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不好的不只苏世横,还有余梅和朱笑。
余梅在以前学校一直带的高中班,她的班每年升学率都是全年级第一,她也因此获得了“市优秀班主任”等一些荣誉。本来她工作得好好的,在那个学校可以说前途无量,但为了孩子上学,她选择来到了成都,来到了宜中。她以为自己顺利进了宜中的高中部,结果却和另外两个小伙伴被安排到了初中,严主任说,让她到初中是器重她,初中部的发展需要她这样的优秀教师。经过这次月考,她终于明白严主任的意思了,初一新生没有参加入学考试,全是面试进来的,优生少,差生多,派她来初中,就是冲着她“市优秀”的名声,指望她能够带好这一届。这次月考,她的班总成绩依然排名第一,可是和以前学校相比,两边学生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她心理落差很大,幸好她已经工作了十几年,大风大浪已经见得多了,遇到这种既成事实的事,她总能很快调整好心态。
朱笑刚参加工作,经历太少,还无法像余梅那样想得开。他和苏世横一样,是教育行业的新兵蛋子,虽然毕业前也实习过,但月考结果似乎已经证明,他实习积累到的经验根本就没用,这里的学生,或者说他带的这届学生,完全是另外一种类型。也有可能,他实习的经验是有用的,如果没有那些经验,4班和其他班的差距可能更大。当初他到宜中参加招聘时,试讲和面试他都表现得很好,他是应聘数学老师的十个人里成绩最好的那一个,严主任确实是因为器重他,对他和余梅有相同的期望,所以才把他也分到初中的。然而他觉得,就算招聘时表现得再好,自己也终究是一个新教师,让新手来带这种班,一点都不合理。
苏世横何尝不是朱笑这么想的呢,他虽然是毕业于“985”、“211”的名校生,“公招”考试成绩也名列前茅,但他并不为此骄傲自满,他觉得自己入了职,一切就从零开始了,从名校毕业,只能说明自己学习能力强,并不代表教育学生也很厉害,他只是一名普通的新教师,和朱笑没有区别。然而,名校的光环、公招考试的优异表现,这两样已经足够让严主任重视他,他也就和余梅、朱笑一样被安排到了初中部,担负起了发展初中部的重任。
说起来,他们三个人确实有缘,只是这种缘分有点可笑,甚至可悲。
坐了一会儿,朱笑向苏世横使了眼色,轻声道:“你还有课吗?”
“下午没有了,只有晚自习。”苏世横答道。
“要不去网吧坐坐?我心情有点不好。”
“嗯,我也有点难受,走吧。”
说着二人便轻轻起了身,一前一后离开了办公室。
苏世横苦着脸道:“你说真是因为我们俩太菜了吗?平均分和其他班差了那么多。”
朱笑笑了一笑,“肯定有我们的原因啊。虽说学生是面试进来的,优生少差生多,但全年级都一样,为什么小余和我师父的班领先我们那么多?还不是因为她们经验丰富、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嘛。”
苏世横长叹一声,“唉,对啊,真丢人,我把母校的脸都丢尽了。”
朱笑安慰道:“唉,也不能全怪我们,学校的安排本来就有问题,这种班居然让我们两个新人来带,还让我们和余老师、章老师、我师父这些老教师竞争,我们没有经验,怎么可能不被她们打趴下。”
苏世横接连点头,“是啊,她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我们比得过才有鬼。”
朱笑咬牙道:“我真不明白老严是怎么想的,非要把我们俩弄到初中来,越想越生气。”
“我也是,感觉严主任……呵,老严,他就是在耍我们。”
“对啊,他把你、我、小余三个人都耍了,说了让我们去高中,全是鬼话。”
苏世横灵光一现,“呵,我忽然觉得,我的班差成那样也好,让老严也反思反思,毕竟是他安排我来初中的,他也得负点责。”
朱笑深表赞同,“说得对,是他非要这么安排我们的,他也有责任。差个10分8分,也不全是坏事,他总以为我俩很厉害,这次月考正好让他认清现实。”
“对啊,这么一想,我的心情瞬间就好多了。”苏世横忽然大笑道,“哈哈,我们好像在逃避责任噢,明明就是自己太菜,还非要把严主任拉下水。”
朱笑笑道:“逃避是逃避,我们也确实很菜,但老严安排我们教初中也是事实,凭什么只让我俩背黑锅,他也得背上。”
“不错,都怪老严,要是他让我去高中教英语,我肯定不会和其他班有那么大的差距,我实习就带的高中,对高中英语教学还算有点心得,管理学生也有些经验。唉,没办法,老严把我踢到初中部了,真倒霉,感觉人生轨迹已经被他恶意改变了。”
“你别说,可能真的一失足成千古恨,我担心这辈子我们都去不了高中了。”
“你说什么?别吓我。”
“我可没吓你,你知道我师父吧,她每年都申请去教高中,但就是不让她去。”
“为什么?初中部不好吗?”
朱笑冷笑一声,“呵,你觉得呢,如果初中部很好,我师父怎么可能想去高中?”
“啧啧,看来初中部的水很深噢。”
“是啊。”朱笑娓娓道来,“我师父很耿直,直接就跟我说,初中部不是人呆的地方,工作量大,压力也大。你知道的,整个城区就我们学校初中部最特殊,早自习七点就开始了,晚自习要上到九点半,都快和高中一个作息时间了。其他初中的早自习最早也要七点半才开始,晚自习最多上到八点。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只有我们收的是艺体生,他们文化成绩差,要想升学率高,就必须用时间来堆。”
苏世横恍然大悟,笑道:“我懂了,智商不够,汗水来凑,只有这种办法了。”
“对啊,但我说实话,学习是要靠天赋的,如果努力真的有用,那岂不是人人都能上清华北大啦?呵呵,领导就想着特色办学,啥学生都收,再差的也收,最后要升学率,你说当老师的压力能不大吗?”
“听你这么说,还真是。唉,那我又被老严骗了,当时他说宜中都是艺体生,文化科的老师没有教学压力,我才来的。”
“呵,他骗我们又不是一回两回了,我真的越来越反感他了。”
苏世横微笑道,“我也有点。是不是因为和你待久了,我好像变得越来越反动了,以前我还恭敬地叫他‘严主任’,今天竟然也直呼他‘老严’了,你把我带坏了呀。”
朱笑白眼道:“你忘了自己说过的吗?没有谁带坏谁,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自己如果没有反动思想,怎么可能和我走得这么近呢?别把责任推给我,是你本性如此。”
“确实。唉,说着说着网吧已经到了,走吧,进去消遣一会儿。”
“嗯,不说那些糟心事了,打打游戏,放松放松。”
他们进了网吧,开黑玩起了“英雄联盟”,注意力一转移,痛苦和怨恨果然都消失了。
两人玩到了十二点,一共玩了三局,三局都赢了。苏世横笑道:“祸兮福所倚,我们两个的班月考都考差了,所以打游戏就能赢了。”朱笑也微笑,“是啊,不过小心福兮祸所伏,现在游戏赢了,不知道又要遇到什么倒霉事了。”他俩结账下了机,出了网吧,然后就近找了一家面馆填肚子。
正吃着面,他俩同时收到了一条短信:“请初一文化教师于下午三点到行政楼大会议厅参加月考成绩分析会,勿迟勿缺,有课的教师请提前调课。”看到消息那一刻,他俩不禁全身发怵,苏世横感叹道:“唉,祸事果然来了,成绩分析会,要去丢人现眼了。”朱笑振作起精神道:“我不也一样吗。赶紧吃,才过十二点,还有两个多小时,再去网吧坐会儿。”他俩都明白,自己班月考考得稀烂,开成绩分析会免不了挨骂,这个时候,也只有游戏能够缓解一下他们糟糕的心情了。
他们两点半离开了帅帅网咖,两点四十五到了学校,两点五十进了行政楼的会议厅。他俩来得最早,仿佛是因为做贼心虚,考试考砸了,开会可不能再迟到了。他们不想坐前排,也觉得自己没资格坐前排,可会议厅很大,初一文化教师只有十来位,他们也不能坐得太靠后,那样就太显眼了,很容易被领导注意,于是他俩坐到了第五排。眼看三点钟越来越近,他俩的心理压力也越来越大,甚至开始胸闷气短,这种感觉,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明白,其他人很难体会得到。
过了三分钟,初一的文化教师接二连三来到了会议厅,大家都自觉往二、三排坐,空着第一排。余梅见苏世横和朱笑坐在第五排,便说:“你俩往前排来啊,我们仨一起坐,有伴。”他俩都摇头,苏世横自嘲道:“还是后排更适合我们。”朱笑也说:“对,前排是你们的。”余梅顿时明白了他俩的意思,也就不强迫他俩了。可是章老师继续劝道:“你俩还是过来吧,我们年级就十几个老师,第三排都坐不满,现在不过来,一会儿领导也要叫你们过来的。”这句话果然奏效,月考表现得太差了,他俩都不希望领导注意到自己,于是二人苦笑着离开了座位,挪到了第三排,挨着余梅坐下 。
余梅轻声安慰道:“别紧张,没关系的,领导不会那么不讲情面。”
苏世横苦着脸道:“唉,我心理素质不行,好怕挨骂,但愿不会当场晕过去。”
朱笑说:“我倒是不会晕,但挨骂就是不舒服,难受。”
前排的章老师回头道:“放心,他们会嘴下留情的,而且这一次不能全怪你们,学生质量本来就有问题。”
苏世横依然忧心忡忡,“领导们知道生源问题吗?真的不会把责任全推给我们?”
“应该……不会吧。”章老师往门口看去,领导还没有现身。
前排的黎娟也微笑道:“哎呀,多挨几次骂就好了,你们现在脸皮还不够厚,等被骂得多了,自然就成铁罗汉、活金刚了。”
朱笑微笑道:“看来黎老师经验很丰富噢。”
黎娟说:“那当然了,第一年我每次考试都被他们甩好远,挨骂都挨习惯了。”
苏世横撇嘴道:“希望我也能早点习惯。”
到了三点钟,教务处的匡主任来了,分管初中部的穆校长来了,分管教学的沈校长也来了。苏世横和朱笑本来有胆量抬着头,但一对上三个领导的视线,他们就像老鼠见了猫,立刻把头埋进桌子了。领导凌厉的眼神,仿佛在骂他们是废物,教书教成了那个鬼样子,和其他班差了8分、10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他们注视着地板,缩着身子,一点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生怕引起领导的注意。苏世横咬着牙,心想:“难受,真想挖个洞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