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潇已被秘密押回闻风阁密牢三日有余,她本还以为会遭受甚极刑,岂不料柳缨雪仅是命人将她的双手双脚用寒魄铁链牢牢铐住……她除了两侧琵琶骨被两指粗的铁索洞穿紧锁之外,便再也没有吃到甚苦头了。
虽然没有受到意象之中的酷刑,且除了送吃食的下人外亦无人他人踏入过这间刑房,但她心里却强烈的不安起来。
整个刑房阴黑湿冷,老鼠蟑螂在她脚边悉悉嗦嗦的蹿个不停,这静谧中的细微声响更是撩的她心烦意乱。
自从那日她被押至这件刑房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晗笙,亦不知道晗笙现在情况究竟如何……事态愈是这般陷入未知,她就愈发的担忧和懊恼。
想到这里,铐住她双手的铁链又发出了金石交加的哐啷声,腕间疼痛逐渐被湿滑滚烫的触感所取代——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再次裂开,腥热的血液缕缕而下,贴着手臂,将衣袖打了个湿透。
“柳缨雪!!”
“叫柳缨雪滚出来见我!!”
……
……
……
可是无论任她怎的叫喊怒骂仍是无人应答,她的嘴角无奈的牵起一丝苦笑,她司寇凉潇生平第一次落至如此狼狈的境地……
忽地!她听见一向寂静得死闷的地牢里响起一阵绵绵的脚步声,步伐很轻很慢,颇有大家闺秀的气息。
司寇凉潇听到这阵脚步声后终微微松了一口气,柳缨雪终于肯来见她了!
由于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晗笙的消息,她腕上的劲更大了,沉重不已的铁链撞击得整个墙壁都在轻微抖动。
“司寇凉潇被锁了琵琶骨数日有余,此时还有气力叫嚣么?”
随着脚步声的愈来愈近,门外一个温柔的女音响起。
“这个妖女的内力还真是非常人能及。”
随着一道沉闷的推门声,一袭青衣的柳缨雪出现在了在凉潇面前,她的脸色依旧是那般的苍白,仍是那副弱柳似的柔弱模样,只是眸子里带着一抹比往常更胜的傲意。
“我师妹呢?”
不等柳缨雪走进,凉潇便开口冷冷问道。
“呵呵,你和你师妹真可谓是手足情深啊……”
柳缨雪轻轻撩着裙摆,缓缓踏进刑房。
“不急,迟早会让你见到的。”
她一点一点的靠近着司寇凉潇,打量着她有些憔悴的面庞,细细的品味着那双妖艳眸子中的焦虑情愫。
现下她倒是真有些佩服这个妖女了,即便如今沦为阶下囚,眉间那股桀骜之气依旧不减半分,虽然手脚被铐住,却依旧锁不住她身上那股给人以无言压迫的气势。
只是对于她来说,司寇凉潇现下这般气势如今却起不了丝毫震慑,反倒还添了几分滑稽色彩。
柳缨雪嘲讽道:“被锁了这么久,催命阎罗傲气依旧呵!”
“你放心,我说过会留你师妹一命,虽然不会让你师妹好过,但是至少不会让她那般轻易的死去……”
她抿嘴轻笑,继续琢磨着司寇凉潇面上的那阵青白。
听见柳缨雪这话,凉潇仿佛胸口猛遭一击,顿觉呼吸困难,腕上的力度亦更加大了,铁链又剧烈的摇晃起来。
若是手脚能动,若是晗笙没有在这女人手中,她早就将这女人片片凌迟了!!可是如今她也只能死死的咬住嘴唇,半响才憋出一句苦涩的话语。
“你是甚意思?”
听闻司寇凉潇这般问,柳缨雪面上的表情越发的得意了,她轻笑一二便即刻转身,抽掉了石墙内的一块石砖道:“你不是想见你师妹吗?那现在就如你所愿。”
“只要你想,透过这里就能看见你师妹,只要你忍心的话,你爱看多久看多久……”
刑房里虽然潮湿昏暗,然而在墙砖被取下的一霎那,居然有一缕光线斜照了进来,飘浮的尘埃顺着那缕弱光徘徊起伏,透过那些悬浮不定的尘埃,司寇凉潇的瞬间脸色变得煞白如雪,那一刹那,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心如刀绞,什么叫做肝肠寸断……
透过那道缝隙,她看到了正遭受折磨,浑身血迹斑驳的晗笙……
晗笙的手脚亦被铁索禁锢,只是她的肩胛骨两侧并没有被铁链洞穿。
此时的她正被两个女子狠狠压住,将她的头强迫撑入一个盛满水的大桶之中。
起初,她还能拼命的挣扎,可是她的四肢渐渐变的无力,最后就那般软软的搭垂了下来。
凉潇脑袋轰然一响,如同一顶大山正朝她身上缓缓压下;亦像是一堆堆黄土,朝她头顶悄无声息的掩埋而下,而她却无力反抗,只得默默承受着这巨大而揪心的窒息感。
她此时几乎失去了理智,但她却没有像适前那样不顾一切的拉扯着禁锢在她身上的铁索,仅是惊愕失神的愣愣望着晗笙。
她不敢想象晗笙现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亦不敢想象这几日她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她自小视若珍宝的晗笙何时受过这般苦楚?若不是她……晗笙怎会落入柳缨雪手中??看着晗笙受刑简直比她自己被千刀万剐还要痛苦万分……
不容凉潇失神,隔壁刑房里传出的对话又猛然将她惊醒。
“艾婆婆,这个丫头昏了呢……”
“哼,这娇小姐真是弱不禁风,这样就窒息得晕了过去。”
“那该当如何?阁主有令每日定要将她折磨上六个时辰才许她休息,要拿水把她泼醒吗?”
“用水泼醒?何必对她如此客气?用针刑!将她扎醒!”
被惊醒后的凉潇就如同一头受到了惊吓的野豹,整个牢房在巨大的铁链撞击声中又开始细细颤抖了起来,“住手!!我师妹她重伤未愈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我司寇凉箫与闻风阁的旧账关我师妹甚事??你要报仇统统冲着我来好了!”
而柳缨雪望见司寇凉潇暴怒如斯,心中腾起的快意又多了三分,她淡笑着望着凉潇,似是在思量着什么。
“比起折磨你,我更喜欢让你看着你的师妹被折磨……”
听闻柳缨雪这番暗暗透着狠意的言语,凉潇本就憔悴的脸色变得愈发的苍白,她紧咬着下唇,齿间深深扣入血肉,一双拳头因恨意而颤抖着。
她仿佛陷入了一个名叫恐惧的漩涡,急流将她淹没,刺骨的寒水灌入口鼻,而她却无力反抗,无力挣扎……
说罢,柳缨雪笑着伸出食指,重重的戳着凉潇的心口,一字一句的问道:“如何?这里是是否犹如锥心的痛?”
凉潇怒目注视着柳缨雪,沉默了许久,终从齿间逼出了几个字,“你最好永远锁着我,否则我师妹今日所受之苦我必定会百倍还施在你身上!!”
尽管凉潇浑身散发着无上的慑人气势,但柳缨雪依旧静静的望着她,一如往常般的镇定和温婉,可是适才一开口,又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可笑……”
她打量着几近发狂凉潇,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司寇凉箫,你现在只能任人宰割……”
柳缨雪气定神闲的在这间黑暗的牢房里悠悠的踱着步,脸上依旧带着闲适的笑意。
她透过缝隙望了望晗笙,又移步至凉潇身前,双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正向自己。
“我父亲无缘无故的死在你手上,你还当面杀死了我的手足同门,你可知道我当时的痛苦?这笔仇怨我会算在你师妹头上,让你也好好体会一番……”
“你放心,艾婆婆下手很有分寸,她只会让你师妹求生不得求死无门,并不会伤及你师妹性命……”
“我曾说过,当日你让我承受的痛苦,我会一点一滴的百倍奉上!”
“别这么瞪着我,这一切都是你罪有应得……”
柳缨雪语毕,全然不顾凉潇怨毒的眼神,悠然自得的从袖口里拿出了一个半指见方的黑木盒子在她面前晃着打趣道:“这次追捕你收获还真不小呢,江湖传闻豆蔻天香藏于司寇晗笙之手……六合机巧之术,这个盒子竟有着如此高深的机关,想必豆蔻天香便在这盒子里吧?”
可是凉潇所有的注意力皆尽集中在空砖那头,于她而言,千百粒豆蔻天香,亦比不上半个晗笙。
望见凉潇现下这番面如死灰,柳缨雪更是觉得有趣,只是她还有要事要办,不能再仔细欣赏凉潇挫败的神情,只能轻笑几声,速速离开了牢房。
房门又再度重重合上,黑暗的刑房里瞬时只剩下了穿透方砖的微弱光线,还有抬头就映入眼帘的——晗笙那气若游离,毫无生气的面庞……
一股油然而生的懊悔,自责,心痛将她点点吞噬,将她拉入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艾婆婆用极细的银针忽地刺入了晗笙的指尖,在银针扎破血肉的那一刹那她明显的感觉到晗笙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于是她又找来盐水,将晗笙的十指都浸泡了进去。
缕缕血丝从晗笙的指尖滑出,像胭脂落水一般,在清透的水中一缕一缕的晕眩散开,宛如一朵朵猩红妖艳的彼岸花。
晗笙于昏沉中蓦地感到从指尖处传来阵阵刺痛,一开始虽不剧烈,但是这分疼痛贴着脊背慢慢袭遍了她全身——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疼痛。
她突然本能的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涣散的神智又开始凝聚了起来。
不同于普通刑房的潮湿阴暗,这件刑房阳光充足,而晗笙暴晒于火辣的阳光下,混着鲜血和汗水的衣服很快被蒸发了水分,流血的伤口很快又开始止血结痂。
阳光刺入她眸中,刑房里大大小小的刑具又出现在了她眼前,而那艾婆婆面上那道怪异笑容使得其本就干皱的脸看起来更让她害怕了。
“总算醒了。”
艾婆婆那尖细的声音又传入晗笙耳中,几乎要将她的耳膜穿透,还不等她缓上一口气,她突然感到刺进指尖血肉的银针竟直直扎进了指骨,剧痛猛地袭遍了她全身!她想开口大叫,将所受痛楚从喉间发泄开来,可无奈哑穴被封,她虽无力的张着嘴,却发不出分毫声音。
不过这也好……眼不见则心静,耳不闻则心宁。
她心底苦笑了一下,叫不出声师姐也无法听见,就不会知道她正受着怎样的折磨,这样亦不会为她担忧了……
自从到了这个刑房,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凉潇一面,虽然没有见面,但是她知道凉潇一直和她在一起——
每日隔壁的刑房都会传出阵阵金石交击的响声,时常还会混杂着凉潇的怒骂,每每听到这声音她都会觉得安心,师姐还有力气吵闹挣扎,那么她应该没有受到甚严刑拷打罢……
可是晗笙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隔壁牢房内,在阳光照射不到的漆黑角落里,一双曾经艳绝江湖的眸子在巨大的痛楚下悄无声息的缓缓关合。
房内寂静一片,凉潇强力压抑着心中的苦痛,双肩因而微微颤抖着,牵动得铁锁发出了细细抖动的声音。
在那昏暗的角落里,隐隐可以看见那个俏丽曼妙的面庞——泪水已然悄然滑落,簌簌的跌落在衣襟上,湿透一片。
她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脆弱过,只要晗笙一个痛苦的神情就可以将她所有的神智瞬间击溃……
她狠狠的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哭声来,可是泪水却早已混着腥腥稠稠的鲜血渗入嘴角,原来泪水竟是这般苦涩腥甜……
她恨自己为何会这样粗心大意中了柳缨雪的计策,她懊恼自己为何要将晗笙一人留在山洞中,她惧怕柳缨雪又想出甚狠辣手段以来折磨晗笙,更害怕和晗笙从此人鬼两别……
晗笙本就余毒未清,被捉来时还受了重伤,在经过这段时间的折磨虐待后,她昏睡过去的时间越来越长,再剧烈的痛楚都无法轻易将她激醒了。
此时她已自动醒转过来,身上那刮骨的刺痛,她由难以忍受变为了习以为常,最后渐渐蜕变为麻木。
她现在虚弱得连呼吸都有些许困难,眼前时常还会出现一些模糊的影子,也许自己就快要坠入黄泉了吧……
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安,若是自己就这样死了那凉潇怎么办?除非事态危急,她决计不是不求生先求死之人!尤其现今情势,她绝对不能将凉潇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里!
所以凭着这道坚如磐石的信念,她爆发出了连她自己也倍感吃惊的求生欲念,若非心中意念使然,她亦无法支撑这么多时日。
门外那阵轻稳的脚步声又再度响起,每次晗笙自动清醒后都会有人来主动“探望”她,对此她早已习以为常。
只是今天来的这人穿着一身淡淡的青衣,嘴角溢着温婉的笑,露出了一对深深的酒窝,可是晗笙仅是随意的一瞥,面上便露出了极度厌恶的神情。
“司寇姑娘,可是别来无恙呵?”
柳缨雪一开口就差点将晗笙那仅剩的半口气给气岔了过去。
“于闻风阁小住的这段时日司寇姑娘可否满意?”
晗笙闻言并不理睬柳缨雪,仅是自顾自的垂下了眼睑,不再看她。
柳缨雪受了晗笙的一记白眼倒也不动怒,轻轻一挥手,那艾婆婆便将一张穴道筋脉图挂在墙上,而柳缨雪则从针囊中掏出一只银针在烛焰上慢慢翻烤着。
“小女子近日来突然迷上了这针灸之法,听闻司寇宫的医术闻名天下,故小女子特来向司寇姑娘请教一二。”
她眯着双眼望着那幅图画,手指在上面轻轻移动,嘴角一直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她要找到晗笙最痛的穴位,以来好好折磨她一番!司寇凉潇就在隔壁看着呐……
于是她捏着银针,找着晗笙身上的痛穴,慢慢的细细的,一分一毫的扎入。
柳缨雪施针极为小心仔细,就怕一个走神,便无法带给晗笙最大的痛楚。
“司寇姑娘可莫要乱动,要是一不小心扎错了穴位将司寇姑娘你扎残了,可别怨恼小女子……”
柳缨雪侧耳听着隔壁刑房的动静,嘴角微微上翘,施针的力度亦在不断加大。
本以为早就麻木的痛觉又再度鲜活了起来,那丝丝渗入的疼痛感搔得晗笙头皮发嘛,冷汗直冒,但喉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嘶嘶”的抽着凉气。
此时隔壁刑房又开始颤抖起来,剧烈的金属撞击声穿过墙壁,刺入了她的耳膜,凉潇狂怒不安的叫喊声亦如平地炸雷一般轰入她的脑海深处。
她心下不自觉的惊慌了起来——难道……难道是师姐看到了?
她用尽了全身最后一分力气支起了头,虽勉力望见了墙上不起眼的一块空洞,但在一片刺眼的光线之中,除此之外她甚也看不清了。
她想开口询问却苦于被点了哑穴,干裂的唇只是无力的张合着。
“司寇姑娘可是想说甚?”
柳缨雪停下手上的动作,睁大双眼一脸疑惑的看着她,继而眼底闪过许许亮光,又开始微笑起来。
“哦,小女子竟然忘了司寇姑娘被封了哑穴呢!”
说罢她食指一点,解了晗笙的哑穴。
哑穴一解,晗笙便顿觉胸口一松,但是身子虚弱如斯,她着实没有半点力气让她对柳缨雪作破口大骂,只能用微弱的生硬说着那傲气不减分毫的话语。
“柳缨雪你莫要得意太早,我就不信你能关我们一辈子!”
但柳缨雪却完全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仍是专心致志的给晗笙扎着针,她淡淡一笑,又道:“落入囫囵司寇姑娘还妄想着能逃出去么?呵呵,再者这次捉捕你们是为密行,没有人知道你们落入了闻风阁之手,更没有人知道你们就被关在闻风阁,所以更不会有人来救你们……”
话音刚落,她手上银针又深深扎入了晗笙虎口,直直穿皮而过,晗笙害怕被凉潇听见,硬是咬牙没哼出半点声音出来,只是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湿了发丝,黏糊糊的贴在脸上。
“你这般恶毒,迟早要遭报应的,你死后定不得超生!!”
柳缨雪轻挑细眉,玩味的看着她,然后淡然道:“报应……我柳缨雪既然敢做,必然不怕遭受天谴!”
说罢,她又眼神一亮,好像想起甚似的,在袖中寻找着什么。
“说到报应……小女子倒想起了一件事,司寇姑娘于小女子有救命之恩,小女子一直想送与司寇姑娘一件大礼呢。”
她掏出了一个白玉盒子,打开后晗笙嫌恶的打望了一眼,只见这白玉盒子里竟躺着许多白白的蠕虫,晗笙顿时一个反胃。
而柳缨雪则靠到晗笙耳边,用着只有她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量说道。
“这是连心蛊……”
“即便是死,一个人下地狱未免寂寞……司寇晗笙,以后你和我柳缨雪便有苦同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