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 边荒之地。
一群披着黑衣斗篷的人静静站在一无字碑前,虽然众人面容全然隐匿在黑蓬之下,却仍能感到他们神态肃然, 暗暗透着寒意。
为首的男子身旁蹲着一只奇兽, 定睛一看, 竟是神兽狻猊。
那碑底下埋葬的皆是和他们一样效忠于大殿下泗酆的死士, 二十年来他们为了救出泗酆, 不惜葬送性命,死后却仅能葬在一块无字碑下……
为首那男子手指狠狠扣入石碑,但面上仍是一片隐忍, 他叹道:“二十年未见,二殿下回到魔界时居然成了那副……”
“此事已然筹划了二十年, 不能再拖沓分毫了!二殿下被镜殊那妖妇折磨成了那副模样, 更何况大殿下?”
闻言,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为救出泗酆, 他们全然隐去了昔日身份,以忠于镜殊的作呕姿态蛰伏在那妖妇身旁。
故,虽然这二十年来,镜殊一直四处探察泗酆麾下众死士,却仍是无甚头绪, 毫无成果。
而他们为隐匿身份, 则是拼命逢迎于她, 千方百计的取得她的信任, 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乘其不备时将之铲除, 救出泗酆。
为此他们已牺牲了无数同伴,只为寻得最好的时机!可是他们适前见到了珥琪, 二十年来积累的怒意终难以隐忍,于瞬时破土而出!即便他们不能诛杀镜殊,亦必要重创于她,趁机救出泗酆,夺回大权!
“舒涟将军,一切已然就绪,我等仅待你一声令下!”
人群中忽有一人呼喝道。
而那被唤作舒涟的男子则大作沉默状,四下众人见此亦不言语,极是耐心的等着舒涟说道,但是他依旧紧闭双唇,好似正在思量着甚。
直到人群中又爆出数声咒骂镜殊的言语后,舒涟才猛然抬手喝道:“诸位少安毋躁,此大计定要周详无误,方可行动。”
众人闻言皆是点头称是,此时又有一人问道:“舒涟将军,那仙界的锦璘公主依旧无甚回应么?”
舒涟听罢仅是苦笑连连,他是泗酆的心腹至交,亦知晓泗酆与锦璘关系非同一般,但仙魔两立,他并不指望锦璘会前来援救泗酆,只是镜殊是为仙界余孽,她自是有责将之诛灭!
为掩人耳目,他才将现下魔界情势刻在泗酆以前常用的翎羽箭上,在半月前两军交战之时,挽弓射箭,将之射向锦璘。
而那锦璘似乎对大殿下仍有几分情义可言,并未将之斩断,而是默默收于袖中,他见此自是大喜,不过,纵然锦璘收下羽箭,却迟迟不作表态,他因此不再奢望锦璘会出手相助。
不过锦璘的反应的确也在情理之中,仙界和魔界二十年来频频兵戎相见,恐怕锦璘亦是在疑惑他之所言是否意在引蛇出洞……
“将军,你还在等那锦璘公主回信吗?只怕她还在暗自欢喜我魔界大乱,她正好可趁机渔翁得利呐!”
“再这般迟疑,只怕大殿下和二殿下会受更多苦楚呵!这般,多年来死去的兄弟亦会死不瞑目!”
舒涟闻言只得紧皱着眉头,轻抚着狻猊的毛发,思考了许久,终下定决心道:“好,墨辰,青源,咒法可是已然布下?”
“将军,我等早已将咒法隐匿在那妖妇时常出没之地!”
“只待将军一声令下!”
众人高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一声盖过一声,气势昂扬,坚定不移。
舒涟听罢也不由得为之一奋,“诸位,待我将金箭射向天际之时,便是我等大挫镜殊之机!”
“各位兄弟归去后定要韬光养晦,小心行事,莫要在这紧要关头败露身份,坏了大事。”
对于泗酆麾下众死士诸多异动,镜殊早已察觉。
此时她正斜倚在榻上,心底暗暗盘算,思量着究竟应该如何才能令得泗酆将死士名册交与给她。
她虽是闭目安然躺于榻上,但两道叶眉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自她杀了前代魔尊,夺得魔界尊上之位后,却始终无法获得天启,得魔界尊上之力,这二十年来为了寻那天启,已令她忙得焦头烂额。
现下魔界频频内乱,政务更是繁多复杂,她早已忙得不可开交,可是那批死士,却无时无刻不在给她造出诸多乱事,令得她分.身乏术。
虽然这二十年来她已是绞杀了不少死士,但是余孽依旧尚存,若不清除余党,只怕他们以后会做出甚干扰她大计之事。
此患不除,着实难安。
且近日来这群人更是蠢蠢欲动,竟敢在她镜殊眼底作甚手段,当真不惧败亡么?
镜殊冷笑了几许心道:既然你们要与本座拼斗一番,那本座便奉陪到底!如此,本座便送与你们一个机会,令你们自投罗网!
心念至此,镜殊的眉头才舒展开来,她拿出柳缨雪呈上的“六合启“在手心中细细把玩,嘴角噙起一丝蔑笑,就这般雕虫小技便想骗过她么?
仅是眨眼的功夫,那木盒便在她掌心化作粉末,灰飞烟灭。
柳缨雪回到私阁之后,便苦恼的躺在了竹榻上,以手支颚,思量着究竟应当如何告知锦熠围击此事。
她极少会如此不安,心里默默念了念静心的口诀,却仍是感到心烦意乱。
事关重大,稍有不慎不但会害了自己,亦会令事态生变,到时更会毫无头绪,形势亦更会危急。
最为安全的办法便是亲自去安阳一趟,亲口告知她们现下情势。
只是去那安阳,来回最快亦要六日,怕她适才踏出闻风阁,那冉天翔便会在闻风阁内掀起一阵动乱,再且闻风阁众老已然派人监视于她,她去安阳之事,亦不免会被冉天翔知晓,这般作为,着实不可……
在万事俱备之下,她才能离开闻风阁!
还有忠于她的众心腹……在她离去之前,定要为他们想一条后路。
她细细思索了一番,便急忙唤来竹剑,将适才作出的决定道出,谁知竹剑听后便开始摇头抹泪,她见此一语不发,待到竹剑冷静后才缓缓出言安慰。
“我这般作为是为了你等性命,总之从今日起,你们便去司命阁罢,廖令主与我交情不浅,对下属亦颇为优待……”
末了,她顿了顿,又道:“这是命令。”
竹剑闻言轻叹数声,抹去眼角泪花,说道:“阁主,你可是遭遇甚棘手之事?那冉公子所为,属下亦是了然,那等小人,能兴起甚风浪呵?”
柳缨雪却仅是淡淡一笑,并未多言,仅是令竹剑告知众心腹日后须提防冉天翔,便挥手令她退下了。
待竹剑恋恋不舍的离去之后,柳缨雪又陷入沉思。
魔尊察觉“六合启“有假之后,定会将她碎尸万段,她定要将脱出适前诸事尽快处置妥当!若是事态着实紧急,亦由不得她在闻风阁多作停留了……
当下要务便是告知锦熠那药人之事……
锦熠姑娘,你定要平安……
锦熠伤势大好之后,一行人便又开始马不停蹄的向渤海方向赶去,脚程比适前更是快了几分,只是一路上,因适前那事,晗笙与凉潇言语极少,而锦熠性情本就寡言少语,于是路途中,一行人比往日又沉默了不少。
晗笙自是依旧为着凉潇的假正经性子暗自恼怒,所以无论凉潇怎的百般讨好,她仍是毫不客气的赏去一记白眼,然将头扭开,大作默默状。
凉潇见此,只得一脸委屈的跟在晗笙身后,继续想着法子讨好晗笙,只是皆尽无甚成果……
而锦熠平日本就不喜言语,发现这二人似乎有异,更是不愿随意出言说道些甚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又受晗笙反呛。
三人就这般疾驰了数日,终赶至衡水城,凉潇本欲领着晗笙与锦熠继续往渤海前去,却不料晗笙望了望衡水城后,却忽而出声,对凉潇说了数日来第一句话。
“师姐,我累了,想在衡水城好生休憩一日。”
晗笙的语气虽然冰冷,但是她愿主动与凉潇说道,凉潇已是极为欢喜,于是她舒心的笑了一笑,将晗笙扶下马后,又向锦熠询问道:“锦熠姑娘,这一路路途遥远,不若我们先在衡水城休息一日,购齐途中所需后再上路如何?”
锦熠一向性子随和,自然不会有甚异议,见她点头,一行人便一同进了衡水城。
三人在城内行走数刻,突的闻到了一股诱人的菜香味。
一路来,她们皆尽埋头赶路,吃食也颇为简陋,除了难以下咽的干粮,便是凉潇偶尔烤的不甚美味的野味。
现下闻到这般的饭菜香,晗笙和锦熠早已被惹得垂涎三尺了。
晗笙往前行出数步,便望见不远处一装潢豪华的酒楼,见此,她眸底又透出几缕狡黠光亮——这一次,她一定要将凉潇荷包吃得空空如也!
她自是知晓此时的凉潇节俭成癖,多花费一分便会心疼至极……只是这一路她们行走在荒山僻野之地,她正愁着这段时日吃了哑巴亏却寻不到出气之法,现下好不容易到了这么一个繁华之地,她定要好生捉弄凉潇一番。
狡猾偷笑的神情一闪即逝,晗笙转过身来时已是一副冷淡气愤的模样,她双手环胸看着凉潇,冷哼道:“师姐,我饿了。”
锦熠听晗笙这么说,视线亦落到前方豪华酒楼门前的金字招牌之上,光是看见饕餮二字,她便知晓那家酒楼的菜肴必定非凡,于是她心中可谓激动欢喜。
凉潇亦望了望十丈外的饕餮斋,心底立刻一片明亮……虽然她很是心疼,但是为了能令晗笙开怀,她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于是她微微一笑,便领着众人向前方行去。
只是,经过饕餮斋之时,她忽的一脸迷惑叫住了锦熠。
“锦熠姑娘,往这边走才是。”
而锦熠更是迷茫的打望了一眼饕餮斋,又看了看凉潇,随后便将视线落在凉潇行去方向,她心里豁然一响,好似有甚物瞬间崩塌。
她这才发现离饕餮斋不远处,有一家极为朴素,很不起眼的小酒肆,晗笙和凉潇此时已然行入那酒肆,她心下顿时郁郁,可是就算有万般的无奈,她亦仅能跟着她们走了进去。
眼见晗笙一脸坏笑的望着她,那副戏谑模样,更是令得她顿生恼怒,只是她面上仍是淡然非常。
凉潇靠桌坐下后,便温和的对晗笙和锦熠解释道:“那饕餮斋太过打眼,为求谨慎行事,我们便在这里用膳罢,笙儿和锦熠姑娘想吃甚,我去唤店倌从饕餮斋上来。”
锦熠听闻此话后不由得精神又是一振,方才失落全然一扫不见,暗喜一番后,便在脑海里回忆着凉潇上月时点过的菜名,犹豫着究竟应当吃些甚才好。
凉潇见锦熠沉默了几许仍是不作言语,便笑问道。
“锦熠姑娘未想好吃些甚么?”
听凉潇这么问,锦熠立马清清嗓子,准备将心底念了许久的菜名一一道出,谁知她还未开口,凉潇便又轻言细语的说道:“既然如此,锦熠姑娘若是不介意,那我便替锦熠姑娘做主了。”
随后不等锦熠反应开来,店倌已经将一盘馒头,一碟咸菜还有一碗清粥放到了她面前,果然和凉潇的膳食一模一样。
看到这些,锦熠肚腹内虽是翻江倒海,但是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仅是淡淡说道了一句:“不介意……”
等凉潇行去饕餮斋后,晗笙终忍受不住,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
她对锦熠摆头道:“锦熠你真是一个大呆子,想吃些甚直说便是,为甚支吾许久甚都说不出来?”
“我师姐视财如命,定然会再请你吃馒头。”
晗笙一面大笑着,一面轻拍着锦熠肩背以示安慰,见了她的面色愈来愈黑后,才勉力止了笑意,说道:“哈哈,本小姐心地良善,你若是愿意,本小姐可不介意与锦呆子分享一二。”
被晗笙这么一打趣,锦熠面上难得浮起一丝尴尬绯色,她轻咳一声后,便强忍心底作呕之感,若无其事的拾起了筷子。
洛阳闻风阁。
此时冉天翔正在正堂泄着怒气,大骂众人饭桶。
数日前,他得魔尊一纸手令——柳缨雪意欲叛离,速缚之。
得此令后,他可谓是欣喜若狂,柳缨雪那阁主之位是怎样得来的,他可是了然于胸,没了魔尊的提携,柳缨雪不过就是一无甚大用的小女子罢!
于是他立即带着手下心腹,向柳缨雪私阁疾驰而去,他虽疑虑一路上为何无柳缨雪手下阻挡,但仍急速向私阁赶去。
却不想赶去时,私阁之处早已是人去楼空,阁主大印不知被谁高高悬挂在房梁之上,且闻风阁最为紧要的密卷古籍更是被示威一般的焚毁在书屋之内,他见此皱眉,令人搜寻了一番,却不见半分柳缨雪的踪影——那柳缨雪竟然就这般了无声息的脱出了闻风阁!
他自是气极,得魔尊令下后,他便即刻聚起手下赶来,那柳缨雪为甚能这般及时的逃离闻风阁?且柳缨雪为何就这般不作反抗的便弃了这阁主之位?
他虽是大感疑惑,亦不作多念,径直令手下继续搜寻着柳缨雪踪迹,而他极快以阁主大印召来了闻风阁众老,大行口绽莲花之举。
而阁中众老本就对柳缨雪极是不满,此下她私自脱出闻风阁,还毁了闻风阁众多卷宗,众老现下便更是对柳缨雪顾虑万分,便令他暂领闻风阁阁主之位,追击柳缨雪,务必活见人,死见尸。
他一得夙愿后,自是忙着接管阁中众事务,而追击柳缨雪此事他便交与了高统领和他手下众心腹,他还道说柳缨雪虽有一身邪术,不过始终是为一介弱女子尔,怎可能逃过闻风阁众耳目搜寻……谁知十数日后,仍是难以寻得她分毫踪迹。
他得知此事,亦不由得心底暗暗着急起来,魔尊令他捉拿柳缨雪,此事再是拖延下去,那便大为不妙了。
“我闻风阁眼线遍布天下,为何竟寻不出一丝蛛丝马迹?”
冉天翔将折扇一叠,咬牙恨恨道,他着实料不到柳缨雪那女子竟如此狡猾,莫不是她邪道之术更高深了几分,令得人力难为么?
“回阁主的话,原阁主房内暗阁中有一条秘道,属下循着那条秘道追寻而去,确实毫无所获……”高统领闻言,暗暗皱眉些许,便抱拳答道。
冉天翔听闻此话,顿时气得双目瞪圆。
“那条暗道,阁中众人皆知,那柳缨雪再是痴愚,亦不会从此暗道逃脱!”
说到这里,他好像想到了甚似的,长袍一挥,便转身去了那暗阁,而高统领见此,亦只得恭恭敬敬的尾随在后,同他一起进了那暗阁。
只见暗阁四墙挂满了名画,其皆是历代阁主留下的珍品,而画下则叠放了数个木箱,那木箱是为堆放闻风阁珍稀古籍而设。
冉天翔紧皱双眉,折扇一挥,一道气劲破空划出,直直击在其中一木箱上,木箱“哗”的一下裂成两半,只见些许书卷从木箱里散了出来,而书卷之下,则是抔抔黄土,还有少许混着泥土的残衣布料。
高统领见此亦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用剑鞘掀开余下的木箱。
箱盖下整整齐齐的放置着层层书卷,乍眼一仅是一个搁置书画的木箱,可是拨开书卷后,其下竟全是黄土!
此时冉天翔已是气得面红耳赤,他折扇猛的一挥,墙上画卷张张翩然而落,他定睛打望了几许,适才察觉一面石砖看上去有些松动怪异,掌力一推,他竟发现那堆松动石砖后竟有一个深邃的洞道。
冉天翔万万没想到柳缨雪竟会亲手另辟地道,然将泥土这般藏匿了起来,以至于竟无人发现这个秘密。
而这个洞道的出口和那条暗道方位全然相反,也就是说,这段时日阁中众人一直在往相反方向追击柳缨雪,南辕北辙,如此这般怎可能追上柳缨雪?
冉天翔恨恨咬牙,拳头亦被捏得咯吱作响。
又被那个丫头摆了一道!真是可恶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