都是今年才来的,不知道有这个规矩,她也表示理解,这次没有记录你们缺席,也就不会扣你们工资了。”章老师说话很中听,而且切中要害,她没有问余梅他们去了哪里,只说明了他们没有被扣工资。
知道没被扣工资,余梅心里舒服许多。她说:“噢,好的,麻烦你了章老师。”
朱笑依然生着气,说话也变得直接,但他尽量保持着礼貌。他说:“章老师,我们为什么要查坐班呢?班主任事情本来就很多,难得有点空闲,出门休息下应该不过分吧?”
苏世横看了朱笑一眼,连忙帮衬道:“是啊,我也觉得查坐班有点多余,非要我们坐在办公室吗?只要完成了任务不就好了?”
谢老师一直低着头,没有搭一句话,她是一个工作狂,在她眼里,余梅他们的行为就是消极怠工,这是她不喜欢的。然而,余梅、苏世横、朱笑现在都是她的同事,大家又同在一个办公室工作,她要是实话实话,表达对余梅他们的不满,那以后他们还怎么相处呢,这么简单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章老师说:“嗐,这都是领导们安排好的,我们人微言轻,只能听命令。不过,方老师每天来检查的时间是固定的,上午十点半,下午三点半,就这两个时间,她查了就走了,我们就可以溜了。你们下次注意点嘛,不要撞她枪口上,她还挺不好说话的。”章老师的确是个实在人,很体谅一线老师对坐班制度的厌恶。
朱笑渐渐消了气,笑道:“谢谢章老师的情报。其实我也不是工作不积极,就是当班主任真的有点累,我以前也上过班,但还从来没有从早上一直干到晚上过,所以一时很不习惯,总想着偷偷闲,养养精神。”
章老师笑道:“理解理解,你看看我脸上,当了十年班主任,痘痘就一直没消过,皱纹也越来越多。”
谢老师终于开口道:“你那算什么噢,我还不到三十岁,却多显老。”
“谁让你那么拼命哇,拼命三郎。”章老师打趣道。
谢老师笑道:“哎哟,我也不想拼命的。”
苏世横低头一笑,心想:“你不想拼命才怪,都是你自己选择的。”他又抬起头,却说起了奉承话:“嗐,章老师和谢老师都很年轻,本来就年纪小,看起来还更小。再说,痘痘可不是变老的标志,年轻人才长痘好吧,那叫青春痘。”
章老师捂住嘴笑道:“小苏真会说话。”
朱笑不喜欢听奉承话,更不喜欢说奉承话的人,但他知道苏世横不是他讨厌的那种人。他向苏世横白眼道:“不愧是高材生,真会说话。”
苏世横也向朱笑眨眨眼,表示他是故意这么说的,活跃下气氛。
章老师又说:“噢,对了小苏,我刚才碰到咱们英语组的夏老师了,我跟她说了你想让她当你师父的事,她说可以,但她还说自己在带初三,平时比较忙,可能没空来找你,让你有空就去找她。”
苏世横答应道:“好的,谢谢章老师,那夏老师她在哪里啊?”
“她在科教楼三楼,初三老师都在那边。”
“好,我……”苏世横看了一眼时间,“我下午再去找她吧,马上就吃午饭了。”
“嗯,你要加油噢小苏,好好成长,领导们都对你寄予厚望呢。”
闲聊过后,苏世横又来到了二楼,继续完成德育处交代的车牌表工作。经过一上午,他的手机上又收到了三十多条QQ消息,全都是学校教职工上报的车牌号。很多教职工在车牌表上明明已经有了一个或两个车牌,却还在上报第三个甚至第四个,也不知道他们是真有那么多车呢?还是在给亲戚或者朋友开后门。唉,反正苏世横没有权力过问,他只需要服从命令,将所有上报的车牌号登记在表格里就行了。
吃了午饭,睡了午觉,苏世横便决定去科教楼找夏老师。根据章老师的指引,他先上到了综合楼的三楼,然后穿过连接两栋楼的廊道,直接进入了科教楼中。在科教楼三楼的楼道里,他一下子看左边,一下子看右边,很快就在楼道的转角处找到了初三年级办公室。他站在门外,听见里边有好多个声音,女声此起彼伏,男声零星半点,说的基本上都是教学相关的事。
苏世横敲了敲门,走了进去,很恭敬地说“老师们好,请问英语组的夏老师是哪一位啊?”
“是小苏吗?我就在这里。”近门的一位女老师答道,声音很温柔。
苏世横往右边走了三步,到了夏老师的身边,他微笑道:“夏老师你好,我是苏世横,章老师应该跟你提起过我了吧。”虽然夏老师在英语教研会上已经露过脸了,但那个时候苏世横听烦了她们的发言,根本没有注意她长什么样。直到现在,苏世横才近距离地看清了这位初中英语组组长的样子:长发,戴眼镜,身材偏瘦;国字脸,脸上皱纹颇多,很显老,章老师说夏老师才四十出头,可苏世横觉得她已经五十多岁了。
夏老师笑道:“嗯,章老师都告诉我了。你好啊小苏。”
如果闭上眼,只听夏老师的声音,苏世横会认为夏老师只有二十来岁,但那一张沧桑的脸,唉,岁月的痕迹终归是无法掩盖,声音和模样不匹配的人,可以叫做声音杀手吧,就像背影和模样不匹配的被唤作背影杀手。苏世横说:“你好夏老师,我这个新兵蛋子,以后就麻烦你多多指教了。”
“高材生你谦虚了,是我们相互学习,我是一个老古董,教学方式和理念都比较老派,我才要向你好好学习。”
“夏老师你也太谦虚了,你是前辈,我是后辈,向你学习是应该的。”
夏老师笑道:“嗐,不多说了,相互学习就对了。对了,下节课就是我的课,你要不要来听一听?”
“好啊,求之不得呢,那我就打扰了。”
“客气什么,你也来给我指点一下。”
于是,苏世横便进了夏老师执教的初三3班。这间教室看起来很宽敞,其实是因为学生很少,只有三十个人,座位只有五排六列,初一年级每个班至少是五十人,比这个班多了二十个。据夏老师介绍,上到初三,有不少孩子会退学,读职高的,跟着爸妈打工的,该走的都走了,剩下的就是一心一意想考高中的了。苏世横心想:“竟然有将近一半的学生上初三会退学,看来这所学校的初中部确实不怎么样,难怪以前没有听过,既然是这样,那生源肯定也有问题。”
苏世横提了一张椅子,正对着讲台就坐。这间教室确实宽敞极了,他在1班上课时,亲眼见到最后排的座位已经抵到了墙,虽然两间教室实际上是一样大的,但人太多了确实很拥挤,在初一1班,他连走下讲台视察一圈都很费力,甚至不敢有这种想法;而在这初三3班,老师能够轻易走到教室任何一个地方,视察每个学生的课堂任务完成情况。苏世横不禁心想:“为什么初一年级不多分出一个班呢?非要每个班五十多个学生,哎,很可能是因为教室不够,或者教师也不够。”
铃声响了,学生很快就回到了位置上,夏老师也早已站上了讲台。来科教楼之前,苏世横带了一个听课本,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他翻开了听课本的第一页,接着打开了笔盖,提起了笔,随时准备记录夏老师的一言一行。这是他第一次听学校老师的课,第一次正式向前辈学习,整个过程对他来说很有仪式感,他想成为一名合格的英语老师,从这一刻开始,他就在向那一个目标努力奋进了。
苏世横本打算完整地记录夏老师的这堂课,因为他觉得夏老师是前辈,一堂课里的每个过程,从课前引入到课后作业,肯定都值得自己学习,若能完整地记录下来,他也就能仔细地研究。然而,当夏老师开始上课时,他却突然无从下笔,不知道该记录什么。原来,夏老师的课堂很传统,她只让学生读单词,读课文,又背单词,背课文,之后讲语法知识,再做题,又讲题,整堂课里没有一次学生活动,说得难听点,这堂课上得很死板。
课才上了十分钟,苏世横就已经坐不住了,他实在不喜欢死板的课堂,在这样的课堂里多呆一刻对他来说都是折磨。可他又不好意思直接离开教室,那样对夏老师明显不尊重,他只好暂时咬牙坚持,装模作样地在听课本上做着笔记。后来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拿出手机,假装去接电话,这才得以出门透气,不过这个方法只能用一两次,多了就容易露馅儿。他还想过假装去上厕所,但上课才一会儿就去上厕所,好像说不过去。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课铃,苏世横深深地出了一口气,以为自己终于脱离了苦海。可惜,夏老师并不打算下课,她继续讲题,打算把课上做过的题全部讲完,这堂课的任务必须在这堂课完成,下堂课还有下堂课的任务。拖堂这件事,不仅苏世横不喜欢,学生更加不喜欢,夏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讲台下的学生却没有几个在听。
夏老师终于说:“好,下课。”学生一溜烟地冲出了教室,苏世横也走到了讲台上。
没等苏世横开口,夏老师先说:“我上课就很古板,你别见怪。”
苏世横虽然不喜欢夏老师的上课方式,却笑道:“没有,您这样上课很有效,学生更容易掌握基础。”
夏老师心里很满意,心想苏世横确实会说话。她笑道:“反正我这个课啊,我自己心里清楚,只能应付考试,公开课是拿不出手的,会被教研员批评死。小苏,你要注意噢,你是名牌大学的,上公开课肯定没问题,但应付考试的课是跟公开课不一样的,而且我们这里的学生,跟首都学生差距很大,你不能一直拿上公开课的方式去上课,他们的水平可跟不上,有时你也必须像我这样,课上得死板点,他们才能吸收。”
“好,谢谢夏老师指点。”
“不客气,以后我们多交流,互相学习,你也教教我怎么上公开课。不过我当着班主任,可能没什么时间来找你,就麻烦你有空来找我吧。”
苏世横笑道:“夏老师您言重了,怎么能说你麻烦我呢,是我麻烦您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