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毓黎冷情的眼里,染上了沉重的色彩,继续说着前尘往事。
“蝶精因为与地府的人起冲突时受了伤,所以她没有随阿宁陪兔精同去,阿宁劝不回兔精,回程时巧遇大雨落雷。”
秋冀阳心头一震,落雷天劫?他扬起震惊的眼看着郎毓黎,郎毓黎苦笑:“阿宁遇上的不是天劫,但对她而言也差不多了。她是金狼族中最小的孩子,又是族长之女,受宠是无庸置疑的,加上她貌相可人娇憨柔顺,族中没有人不疼她。她不是没遇过落雷,只不过……”
“以往都有人陪着,所以她不怕。”
“对,而那回,她劝不回两个好姊妹,正伤心着,遇到落雷她就慌了,随意找了个山洞就钻。”想到妹子的莽撞,郎毓黎不知该说什么。“山洞不是能随便躲的,万一里头是什么凶猛的兽族,她的小命就不保。”
秋冀阳没有说话,静静的等着他往下说。
“也不知该说她命好还是不好,她没遇上致命的兽族,却碰上了命里的冤家。”郎毓黎顿了下,看着秋冀阳的双眼。“她遇见你。”
他?秋冀阳张目结舌,为何他是阿宁的冤家?
“你前世名姓何名曦,是当朝安远侯世子,安远侯有一妻一妾,何曦是世子,何晹是庶出子,何曦是出了名的孝子,其母体弱,他时常为母上安沧山寻药,那日下雨躲在山洞之中,巧遇了阿宁。”
秋冀阳觉得心就快要从嘴里跳出来,双手紧握着扶手,几乎快将那楠木制的扶手捏碎。
“阿宁的两个好友都因男人而滞留山下不归,所以她对何曦态度并不好,而温和的何曦并不以为意,下山时还邀了阿宁去他家暂住,他以为阿宁是落难的孤女,阿宁不理他,没想到何曦竟然连着数日上山来相邀。”
是因为阿宁貌美吧
郎毓黎轻笑回道:“或许吧,不过何曦是个很善良的人,他怕阿宁一个人待在山上会遇上危险,极力相邀,阿宁拗不过便随着他返家,两个人日久生情便成了亲。”
听起来是美好的结局,秋冀阳不解的看着郎毓黎问:“那阿宁为何会死?”
“何曦父亲的妾室蒋氏只生一子,她怕侯爷百年之后,自己依附儿子没有好日子过,极力撮合世子娶她的侄女为妻。”
“侯府不可能让世子娶一个妾室侄女为妻吧”秋冀阳道。
“正是如此。侯爷甚至为此冷落她数年,偏偏蒋氏的兄长在边关打仗立了大功,受封为大将军,这个侄女因此身份高了许多,她认为侄女配得上世子。”
何曦并不这么想吧尤其他又结识了阿宁。
“阿宁在他们眼中是孤女,可是这个身份不明的孤女却正好得了世子的心,侯爷不想与蒋家联姻,让儿子娶了阿宁,有两个好处,一来皇上正在清除旧有权贵势力,何曦娶了个身份不明的孤女,在权贵圈中就跌了价,安远侯府甚至可能因此惹来皇帝不快,就此远离皇帝忌惮的目光。二来在正室位置上放了这么个孤女,正当红的蒋大将军,不可能让女儿屈居于下为妾。”
“皇帝这么好骗?”
“当然不好骗,安远侯一家除侯爷是文武全才外,世子何曦禀性纯良,性子软绵,说不好听就是忧柔寡断,对蒋姑娘不曾断然拒绝过她的示好,知道他成亲新娘不是她,来路不明的新娘子什么都及不上她,这让蒋姑娘受到的打击非常大,她一病倒,膝下只有女儿的蒋大将军便恼了,让人在外散播流言,内容无非是阿宁是妖,魅惑了世子,令何曦意乱情迷对蒋大将军之女始乱终弃。”
平静的语气底下,似水深流翻动着复杂的情绪,郎毓黎眼一眯,似是对传出那般流言恼怒不已。
“这种作法,岂不是损敌一千伤己八百?”游廊里黑绒布罩下的鸟儿,突然开始吱啾叫个不停,秋冀阳说完话后,听到鸟鸣声,微蹙了眉头。
“是。但也正因如此,才让世人相信,阿宁真是妖,大家不信大将军会让这种流言传出来,因为这种话同时也伤了他女儿的闺誉。”郎毓黎伸出一指点了廊下吱啾的鸟儿,鸟儿在笼中欢快地蹦跳着,鸟嘴仍然开合不停,但鸟叫声却一点儿也听不见了。
秋冀阳皱着眉看了临窗大炕上的郎主及小小一眼,见他们两仍在说话,便转回头面色凝重的问。“何曦难道不曾做些什么,来保护阿宁吗?”
“他做了,只不过反倒让阿宁误会了他。因为这个流言,带累了大将军之女,蒋姨娘在侯府里寻死觅活,闹得侯府上下不得安宁,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建议由弟弟何旸娶她。”
郎毓黎想到当年旧事,不由重重叹口气,什么阴错阳差的全凑在一起发生。“当时阿宁有孕在身,侯爷夫人疼媳妇,将此事揽在了身上打理此事,因为蒋姨娘闹事闹得太凶,害得阿宁动了胎气,大家不想让阿宁知道,蒋家女将嫁入何家与她成为妯娌,却没料到蒋氏故意在阿宁面前露了口风,还将持意误导阿宁。”
“以为要娶亲的人是何曦?”秋冀阳轻轻的放下茶盏。
“不错。金狼族虽然生为人身,但只有几种情况下会不由分说的恢复真身,一是分娩一是受了重大打击。”郎毓黎苦笑着。“阿宁根本不知道,自己会现真身,也不曾提防过,所以在众人面前露了馅。”
“她恢复了金狼真身?”秋冀阳见过郎清双的真身,能想象那种场面会有多骇人。
“正是。原就流传阿宁是妖,这下子真的坐实了何曦也傻了,等他反应过来,阿宁已经不见,只留下满地箭矢及血迹,遍寻不到阿宁的他,最后是在当年初遇阿宁的山洞找到阿宁。”郎毓黎想起那一幕,锥心刺骨般的疼重重的剜向他的心,他闭上眼睛,久久不曾言。
良久那冷幽的声音才又响起。“我就是在那里见到何曦,那个时候阿宁魂魄已然归阴,而何曦抱着阿宁的真身神魂不守。”郎毓黎意味深长的看了秋冀阳一眼,又道:“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他放下阿宁的身子,而后何曦就此拜在我的门下,法号安和。”
秋冀阳胸口起伏剧烈,情绪复杂难言的望着郎毓黎,嘴角翕合数次,再开口声如砂砺粗磨般的沙哑。“那与我和小小又有何关系?”
“阿宁入阴司后,曾数度投胎转世,却都活不过三岁,每一世都是受尽病痛百般苦楚而亡,你随我修行数百年,却始终对她放不下,得知她这一世又将短命痛苦而死,你耗尽修行数百年的法力,只求她此生得以平顺。”看着他一路修行,对他自毁道行一事,郎毓黎实是气恼不已,可又对他重情,放不下阿宁安慰于心。
秋冀阳不知道该说什么,低下头不语。
郎毓黎续道:“阿爹和阿娘本不赞同我将此事告诉你,可是阿宁是我的妹妹,小小既是她的转生,我无法坐视不理。”
“什么意思?”
“你以为当日我为何会这么巧的遇上小小受伤跌落?”郎毓黎细长双眸眯紧细成线。“打你转生后,我就不曾再关注阿宁,那日心血来潮掐指一算,竟算出你们两个有难,想想也是与我有缘,所以我赶去了,只不过阿爹那时,传心音扰乱我的心神,一时之间我才会分心让你们两个受了重创。”
郎毓黎的声音依然冷冷的,看不出任何情绪来,秋冀阳听了心头一把火在闷烧着,右手食指轻轻地在膝头敲着。
“难道你当时不能与郎主说明白?”一字一句问得缓慢。
“你与你母亲说过颜姑娘一事,可曾说得清?”郎毓黎反击得快狠击痛点。
秋冀阳默然垂下眼眸。
眼前的男人早已不是何曦,那几百年前的事,郎毓宁讲述的过程中,除了阿宁及小小的部份能引他情绪波动,其余的对他而言,真是没有任何反应,郎毓黎见状微微叹息。
“你当年斩不断情丝,我师父便曾道你情根太重,修行几百年也只能稍减而不曾完全尽灭,他叮嘱我要盯好你,可连他也不曾料到,你会一口气将修行全毁,只求阿宁今生顺遂,师父发现时,你就差一点便神魂俱灭。”想及当时的危急,郎毓黎恨不能狠狠的敲开他的头,看看里头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左手包覆下的右手,紧攒成拳指甲都已深入肉里。
秋冀阳平淡无波听着自己前生的事,却有如听着旁人的事情般的不兴波澜,丝毫不如郎毓黎那般着急。
“你不问问为何自己能站在这儿,而没神魂俱灭?”郎毓黎没好气的扬声问。
“若如大哥所言,您师尊发现此事,必然从中做了什么吧”秋冀阳此时收拾了情绪,淡然的看着郎毓黎。
“你果然聪明。唉”郎毓黎叹口气,没将阿宁若受十八世之苦后,便能功德圆满,以郎毓宁之身重现金狼族的事说出来,看来真如师父所言,阿宁便是注定要以郎小小的身份活下去吧
想到师尊送的贺礼,他忍不住嘴角一撇,脸色一黑。
“方才大哥说到我的儿子……”秋冀阳迟疑的问。
“阿宁怀着孩子死的,本来我那无缘的侄子,继承你的爵位能大展长才,保家卫国的,不想因为你们一家子人,使他出生无望,他怨气无处发,就乱咒人。”唉就算是有道行的修行人,也是有错处啊人算不如天算。
他怎么会知道阿宁肚子里的小家伙,是个了不得的天将下凡,本来历劫一番就可功德圆满,结果胎死腹中的他,得因此多历劫数回,要是自己只怕也要发火。
“他咒了金狼族?”
“嗯哼当然,何家都已覆灭,他咒他们也没用。”
“那何曦的家人……”秋冀阳终究还是问了句,不过想来结局是理所当然的。
“何曦随我修行不过三年,侯爷及夫人相继因病辞世,何旸没娶蒋家表妹,守丧三年后,他随军出征立了功,皇帝赐婚永平侯之女,那位蒋姨娘倒是活得最久的。”虽然蒋氏不曾作恶杀人,但因她的贪念引发的一连串事件,使得阿宁怀着孩子而亡,为此郎毓黎一直关切着这女人的一切。
“何家当家主事的人都死了,她竟还活着?”秋冀阳暗暗怀疑,这当中郎毓黎动了手脚吧
“那是当然。她想要得到的荣华富贵,我就要她好好看着,那泼天的富贵灰飞烟灭。她不是想依靠着亲生儿子过好日子,我可是让她如愿以偿,虽然是以个太姨娘的身份,看着儿媳当家做主。蒋大将军败战而亡,皇帝将他的爵位收回、家产充公男丁女眷全数发配,而她一直希望能嫁入何家的侄女,因成亲后在婆家嚣张跋扈、不敬长上、谋害丈夫的妾室及其嫡兄而被休。从此依附着她这个姑母过日子,她们姑侄想何旸纳她为妾,搞得何家鸡犬不宁,儿媳数度怀孕,都因蒋氏的侄女作梗而小产,最后一次甚至因此丢了性命,何晹将表妹逐出府去,之后便自请镇守边关不久便因病辞世,痛失爱女的永平侯暴怒,在何晹死后,敦请皇帝收回爵位。”
何晹本是庶出,若无皇帝恩赐,他是不可能继承爵位,他战功赫赫才使得皇帝另眼相看而允他承爵,他一死,安远侯何家就走入了历史不复存在。
“大哥您就看着这一切发生?”秋冀阳听着不由得背后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