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 53 章

晗笙默不作声的拥着凉潇愈渐冰冷的身子许久, 一抹眼睛,立即止了泪,面上神情竟是出乎意料的波澜不惊, 她咬着唇一语不发, 竟连半分抽泣都没有, 整个人看上去就像罩了层冷霜。

她细细的将凉潇衣衫, 发丝理好, 拿出方巾擦将凉潇脸上的点点血迹抹去——

大师姐,黄泉路上你一个人定会寂寞孤清,可是笙儿却无法前来做伴……不过你放心, 等笙儿救出师叔和各位同门手足,定当前来相会!

锦熠见晗笙一语不发的将凉潇揽在怀里, 霎时心痛如绞——二十年前, 贝妍也是这般浑身是血的消失在她怀里……

天涯地角有穷时, 只有相思无尽处!这其中苦楚可谓是刻骨铭心,适前她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的任由贝妍死去,如今时隔二十载,她绝对不会让晗笙步这凄楚后尘!

无论是当晗笙为挚交,还是贝妍转生,她决不能袖手旁观!

“锦熠, 我师姐性情古怪, 无几多可交心的好友, 你便是其中之一。”

“你便陪我一起将她葬了罢……”

晗笙声音极是轻柔, 锦熠却是一句都听不进心, 直到晗笙说道“葬”字时,锦熠才一个健步冲上去。

“她不会死。”

“什么?”

晗笙一惊, 继而又摇头惨淡一笑,现下凉潇五脏六腑全被击个碎裂,脉象全无,纵然是东月在,亦是回天乏术,锦熠不通医术,怎可能……只是她还未出言,锦熠便在凉潇身边跪下了身子。

“她不会死,我有办法救她性命。”

锦熠埋下头,好似在怀里寻些甚物,额前青丝全然搭垂下来,遮去了面容,令晗笙看不清她面上神情,但是她言辞恳切坚定,让晗笙对之不得不信。

“咔嚓”

晗笙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定定望着锦熠,只见锦熠手上拿着一个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黑檀木木盒,从中取出了一粒药丸——正是那粒无极仙果!

仅是轻轻拨动几下,那粒药丸黑衣全数脱落,霎时露出了夺目金光,晃得让人双目生疼。

“这是……无极仙果!锦熠你……”

晗笙惊讶得微张着嘴,心里一阵激动,却不知应当说道些什么,她已欠了锦熠几多情分,且锦熠自己数番危急之时都舍不得用了这宝贝,现下锦熠为了凉潇竟就这般毫不犹豫的拿出这三界至宝,这般的恩情,她……

锦熠望着晗笙微红的眼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得暗暗一叹,然又淡然的笑了笑,不假思索的拉过晗笙的手,将药丸放入她手心之内,斩钉截铁道:“救命关头,不许同我客套,你我是生死至交,凉潇也是我好友,百粒无极仙果也比不上她性命。”

“让她吞下去,应该……便无大碍……”

说罢,锦熠便捏开了凉潇下颔,晗笙不敢怠慢,立刻将无极仙果放进凉潇嘴里,用力一抵,确定她将药吞下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无极仙果果然是为至宝,适才吞下,凉潇胸前数个血洞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面色渐渐有了血色,脉搏亦是从无到有,由弱至强,晗笙见此大喜过望,立刻抹去了眼角泪水,与锦熠一齐将凉潇抬至树下,静待凉潇醒转。

晗笙将凉潇的头轻放在大腿上,数分眷念的注视着凉潇面容,可是等待了许久,仍不见凉潇醒来。

察觉到晗笙心底焦虑,锦熠行至她身旁坐下,轻声说道:“莫要担心,她兴许是乏了,让她休息一下罢。”

晗笙闻言回望了锦熠一眼,顿时心乱如麻,这个人情于她而言太过沉重,当日她不愿接受,日后亦是如此,她宁死,也不愿欠锦熠分毫,却不料对锦熠的亏欠愈来愈多,若不是凉潇此前那般遭遇……

再想起那日,锦熠翻身压至她的身上,鼻尖几乎相碰在一起,还有锦熠之后说的那番言语……她适逢想起,对锦熠的感激之情,不自觉又夹杂了些许尴尬。

此时天已大亮,但是冬日里的阳光仍是令人背脊生起凉意,晗笙因心底烦恼和虚惶,顿时更是感到寒意侵肌。

锦熠见晗笙眼神突然暗淡下来,眉心亦有淡淡愁色,不禁脱口问道:“怎么了?可是凉潇……”

“无、无事,师姐她很好……”晗笙见锦熠似乎看出了什么,尴尬中又有了不少难堪,她虽平时时常取笑于锦熠,可是心底着实佩服锦熠行事之坦荡,她这般想,不免太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正想略略说道些打趣言语以来掩饰时,锦熠忽而开口说道:“你不必多说,我都明白。”

锦熠又是一叹,晗笙如此冰雪聪明,那日听她一番言语后,想必定是了然自己便是贝妍转世,只是晗笙从不提及此事,她二人亦如生死之交般相处甚欢。

她在仙界时醉心于剑术,就算是和贝妍在一起时,亦不怎的多言,下了人界后,能遇上晗笙凉潇这般患难之交,于她而言,实为大幸,在人界和晗笙行走江湖的这段时日,可谓是她这二十年来过得最为开怀的日子了罢……

于此,她不愿晗笙因为她那晚的孟浪之举误解更多,失了这么一个好友。

只是,她实在不知应当和晗笙如何说道此事。

忽的,她察觉到不远处有些许动静,朝夕相处数日之久,她自是了然那人是谁,为了不让晗笙误会更多,亦为了断绝那人念想,她暗作了一二决定。

晗笙见锦熠欲言又止的踟蹰模样,不禁又觉惭愧,“锦熠,实在对不住,我刚才……”

“我曾说过,即使面容再像……你也不是贝妍,我和贝妍前缘已了。”

“纵然贝妍有万千轮回,我也仅爱她那一生一世,不论轮回千万,即使容貌相似,她也不再是她,此生此世,我心中只有贝妍一人,再也无法容下其他。”

“所以我只当你为生死至交,并无它念,不止是你,凉潇亦是我挚友,朋友有难,我又岂能坐视不理?”

“见她转世后,过的是那般快乐日子,我已很是欢喜……”

锦熠还未说道完,晗笙便“哇”的一声,直直扑到在了她怀里,细声哭道:“锦熠,能遇见你,实在是太好了……”

“我司寇晗笙三生有幸,竟能得友如此……”

锦熠一向不喜他人碰触,被晗笙这么猛然一抱,自然是讶然非常。

愣了几息,听闻晗笙这般话语,她亦不由得笑了一笑,轻轻揽住晗笙,说道。

“能遇见你……们,我亦是三生有幸……”

而柳缨雪此时已然从峡谷之地赶来,自召来鬼道无数恶鬼,应对那群药人自是不在话下,还未破晓,那黄泉寺寺主便匆匆赶来凭借神兽之力带走了那药人,临行前,那寺主还很是怨恨的冷眼望向她,那份怨毒令人不寒而栗,只是她全然不惧罢。

却不料她满心欢喜的去寻锦熠时,竟在不远处听见锦熠和司寇晗笙之间的谈话……

听见那句“我心中只有贝妍一人,再也无法容下其他。”

她自是震惊异常,而后,心如死灰。

她虽了然锦熠不可能对她有甚喜爱之心,不过亲耳听闻锦熠这般说,她亦不免黯然落泪。

正念叨自己可笑之时,她见锦熠突然站起身来,便急忙强忍框中酸涩泪水,捏紧了手中玉笛以饰心中痛楚,待锦熠行至她身前时,她已勉力稳住了心神,神色与以往毫无异常之处。

她四下望了望,只见晗笙面色尴尬,凉潇正枕在晗笙腿上,满身是血似乎受了重伤,而见锦熠仍如往日那般淡然,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令得她不自觉心中又是一痛。

但是即便如此,柳缨雪亦仅能强颜欢笑,以缓解当下尬然,她问道:“司寇凉潇怎么了?可是受了重伤。”

“我师姐被黄泉寺那妖魔打成重伤,现在已无大碍。”见锦熠面色有异,晗笙亦心知她不愿说道些甚,便抢先作答,顿了一顿,她又笑笑道:“这次还多亏了你和锦熠挡下那药人,本小姐虽不讲理,亦懂得有恩必报的道理,此前你我之间的恩怨便一笔勾销罢。”

一行人与珥琪大战后,江湖上就立刻传出了催命阎罗因受闻风阁围击,便与闻风阁阁主冉天翔同归于尽的消息,再加上这四人一直隐匿了行踪,所以江湖上上人人都对此皆是深信不疑。

只是官府和武林众派依旧打着诛灭催命阎罗余孽的旗号,依旧四处追缉着柳缨雪,虽然排查不再像之前那般严密,但是一行人为了省下不必要的麻烦,仍是绕城而行,行走的乡野之间。

司寇凉潇听闻到这传言之后,仅是冷哼一声,那小妖魔这般与她结下了梁子,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段时日,凉潇自是又变为了乖戾桀骜的性子,对锦熠虽更是敬佩几分,但平日仍是各色调笑,而对那柳缨雪,虽无甚好脸色,但是在晗笙劝说下,亦对之不作为难,仅是偶尔会作两三调侃罢。

不过即便如此,晗笙仍是察觉到凉潇眼眸中的隐隐忧色。

此时暮色降临,凉潇瞥了一眼瑶山山脚下热闹非凡的沧州城,便立刻招呼众人下马休息。

过了沧州城,便能到瑶山了,只是一切皆已是物是人非,司寇宫早已不复存在。

凉潇微微一叹,便默不作声的将坐骑牵至树桩边拴上,而后一个人站在光秃秃的树桩旁,若有所思的看着手中匕首。

晗笙早早便感到凉潇似乎有甚不对,看到沉默的站在远处,自是好奇凑了过去,见凉潇似乎并没有注意她她正在慢慢靠近,她不由得有些惊诧——亦不知凉潇究竟在思量着甚事,竟全然察觉到她!

因此,晗笙突然出现在凉潇面前时,凉潇猝不及防的吃了一惊。

晗笙只觉眼前似乎亮光一闪,立马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了凉潇手腕。

烫着金边的红袖滑下,只见凉潇白皙的手臂上有着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殷红的血液才流至一半,皮肉下真气流动,伤口便已然愈合!

晗笙愣愣的看着,忽而展颜一笑:“原来大师姐竟成了仙体……”

凉潇听到这话后眼神忽的暗淡下来,她也是近日来才发现伤口的愈合能力越来越快,对于万物感应亦强过往日百倍……成了仙体,这本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但是她却忧虑万分。

她并不想做甚仙人,这个世上若是没了晗笙,她就算与天齐寿又有甚意义?

“仙体又如何?呵……好在我仅是一介凡俗,即便成了仙体,亦仅能像姚太子那般留在人界,若是同师父那般升山飞仙,我……”

晗笙闻言心间一酸,原来凉潇这段时日是在为此事烦恼!虽然她害怕会因此事与凉潇分离,但是对她来说,世上无甚物能比凉潇的性命更重要。

见晗笙如此,凉潇却大作沉默,只是怔怔的望着她,眼底神色复杂,嘴唇微启,可喉间却似被甚物卡住,许久仍无法说道,顷刻,她忽的一下将晗笙拥在怀里。

“笙儿,我不稀罕成甚仙人,此生只想与你厮守终老……”

她吻着晗笙的额头,呼吸着这馨香气味,一点一点的顺着鬓间吻下,才在晗笙耳边喃喃的说出这句话语。

听凉潇这么一说,晗笙只觉心头一热,便将脑袋紧紧的靠进凉潇怀里,柔声道:“笙儿也不愿和师姐分离……只是师姐亦不必苦恼,既然师父能修炼成仙,那笙儿亦会努力修炼,绝对不与你分开!”

说罢,她又朝着凉潇莞尔笑道:“到时我们就可以生生世世厮守在一起,做对自在的逍遥神仙。”

凉潇面色虽含笑依然,但心中却不免苦涩,修仙岂是那般轻易的,南阳凭着大好的资质,修炼半生才得以成仙,这……

不待凉潇说道更多,晗笙又拉住她的袖口撒娇道:“师姐,最近走的都是荒芜人烟的小道,闷都闷死了……听今早茶肆的那大叔说,今晚沧州城有灯会呐,我们一块去热闹热闹吧!反正那时城门关了,不会有官府中人排查,人山人海的,谁能认出我们啊?”

“而且,就快要去蓬山了,也不知道下次看灯会是何时了……”

晗笙适才说罢,凉潇便宠溺的摸了摸她的鼻尖,柔声笑道:“只要笙儿乐意,想做甚都行。”

当她们将此事说与锦熠和柳缨雪讲后,柳缨雪却掩面笑了起来,半晌之后才解释道:“沧州城灯会历来是在除夕,你们可知今年为何提早了吗?”

柳缨雪曾是闻风阁阁主,对闻风阁行事再是了然不过,她三天前无意间瞥见一马鞍上的纹饰,便已清楚了其中缘由。

现下见众人一脸迷惑模样,她也不再卖关子,忍住笑意道:“今年灯会是为庆闻风阁为天下苍生除了一大害而特意提前的。”

听罢,凉潇的脸刷的一下就拉长了,虽然柳缨雪说得含糊,但她也清楚那一害指的就是她自己。

锦熠不由得嘴角上翘,拍着凉潇肩背,大作幽默道:“原来如此,这灯会果真含义非常,定不能错过了。”

然而凉潇难得被这般打趣,脸色自然略略微红,傲着脸冷哼道:“那我司寇凉潇今日可要大摇大摆的去好好逛逛这灯会了!”

朱门长街,家家户户都挂着各色彩纸糊上的灯笼,长长的街道,长龙似的霓虹灯火,在夜空中绚绚烂烂,明明灿灿,柔和的光晕渲染在路人身上,也将人的脸庞衬得明明媚媚。

各色各样的花灯挂在街头,满目琳琅的小玩意摆在街边,人山人海相互簇拥,好不欢快热闹。

晗笙和凉潇挽着臂慢悠悠的跟在锦熠和柳缨雪身后,银铃般的笑音响个不停,锦熠轻轻驻足,回头看了一眼晗笙幸福的笑靥,有些暗喜,也有些隐隐约约的黯然。

她现下只觉得手腕边空荡荡的,如此热闹有趣的场面,若是能同贝妍一起携手共游多好,只可惜……

柳缨雪离锦熠虽不接近,亦察觉到锦熠的细小情绪,只是却不知应当如何,眼前这人一颦一动,每思每绪都深深的牵动着她,可是她自知这般举动仅是徒增可笑罢了……

虽然街上灯火万千,空气还是嗖嗖的凉,寒风时不时刮过,直透皮肉,令人肌骨生冷。

柳缨雪见锦熠随着凉潇与晗笙行至一旁,似在添置着些有趣事物,踟蹰再三,终收回视线,才一回头,便被一碧绿的刻花玉笛吸引住了视线,她一向喜爱这些小玩意,只是现下想起心底诸多烦恼,她着实没有心思逛这灯会了。

正考虑是否应当先回客栈一步,恰逢一阵寒风吹过,她虽一身的方术,但体质虚弱,身骨畏寒,于是便开始不住的咳嗽起来,忽的一阵清香扑鼻而来,她霎时肩头一暖,只见锦熠已将外袍解下,搭在了她身上。

柳缨雪埋头看了看这锦袍,心里一暖,一抹绯红又染透了脸庞,讷讷了许久才诺诺的开口拒绝,“锦熠姑娘,不必如此……”

锦熠笑笑道:“我是为仙体,不畏寒,柳姑娘身子虚弱,定要好好保重。”

听锦熠如是说,柳缨雪才点了点头,将锦袍慢慢裹紧,虽心中郁郁,面色一如往日温婉镇定。

锦熠此时站在她身旁,拾起那只刻花短笛道:“笛子很漂亮。”

柳缨雪闻言心间一跳,千百种念头又在脑海中挤过,虽明知无甚可能,她却又不由自主的揣摩起锦熠的心思起来。

于是柳缨雪心下一阵激动,打算微微试探一番,于是便低头轻轻柔柔的说道:“我很喜欢这支短笛……”

柳缨雪言下之意便是希望锦熠能将短笛买下送与她,只是其人似乎为人木讷,亦不知能会意否……果不其然,她念头未过,锦熠便已放下短笛朝前行去,而柳缨雪仅能失落的望着锦熠的背影,不住的暗暗叹息——当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她正想离去时,耳边却传来了司寇晗笙的声音,语调幸灾乐祸得令人生怒。

凉潇在一旁仍是慵懒含笑模样,柳缨雪对锦熠的心思,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些许端倪……因此,她心底对锦熠的谢意更是多了许多,柳缨雪适前帮她们挡去了一干药人,还卖了许多人情,她实在无法再追究她们此前恩怨,锦熠这般无视柳缨雪的作为,着实令她暗爽不已。

晗笙拿起那支短笛,玩味坏笑道:“你就莫要指望锦呆子会开窍了,喜欢的话便自己买给自己吧。”

司寇凉潇也坏心眼的在旁调侃道:“柳姑娘不若便当作这玉笛是锦大侠买来送你的,岂不美哉?”

柳缨雪被这二人无甚恶意的讥讽,面色愈发的白,却无法与之计较……

正在羞愤交加间,她突然感到甚冰冰凉凉的东西飘落在脸上,抬头一望,只见靛墨天幕下,簌簌的飘落着纷白雪花,一片一片,漫天飞扬。

“大师姐,你看,下雪了!今年的初雪来得真早啊!”

柳缨雪听着晗笙那欢快的话语,似有思量的望着纷纷雪花,轻轻蹙眉。

她伸出手掌,望着雪花缓缓落入掌心,又在掌心中慢慢化成了雪水。

她暗自叹然——即便如此,它们却仍有落地的这一瞬,可是她对锦熠的那份情愫,就如夏日里的飘雪,还未落地成型,便在半空中消融不见……